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如当头一棒,他晃晃悠悠站起身重新合上房门,褪下脏乱的衣袍,沉入屏障后的浴水。
安神丹药效极强,阮秋盛从池水中走出用法术烘干长发,还不等他多想,眼皮便开始上下打架,不出片刻便沉沉睡去。
他很久没有感受过这般宁静安稳的睡眠。
此后,折戟宗的大师兄虽然再无那般疯癫模样,但平日作风也把沈琦吓得心惊肉跳。
“你们大师兄是不是跟妖物有深仇大恨啊?人家都跑老远了还要追上去。自己追上去不就行了,齐胤大师兄凑什么热闹。”一行人穿过山林,一前一后追捕着逃脱的凶兽,起初还把阮秋盛当做花瓶的几个暗门弟子,气喘吁吁御剑试图追上自家大师兄,见到落在后面的沈琦,终于找到了发泄点不住抱怨。
“先行告辞。”沈琦懒得搭理,催动灵力快速跟了上去。
这一路除妖,阮秋盛给人的感觉完全就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没有半点柔和让步。连平时跟在一旁有说有笑的齐胤也正经起来,一声不吭地紧追其后。
再怎么说他们现在也算是盟友,经过几次相互交换讯息,齐胤好不容易才摸出一点暗门的怪异之处,怎么可能会把这个信息源给放走。说不定今日他帮了折戟宗,之后他若出了什么岔子,这份恩情够救自己一命了。
银光乍现,晃过众人眼前,待他们赶到时,原本还逃窜的妖物已经没了气息。
齐胤将脸上惊诧隐藏得很好,拱手道:“阮兄好功法,在下佩服,只是不知为何要追出这么远,妖物明知畏惧便不会再来。”
“杀了更不会再出现。”阮秋盛收回玄生,淡然说出一句难以反驳的话,一时间徒留暗门几人面面相觑。
沈琦暗自叹气,这哪是心魔没了啊,看样子分明是更严重了。他调转剑身朝阮秋盛喊道:“大师兄,该回去抄宗规了。”
苏焱具体的责罚内容,阮秋盛都告知了沈琦,只不过遮盖住了事情的缘由,声称是为了锻心。大师兄不多说,他便不多问,这是多年师兄弟之间的默契。
暗门几人目送两人离去的身影后,才敢小声交谈:“折戟宗是不是少了两个人啊?之前那个嘴毒噎人的符修呢?”
“谁知道啊,上次之后就没见到人了,估计是犯错事关禁闭了吧?”
齐胤听着身后的讨论声,思忖良久,才开口止住身后师弟们的话音:“少讨论外宗事情,先回去。”
原地再无几位少年人的存在,一阵浓雾出现,一个黑袍男子立于原地,望向远方若有所思,却再无动作,旋身消散在空中。
第63章 心愿
白衣仙人脚踩长剑从天边飞过, 在落地前那柄灿烂辉煌的光悄然消失,一双白靴稳稳踩在地面。
阮秋盛并未在意旁人惊艳的目光,快步走进客栈, 沈琦紧随其后, 待他踏过门槛时, 楼上的木门已经合上。
他兀自叹了口气, 摇着头朝快把自己埋入书中的奚昭璟走去,桌子上摆放整齐的糕点没人动过。这些制作精巧的食物看上去颇有食欲,沈琦将置于最上方的甜点捏在手中,又瞅了一眼全无知觉的奚昭璟,瞥向站在身侧的侍从:“他看多久了?”
侍从将倒好的茶水放在沈琦面前,笑答道:“从沈仙师走后就一直在看。”
这么久?换作往日他早就该喊腿麻了啊?沈琦有些惊诧, 他探过身子将书本向下压,就看到奚昭璟那双紧闭的眼睛。
沈琦:……他不会真是天才吧?
