“凭你一个罪臣之后,”谢远山压过谢元贞,往前一步,“你说杀谁就杀谁?温贤王他又凭什么听你的!”
“为何,事过多年,大梁走到今日也是因为慕容皇室内乱,就算是从父推波助澜,实则没有你父亲也会有其他人,为何非要揭露?”谢云山满脸不解,首先闪过脑海的便是,自己这个从弟未免也太傻了,“或者说,等迎回温贤王之后再揭露也未尝不可呀!”
“洛都谢氏平白受世人景仰多年,今日李令驰逼宫又将谢氏忠君之名推向顶峰,父亲既写下罪己书,今日便是最好的时机,”谢元贞没有动摇,只是这些话在谢氏一门的其他人听来还是难以接受,“且慕容裕近来时常疯癫,也是夜长梦多——”
“好一个夜长梦多,他慕容裕今日当朝发疯,你不一样将诏书摆到他面前,”谢远山抄起身边僮仆的茶盏就往谢元贞身上甩,“我看你就是觊觎我铎州一门日益坐大,故意非要搅这一趟浑水,叫所有人都陪着你一道去死!”
盏身触地四分五裂,瓷片与滚烫的水珠溅上谢元贞,他面不改色,与谢远山直视,“这于我有什么好处?”
“于你自然没好处,”谢远山话锋一转,“于赫连诚而言却是除掉一大劲敌!”
此一言出,谢公绰与谢云山都皱了眉。
大梁民风开放,谢元贞也从未刻意遮掩与赫连诚的关系,这就不得不令人浮想联翩,谢元贞将罪己书公诸于众,究竟意欲何为?
谢元贞喉底翻滚,几次才能开口,……从未如此想过。”
“可你就是如此做了!”片刻的停顿在谢远山眼中无异于招认,他顺着思绪,再不听谢元贞半句,“摆出一副清高样,将所有人都拉下水,只为成全你那好郎君!”
“可我既见过这份罪己书,便断然不能当它不存在,”谢元贞顶风咳喘,红了眼眶,“总有一天要公诸于众!”
“你!”
不合时宜的敲门声打断了谢远山的斥责,僮仆前去打开一道缝,说话间点头如捣蒜,随即匆匆回来——
谢远山不掩烦躁,转而厉问那僮仆,“是谁!”
“禀大公子,”僮仆在谢元贞之前跪下,恭敬道:“是师戎郡太守赫连诚。”
赫连诚,又是他赫连诚!
“正说你那好郎君,他这就耐不住来了!”这奸情真撞得谢远山头昏脑胀,他气不打一处来,拂袖道:“你去回了,就说今日谢府家宴,闲杂人等一律不见!”
僮仆很是为难,“大公子,外头好多兵。”
原来赫连诚不单光明正大敲他谢府大门,竟还带了一队兵马来耀武扬威。
“好,真好啊!”谢远山怒极反笑,声音又提几分,显然是想叫此刻候在门外的赫连大人也好好听听,“听闻你重伤那日赫连诚与李令驰激战几个时辰,今日又带兵闯我谢府,他对你可当真是情深意重!”
谢云山看兄长的脸色铁青,也知他憋了一肚子火,想开口又不敢,随即又转向父亲。
在一片口水纷飞中,谢公绰终于往前一步——
“开门。”
第133章 名义
身边的谢远山猛然转身, “父亲!”
谢公绰却不看谢远山,声音更加威严,僮仆得令就赶紧起身去迎赫连诚。
府门大开, 赫连诚隔着距离先看了一眼跪着的谢元贞, 阴沉的脸色与夜幕融为一体, 接着他吩咐一众府兵在外等候, 自己孤身进门来,走到谢元贞身边才拱手——
“晚辈来得不巧,只是季欢他重伤未愈,今日朝中凶险,府上大夫更是催着换药。”赫连诚视线略过双手去看站在阶上的谢家父子,“既然谢府尹与散骑侍郎都是季欢的至亲, 想必也不忍他拖着残躯病体,跪在院中吹冷风。”
“说得好, ”谢远山冷笑, 踱了步两步才道:“所以他自个儿要跪在院子里,倒也成了咱们谢府的错,本官竟不知谢府何时成了那演武场的靶子,可以任人暗箭中伤!”
“不应该吧, ”赫连诚忽而一笑, “晚辈自诩箭术尚可, 倒不至于射错地方。”
“你!”
