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陈休文意味深长,上前一步,恭恭敬敬作揖道:“想来这位便是师戎郡的刘副将刘大人?”
刘弦垂眸不去看他,躬身也回了个礼,“不敢。”
陈休文反而愈加世故,站在冷风里与刘弦攀谈起来,“只知大人高姓,敢问大人大名?”
“在下贱名,”陈休文的心思难猜,刘弦也打起太极,“恐污了公子尊耳。”
“大人这话又叫草民如何敢当?”
倒是一旁的上官泽终于听不下去,“陈大公子。”
陈休文像才反应过来,终于移开步,抬手一张——
“那便请吧!”
第059章 密令
“大人, 这里没有!”
“大人,这里也没有!”
“都没有?”院中灯火通明,上官泽来回悠闲地踱着步, 听几个分队皆是空手来报, 不由皱眉道:“还真是奇了!咱们两队二十来人, 难不成统统见了鬼?”
此刻陈府各院门窗大开, 里面的东西被人瞧了个遍,陈休文还能笑得出来,“想来各位大人自然不会看错,许是那贼子的身手确实不容小觑!”
上官泽听罢连连嗯声,“你说得对!那贼子多年未能拿捕归案,想来是有些拳脚傍身, 我还得再调派些人手来才行!”他话锋一转,又拍着自己略显粗糙的脸颊, “否则我堂堂廷尉右监在此, 若还叫那盗贼四处犯案,我这老脸该往哪儿搁?”
他似笑非笑,倒是陈休文抚掌捧场道:“大人实在风趣!”
谁知陈休文话音刚落,上官泽眼角瞥见一抹黑影, 他当即抽刀冲那方向一指, 同时有几个眼尖的下属也捉见那道残影——
“大人, 那身形像是那个盗贼!”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上官泽当即下令, 调转方向着人去追。
“大人慢走!”陈休文盈盈负手, 恭送上官泽出府, 那厢刘弦才从后院出来,慢吞吞地没跟上。
“盗贼出府去了, 刘副将怎的不追?”陈休文在刘弦三步之外站定,语气渐冷,“可是追胥辛苦,想讨杯陈府的热茶?”
陈休文这一相请,刘弦索性不走了,他抱剑在院中逗留,“在下原本还不渴,陈大公子这么一问,还真就有些走不大动了!”
说话间刘弦漫不经心地扫过通往后院的廊子,方才他趁人不注意,吹了火折子丢进后院柴房的木堆,不知是更深露重着得慢,还是被陈府下人及时发现灭了火苗,一时却还没有动静。
刘弦双手在身后捏了捏,今夜他已打草惊蛇,若不能叫廷尉监发现密令,此前所有布局都将前功尽弃。
他咬紧牙关,必须要再赌一把。
“来人,正堂看茶!”陈休文细细打量着刘弦的神色,躬身引刘弦往正堂去,待人走在前头,陈休文才起身抬眸,往墙角阴影处瞥了一眼。
密室里滴水不漏,上官泽口中的盗贼正五花大绑,躺在青石板铺就的地上。昏黄烛火前,死士额角冒汗,一手紧攥盖有中书令金印的字条,一手举刀,内外两边但凡有个动静,他便要毁尸灭迹。
方才外头的声音其实都淡了不少,死士这口气没松彻底,却听那陌生又催命的声音再度响起,一颗心七上八下,始终落不回原位。
“刘副将,这就是你不厚道了!”
前厅正堂,上官泽没见着刘弦几人,只好去而复返,他瞟一眼刘弦,拉着人就往府外走。陈休文跟在两人身后,还作留客状,“上官大人也回来了?那正好与刘副将一起进屋歇歇脚吧!”
“不了不了!”上官泽连连摆手,仿佛要躲一口从天而降的黑锅,“刘副将不过开个玩笑,咱们还有公务在身,怠慢公务可是要从严治罪的!”
“我道大梁正月飞雪,家君蒙冤还在狱中受难,刘副将这便急着要来抄家了!”提到大梁律令,陈休文突然来了劲,大袖一挥,侧身负气道:“便是农舍民宅,也没有如此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道理!”
陈恒敬贵为陈郡太守,其罪行在御史中丞口中罄竹难书,但到底没有盖棺定罪,且刘弦借抓捕盗贼的名义入府,眼下盗贼明明白白已经离府,若他还赖着不走,陈休文即便报官也占着理。
“陈大公子见谅,”上官泽端的息事宁人,拽着刘弦不容他再胡来,“我等这就走!”