这才几天?他就能在这充满烟火气的人界仅凭着一本书参透天机, 悄然入定。他当时回枫翠居也是隔上一年多才对着满屋悬挂的剑柄入定, 吸取枫翠居内上好的灵气才成功到达炼气期。这小少爷……要不是这人还没醒,沈琦一定要抓着他领子质问到底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不过还好沈琦赶回来的及时,也庆幸他自己察觉出对方的不对劲,万一哪个不知深重的普通人过来打扰, 那可就是大事了。
沈琦掐诀在周边布下法阵, 胡乱找了个理由让侍从离开附近, 自己坐在对面两眼放空往嘴里塞着糕点。
只可惜, 再好的糕点也不及枫翠居那飘香十里的甜糕。
曾经他们还能肆无忌惮地玩笑打闹, 现在, 竟连三人都凑不齐。他还惦念着要带师兄师弟感受这人间新春, 结果妖兽遍野,他们要么在斩妖的路上, 要么就在中途疗伤修养。来到人间这四年他们每天忙碌不已,最多不过就是几人耍耍嘴皮子,闹腾一阵。
他们花费近百年时间提升自己的实力,渴望能得到师尊的夸赞,却殊不知这百年间轮转,将他们打散在时光间隙中,费力地用羽翼未丰的翅膀稳住身形。
三只刚出壳的幼鸟,相互扶持,跌跌撞撞走出巢穴,在无数次跌倒后终于飞上高天。
人间的短短几年对他们来说仿佛苦了一生。
想到这,手中的半块糕点再也咽不下去。他放回盘中,手背撑着面颊看向门外来往人群,却突然发现人人手中都拿着一个福袋,圆鼓鼓的银白色绸缎被鲜亮的红绳束缚,底端垂着一条流苏。
他招手喊来小二,问道:“那些人手中拿的是什么?”
小二顺着沈琦视线望去,随后恍然大悟,连忙解释道:“这是我们这儿的习俗,每月中旬都会去寺庙烧香祈愿,将心愿写在绸缎上系在枝杈。前去参拜的人都会得到一枚香囊,倘若愿望成真,就以香囊为介,前去还愿。”
沈琦摸着下巴,他记忆中京城内并没有这一风俗,估摸着是最近刚兴起。
果然小二又接着道:“这虽然是十年前刚刚兴起的,但神佛慈悲,祈愿的人多,还愿的人也多啊!”
生怕沈琦这种修仙者不信,小二也不再单单用话语表述,两手大幅度比划着,眼睛瞪得极大,手臂拉长唯恐形容不出那种壮观,甚至踮起了脚:“那两边的大树,左边红绸右边香囊全都挂满了。这一年年过去,人长树也长啊,两棵树有这么高——连树木最顶端也都是这些祈福物品。”
“真的会有这么灵吗?”沈琦小声嘀咕了一句,小二本就注意着沈琦的表情变化,这么一来他止住话头反问道:“仙师您说什么?”
“……没事。”沈琦本想直接结束这个话题,却不知为何,他鬼使神差地摸向腰间荷包,掏出几个银锭,“这些够吗?多的你自己留着。”
“够够够,一两银子就足够了,仙师你有什么愿望要写的吗?”小二收起这些钱财,更是笑弯了眉眼,两手合拢盖住这几块银子,谄媚地弯腰望着沈琦。
沈琦一时间没说话,他当然有愿望,可他从未将这些寄托于不存在的虚体中,被突然这么一问,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小二脸颊笑得有些发僵,终于,他听到沈琦开口说了四个字:“平安团圆。”
小二被这普通的愿望惊在原地,别人许这种愿望还能理解,世事难料,谁又会知道未来的变故。可他面前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仙师,怎么会有这么普通的心愿?
他以为是自己没有听清,又前倾身体询问道:“什么?”
沈琦:“红绸上就写平安团圆这四个字。”
这四个字就够了。
他没有什么庞大的心愿。斩妖除魔他自己就行,至于其他……他看向二楼房间,又垂下眼睛落在还未结束入定的奚昭璟身上。
从小到大未曾信过神佛,可如今他却心有所愿——小师弟平安苏醒,折戟宗团圆如初。
茶水从壶口落入杯中,溅出几滴水珠。沈琦擦去痕迹倏地露出一抹笑。
恐怕从今往后,折戟宗就不再只有他们三个了。他抽出奚昭璟手中折扇,不住把玩。
该变成四个人了……
第64章 擦拭
客栈外从人来人往到屈指可数, 沈琦已经换了两壶新茶,然而对面的人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他揉弄酸痛的两肩,撑着桌面活动双脚, 不大放心地又加上一层法阵, 这才打着哈欠走上二楼——他还要给大师兄换药。
沈琦拿着药瓶轻扣几声房门, 熟练地推开门走进去。大师兄最近打坐时间越来越久, 有时候压根注意不到敲门声,耽误了上药的绝佳时间。也正是因为这点,沈琦拥有了随意出入大师兄房间的权利。
可现在他差点将手中药瓶摔碎。
人呢?他那么大一个大师兄呢???
屋内没有半点人影,连被褥都折叠得整整齐齐,根本没有回房的迹象。那他先前看到的大师兄是谁?是为了混淆视听的幻象?