“赫连大人, ”谢公绰伸手拦了下谢远山, 牵起皮肉, 很是客气, “既然从侄要换药,便劳你早些带他回去, 免得在此又着风寒——谢府便不留二位了。”
谢远山还要再说,只是看见谢公绰板起一张脸,顿时噤声,退到父亲之后。
话已至此,赫连诚便扶谢元贞起身,一手揽着腰身,一手扶他右手,指尖搭脉,左右谢远山将这层窗户纸捅得稀巴烂,那赫连诚索性要多亲密就有多亲密。
府门缓缓关上,谢公绰转身回了堂屋,倒是谢远山咽不下窝囊气,在后面又追一句:“别忘了你最落魄的时候是谁收留的你!忘恩负义的东西,从今往后再别想踏进我谢府大门一步!”
谢元贞脚下一软,赫连诚撑住,想捂住他耳朵,又被谢元贞摇头躲过,他勉强笑笑,“我只是有些累。”
“那我抱你,”赫连诚拦腰打横一抱,“累就睡一会儿。”
赫连诚克制力道,轻柔又稳当,谢元贞身子一轻,脑袋便靠了上去,一整日吊着精神,眼下难得有片刻松快。帘子掀而复落,两人坐定,赫连诚的嘴唇刚贴上微凉的额头,就听他开口说:“穷途末路之时,收留我的是你赫连诚。我寄居谢府凭的不是血脉,只是于他们而言我还有可用之地,更没有半点情分可言——只是累及二从兄与谢夫人伤心。他们真心待我兄妹二人好,若说我有愧疚,也只是对他们有愧疚。”
“来日自有报答的时机,”赫连诚吻过就将脸贴了上去,吩咐马夫扬鞭,“咱们先回家。”
快回到司马府的时候,谢元贞稍微攒起些精神,他想到什么,问:“淳于大人带人抄家,”
抬眸的一瞬间,赫连诚已经明白谢元贞要问什么——
“没抓到程履道。”
“树倒猢狲散,”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谢元贞并不多吃惊,“他这消息倒是来得快。”
“先前他能将消息递入宫中,传到慕容裕耳边,就说明宫中也有他的内应,”赫连诚垫着谢元贞,不叫他因马车颠簸而有任何磕碰,“就是不知道他背后究竟是否有主子。”
背后的主子是不是裴云京。
“师兄传回消息,发现裴云京的密信在两地间来回,”谢元贞闭上眼,被赫连诚的气息包围,困意如潮水涌来,“如今没了李令驰,朝中李氏一党本就是利聚而来,他要么回他的主子身边,要么——”
“京师皇城不会有他的下家,”赫连诚摇头,“我已在各城门埋伏眼线,除非他甘心永远在这铎州城销声匿迹。”
“扶危,”谢元贞都要睡着,忽然睁开眼,“三嫂!”
赫连诚下巴微动,张口却不见声。
他去晚了。
起初见到李凝霜时谢元贞只恨她怎的还活在世上,后来明白始末,又觉得谢氏又多一人存活于世,真好。
谢元贞大恸,咳嗽时脊背猛然一躬,当着赫连诚的面又吐出一口淤血。
“她就是为了今日才多年苟延残喘,”赫连诚接了满掌鲜血,视线久久不能移开,马车一路飞奔,百姓险些避之不及,赫连诚将人越抱越紧,“人各有命!”
“我的命只在扶危手中,”谢元贞吐出一口瘀血,莫名觉得好受一些,他眼见赫连诚粘血的掌心颤抖不止,心知赫连诚的不安,在颠簸中伸手覆盖那一抹血红,轻声安慰道:“绝不由天。”
隔日平州,吕恂手捏密报,走来的一路止不住念念有词:“都督,天助都督!”
他穿过院子还没跨过门槛,被裴云京当先扔了本书来,吕恂这才收敛几分。
“都督,”吕恂单手接书,躬身在门前行礼,“属下莽撞。”
“走路当心脚下,险些踩上这一地硫磺,”裴云京搁笔抬眸,“何事如此高兴?”
“禀都督,”吕恂绕过残渣,地上的硫磺似乎刚炸过,明黄粉末散开,正中是一处小坑,“铎州传来消息,说慕容裕弑父夺位,大梁皇室如今唯有咱们平州这位温贤王最为名正言顺,这不是天助都督!”
“怎么回事?”裴云京第一反应不是惊喜,“李令驰呢?”