这份密令既可催命也可救命,不到万不得已陈休文自然不想焚毁。他盯着二人踏出门槛,大门缓缓关上的前一刻,悬着的心眼见终于可以落下。
“柴房着火啦!”
正这时,后院却突然传来呼救的声音!
门外,上官泽先刘弦一步回过头,一把挡住将要紧闭的大门,“着火?”
陈休文已循声往那后院去,前院无人当家作主,僮仆们一时也不敢冲撞廷尉监大人,于是大门便又生生被这么重新推开。
“春寒多雨水,怎的也会着火?”上官泽吩咐下属,大步流星往后院去,“通知司煊①,这救人救火一样要紧,咱们能帮则帮吧!”
与此同时,密室内,盗贼正竖起耳朵倾听,听罢还记得回过头向那死士禀报,“外头似乎有火情?”
“再说一句,立马给你一刀!”死士脚下狠狠一踩,横刀抵住盗贼的喉头,根本没有迈步的打算。
“我不说了!”那盗贼语无伦次,话脱口而出才反应过来,随即便拧着张脸不敢再吭声。只是垂眸往死士另一只手上去时,突然就睁大了眼睛——
那死士眉头一皱,顺着方向,果真就见那字条正放在烛火上方,眼见就要烧到了!
死士心下一沉,但就这么偏头的短短一息,身下的盗贼竟突然挣脱束缚,反手将利刃送入死士的胸口!
刀尖划破衣料,随即穿透肌肉,继而迸溅出一丈多高的血柱。死士咽气之前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便是做盗贼这行的,钻研奇门遁甲,其中也有会些缩骨之功的。
何况盗贼入府之时便留了后手,根本没叫死士瞧见他十成十的身手。
然而这一切都无可挽回了,下一刻,死士带着不甘与悔恨倒在血泊中,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张被燃了一角的密令字条。
盗贼脱了身,眼睛扫过那张让死士送命的字条,却没捡起来,只是整了整衣冠,按着死士关门的动作重新将门打开——
“哪个狂妄敢冒充老子!”
有几个帮忙救火的官差就在密室附近,这下不仅听得真切,看得更真切——
“盗贼在那儿!”
只要官差进去,就能看见青灰地面,猩红血边,那张雪白的字条。
刘弦本就是浑水摸鱼,陈休文追着声音紧随其后,眼见他一只脚跨进密室的大门,顿时风度全无,撕心裂肺地吼道:“你给我站住!”
然而为时已晚。
死士就倒在离密室门口不远处,刘弦偏过头来,“陈大公子,我奉劝你一句,眼下众目睽睽,哪怕这府中暗藏成百上千个死士,也休要在此刻召出!”
这话既是规劝也是讽刺,陈休文冲上前,无奈他根本不会武功,顷刻便被刘弦的下属制服,摁住了脑袋抵在地面。
擎等刘弦抓了陈休文,那边上官泽这才姗姗而来,他看着地上无比狼狈的陈大公子与一旁气焰嚣张的盗贼,顿时惊呼:“这又是怎么了?盗贼怎么在这儿呢?我刚才明明看见——”
这声音戛然而止,刘弦让开一步,密室内的死尸便出现在上官泽眼前。
“上官大人,”陈休文见上官泽顿时冷下脸色,还想挣扎一番,“你听我说!”
可上官泽根本不看他,进了密室拿出字条,几乎是抵着陈休文的脑门质问他:“陈大公子,贵府这密室修得可真精妙,若非有人从里面打开,本官便是站在这间密室的大门前,也定然是看不破的呀!”
说着他撤了半步,将这张字条翻来覆去,“这张字条本官看不大懂,既然陈大公子有话要说,便有劳你随本官走这一趟吧!”
事已至此,陈休文心知大势已去,起身时并未挣扎,可月洞中倒冲出个身形矮小的郎君,口中大喊:“大兄,休要抓我大兄!”
“休言!”陈休文似乎是没料到二弟竟会到前院来,勉强维持的镇定彻底崩塌,只见他挣扎着吼道:“别胡闹!”
“二位公子当真手足情深呐!”上官泽看着面前这个心智不全的傻子,不由嗤笑,“可若二公子妨碍公务,轻则笞刑,往重了说,本官可是有就地处决之权的!”
“他不过是个痴人!”陈大公子今夜临危不乱,至于此刻竟落下泪来。只见他狠心别过头,几乎要向上官泽下跪,“你别为难他,我跟你走便是!”