沈琦停在原地,在脑海中逐个筛选阮秋盛会出现的地方, 最终毫无疑问地落在唯一的可能性——那处小院。
一个生死未卜,一个入定不醒, 还有一个负伤离家。苍天, 是要累死他这个折戟宗二师兄吗?!!!
果然,沈琦猜得不错。阮秋盛在回客栈的途中便使出仙术丢下一道分身,让沈琦误认为自己已经平安回到客栈,自己的真身反倒隐去身形, 调转方向直奔苏焱所在的地方。
脚尖点在砖瓦上发出轻响, 苏焱没有回头, 不用神识探查他就能猜到来人是阮秋盛。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几天, 他曾明说不许阮秋盛入门探望, 那么阮秋盛便听从他的要求——只站在不远处的屋檐上, 确实未曾进门。
远远相望就好。
不论是幻境还是真实, 那道同自己一模一样的影子依旧是阮秋盛难以释怀的心事。他本就不擅长表达感情,就像他们第一次亲吻时, 阮秋盛本能地想要逃避,纵使心生情意,却依旧不由自主地后退。
他明明也是渴望着回应对方,但在触碰到炽热的真心时,他又开始畏惧,害怕自己与这份沉甸甸的爱意不相配。
纵使是天之骄子,也有他所不敢触及的星辰。
这种别扭的性格在章祁月的强势下好不容易褪去一些,如今鬼影所创造的一切,又将阮秋盛已经破开的外壳重新补上。
他想看着章祁月苏醒,但内心的愧疚感,让他不敢直面对方。
疼……浑身动弹不得……
章祁月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周围依旧没有半点变化,自己身体好似被无形的绳索束缚在原地,无力地趴伏着。白胡须长者盘腿坐在旁边,不知从哪里摸出的佛珠,正经盘腿打坐,嘴中念念有词。
要不是头顶有稀疏的银发,鼻下还留有大把胡须,章祁月一定会觉得自己已经超脱于世间,魂魄正被这位“点珠和尚”超度。
嘴唇一张一合只能发出嘶哑的单音字,好半天都连不成一句话,章祁月自暴自弃地重新将脸部贴向地面,片刻后又不死心,吃力地伸长手臂试图去扯拽长者垂下的长袍。
他想不通,为什么偏偏要坐这么远,他压根就触碰不到!!就不能跟之前现实世界医院中躺在床上按铃,没过多久就会有护士天使出现帮忙吗?再怎么说他现在四舍五入也算个病人吧!
确切来说还是个已经在鬼门关溜了几圈的倒霉蛋。
“醒了?”在章祁月努力想出第60种吵醒对方的方法时,长者终于停下了拨动佛珠的动作,慢悠悠扫了一眼章祁月,“看来效果不错,还挺能蹦跶。”
章祁月:……
哪里看得出来他能蹦跶了?就算好不容易恢复的体力,也被他刚刚一番闹腾下来全部耗尽。他想表达出自己的不满,奈何他实在是无法调动五官去做出一个完美的表情,只能作罢,垂着脑袋半死不活地“嗯”了一声。
“还真是五日,那个青年还真是功夫了得。”长者摸着胡须对着空气点头,赞许的目光落在前方不知到底在看着什么。章祁月自然无法透过神识去观察外界的存在。但对于长者来说,神识中的屏障形同虚设,他人虽在神识中,但神识外的一切都逃不出他的视线中。
青年?是苏师叔吗?章祁月转过头目光时刻追随着长者,企图从他口中得知更多情况。
长者瞥了一眼那双白靴,摇着头转身对上章祁月的眼睛,刚刚的轻松一扫而空,蹲在章祁月面前问道:“幻境中的事情,你是不是很在意?”
章祁月没有说话,眼底的光黯淡下去,低头抿着唇微微摇头。
笑声从头顶上传出,长者大力揉着他的脑袋点破他的小心思:“嘴硬。”
要是真如章祁月表现出的这么拿得起放得下,又何来的被鬼影利用一说。明明就是心口已经被扎出一道伤口,还偏要装作不在意。
拐杖又出现在长者手中,他用杖尾轻触章祁月身体,束缚着的力量瞬间消散。章祁月惊喜地想要站起身,紧接着被阵痛打回地上。虽然早就看不出伤痕,可依旧犹如万千蚂蚁在身上啃咬,细密的疼痛令他动弹不得。
“附魂术已经被消除,你的魂魄在这五日里我也修补好了。但毕竟是仙器,无法做到补得天衣无缝,可能日后还会伴有疼痛。”长者搭在章祁月手腕处,向他体内渡入些许灵力,“神识中不适宜魂魄久居,五日已经够多了,我会将你送出,外面有人照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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