“昨日上朝,那柳濯缨拿出先前公冶骁的口供指证李令驰谋害当朝命官,李令驰随即举兵入宫,螳螂捕蝉,岂知崤东方镇军随即入宫救驾,朝中武官齐上阵,”吕恂说书一般,同时将密报递上,“最后被那柳濯缨一剑贯心,死在大殿上了!”
竟就这么死了?
裴云京沉默半晌,唏嘘多过痛快,密报搁在案上,他没心思看,也不想追问,转而道:“那慕容裕弑父的罪证又是从何而来?”
“说来那谢氏遗孤倒真是傻得可以,”吕恂上前一步,若非来送信的人亲口印证,他也难以相信,“都督猜怎么着?那谢泓生前曾亲笔写下一份罪己书,正与那慕容裕当年的即位诏书合二为一,其中将慕容裕如何弑父夺位的经过,甚至更早之前,谢泓自己谋朝篡位的罪证一并写下,这不是叫天下人都要指责他们谢氏狼子野心么!”
“四方离乱,证据难存,那罪己书虽是拉慕容裕下皇位的唯一证据,”裴云京往后一仰,视线掠过吕恂去往屋外的庭院,指尖摩挲,“他竟如此报仇心切,不惜玉石俱焚?”
“就是这个理儿,”吕恂抚掌一拍,“他自己闹这么一出,能捞着什么好处!?”
“.未必吧。”裴云京思忖片刻,忽而抬眸,“不过如此看来,如今大梁皇室确实只剩咱们平州的温贤王,没有别人了。”
“从龙之功近在咫尺,”吕恂看向裴云京,压低了声音,“都督,咱们要不要——”
“风口浪尖的,咱们凑什么热闹?”裴云京摆手,眼神暗了下来,“大梁皇室还在,血橐之盟还在,只怕那柳濯缨急着拉慕容裕下马,就是想让各地枭雄群起而攻我裴氏!”
“那咱们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吧!”这吕恂倒是没想到,只是箭在弦上,他们不发,来日万箭穿心的就是他们自己,他转念一想,“况且谁说温贤王在咱们这儿便是幽禁,属下也可以说,是温贤王自愿为都督的座上宾!”
就看谁先坐实自己的说法,抢占先机昭告天下。
“是啊,谁说慕容述一定是阶下囚?”裴云京嘴角微斜,心中有计上来,“你速令军中祭酒草拟檄文,就以慕容述的名义与口吻昭告天下!”
“得令,”吕恂回身的瞬间差点又踩到硫磺,他想起此前研制炸药一事,问:“都督,那炸药还是不成?”
吕恂与关山岳同时为裴云京找炼丹术士,最后裴云京定了关山岳所寻之人,那术士倒是争气,虽然还在试验阶段,但用以小范围攻击的炸药,性能已经趋于稳定。
“关山岳找来的人是有几分本事,”裴云京心里还在琢磨方才的事,顺口一说:“不过是寡人想要研制不同威力的炸药,以备不时之需。”
吕恂听裴云京的意思,往回走了一步,“都督,那关山岳是否可用?”
他这意思,就是想问是否已经查清关山岳究竟是普通江湖人,还是铎州来的细作。
“寡人何曾说过他不可用?”裴云京抬眸对上吕恂,声音低沉,“只要他永远别在寡人面前露出马脚。”
他声音并没有起伏,落在吕恂耳朵里,冷不防叫他打了个寒战。
不知是否吕恂自己的错觉,自打裴云京来了平州,倒是越来越有李令驰的影子。
多疑。
“寡人从前不解为何自己以诚相待,那李令驰却从来不肯以真心回报,直到如今才终于理会,”裴云京看出吕恂的恐惧,反而大大方方,“原来高处不胜寒,处处皆是猜忌。”
——
铎州大司马府,那日赫连诚抱着昏过去的谢元贞匆匆回府,两日来又是守在榻前没回师戎郡。
正如谢元贞所保证的,这次所受的伤倒不算重,只是脖子两侧的印记看起来吓人。安睡过后,便恢复了原先的精神。
入夜,两人同衾,对面而卧,赫连诚闻着谢元贞身上的药香,问:“刚换了药,身上可还痒吗?”
“是怪痒的,”谢元贞点点头,对赫连诚的反应有些期待。
“痒就忍着,”赫连诚呛他,手捏谢元贞指节的力道轻柔,开口半分情面不留,“那李令驰何许人也?他要杀你你就跑,等他将殿中武官打得差不多了再出其不意,也不至于伤口崩裂,好容易养了半月,就这么全都白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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