刘弦回来的时候已近三更天,屋内无人入眠,赫连诚起身迎他,问:“东西拿到了没?”
刘弦点了点头,却十分疑惑,“不过那上官泽似乎在暗中相助。”刘弦将纵火与上官泽去而复返的经过大略说过,总觉得此人看似拉架,实则在偏帮刘弦拖延时间,但在此前刘弦与其素未谋面,“只是他为何要帮咱们?”
“上官泽,廷尉右监——”赫连诚对此人也没有印象,喃喃念过又问:“他们家与谁是姻亲?”
此人究竟是要帮刘弦还是他自己恰巧也怀着同样的目的难为人知,只是世家如今盘根错节,今夜若非上官泽本人所愿,那便有可能是受人之托。
刘弦思忖着说了几家,在说到钟离二字的时候,赫连诚骤然打断道:“哪个钟离?”
……沔伯钟离氏,”刘弦思索片刻,又补一句:“其子钟离望乃现任雅乐署太乐令。”
赫连诚负手而立,竭力思索着这几日发生的事,“钟离望,册子——”
“大人,”周行简听赫连诚说起册子,追着话音问:“册子有什么问题?”
可赫连诚却绕过册子径直问:“钟离氏与李氏可有宿仇?”
闻言刘弦与周行简四目相交,随即看向赫连诚,“当是没有的吧,钟离氏世代精研音律,可以说是与世无争了。”
可赫连诚越发不觉得如此简单。
一个掌乐的低阶官员,谁能成想他会在企图扳倒李令仪的案中起什么关键的作用,但就怕他才是这一局的执棋者!
“刘弦,”赫连诚当即吩咐道:“你悄悄去打听,明日酉时之前若还未见密令公之于众,咱们须得另做打算!”
次日清晨,上官泽回府衙大院的时候,正撞见要去牢狱的李令仪。
“下官参见中书大人。”
“上官大人,”李令仪居高临下,脸上被晨风刮得冰凉透骨,“衙门才点卯,可是案情有何进展?”
“劳中书大人受累陪我等审理嫌犯,”上官泽端着笑脸,话锋一转,“不过审案乃是廷尉正的职责,下官只负责拿人。”
“是啊,所以昨夜你便抓了陈休文,”李令仪不耐他虚与委蛇,开门见山责问道:“不过此案眼下只在陈恒敬一人,你抓他又是为何?”
“中书大人瞽旷之耳,果真什么都瞒不过您,”上官泽上前一步,抬眸沉声问他:“倒不知您可曾见过这个?”
说着他伸手翻掌,掌心之上——
正是昨夜搜到的字条。
第060章 嫌疑
“这是什么?”李令仪先是瞥过一眼, 待看清上面的字迹内容之后登时瞳孔一缩,随即便死死盯住再没放开。
时至今日,这张字条竟还留着!
天未大亮, 李令仪的神态尽收上官泽眼底, 他眼角注意周遭, 顷刻又收了回去, “中书大人竟不认得?”
“上官泽,”离都前李令仪还与兄长打过保票,必定叫御史中丞有来无回,此刻眼见竟还能出这样的纰漏。他勉强维持代中书令的威势,沉声半是警告:“你最好想清楚,该如何同本官说话!”
上官泽仍是垂眸, 仿佛没听出李令仪的言外之意,反问他:“大人这是慌了?”
“我慌什么!”李令仪脱口而出, 回神猛然扫过周遭, 太守府点卯,此刻衙役曹郎尚在前院,但随时都有可能冒出人影,他问罪都短了几分底气, “污蔑当朝从二品官员, 你好大的胆子!”
“下官说了一向凭证据办事, 且这字条上清清楚楚是中书令私印, ”上官泽哂笑, “又怎么能算下官污蔑?”
“除去中书令, ”李令仪压下急促的呼吸, 脑中飞快,紧接着呛回去, “其余三位中书侍郎人手一枚印章,你如何就断定这是本官所盖!”
可朝堂上下,谁人不知陈恒敬的背后便是代中书令李令仪的亲兄?
“陈氏父子眼下就在牢中,”上官泽没将这层关系摆上台面,只轻飘飘一句,“这字条究竟是中书令抑或中书侍郎所写,难道不是一问便知?”
李令仪哑口无言,若是陈氏父子当真忠心不二,自然不会留着此等关键证据多年以至于如今被上官泽搜查得手。反之,眼下上官泽若是拿着东西去套口供,便是李令仪自己也不敢担保后果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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