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琦摊开手掌,银针躺在正中央。
“如果我没猜错,这是苏师叔藏在小璟身上的。他知晓此行一去,必然会有人来找我们。能让齐胤做出这些举动的,只有陈讳了。”
阮秋盛从银针上移开目光,沉声道:“苏师叔给了小璟多少丹药?”
沈琦闻言拆开一旁的锦囊,瞟了一眼又重新系上,心中仿若多出一块巨石,压得他有些不舒服。沈琦停顿片刻才再次开口:“里面有养神丹。还有其他我不认识的。”
养神丹,这还是年少时他们与妖兽搏命时,沈琦吞下的药物。如若不是危及生命的重创,根本用不到这种阶级的丹药。一时间屋内陷入沉默,不知过了多久,阮秋盛轻声说出他们都不愿面对的情况:“苏师叔知道他回不来了。”
“……嗯。”沈琦觉得有些迷茫,从小师弟中了附魂术后苏焱突然出现,他就隐约有了莫名的不安,但只是一瞬,紧接着就被扎堆的事情冲刷而过。此刻事实摆在他们面前,他却再没有最初时看到师尊离去的无力感。
在人间的几年,足以将他们的剑刃磨得极其锋利。
沈琦握紧腰间怀心剑剑身,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没事,会没事的。苏师叔只是回折戟宗了而已,没事的……”
不断反复的话语只不过是单纯安慰自己。
他却不曾想到大师兄会接上自己的话语,阮秋盛看向沈琦,也重复道:“没事的,还有我们。”
*
枫翠居内,已没了当年的热闹。
苏焱稳稳落地便直奔他的房间,他叩动最内侧盆栽旁的木板,一个木盒赫然出现在面前。他小心地捧起,掀开盖子后里面一粒红褐色药丸静静躺在其中。
这是他历时百年才炼制出的一枚还魂丹。
其使用的药材均是稀世名药,一些存在书中的植物,他费尽千辛万苦,游历四方才勉强凑齐。再以七七四十九天日夜炼制,才做成了仅此一粒的仙丹。
他未曾向旁人提及过,因而即使藏在普通木盒中也不会被旁人觊觎。
苏焱将它放入前襟,他本以为这辈子也不会用到这枚丹药,没想到……他站起身背对着房门,慢慢抬起右臂——数千竹叶纷纷脱落飘至半空,打着卷冲入屋内环绕在苏焱身边,脚下生出一圈水纹,竹叶荡出涟漪下一瞬一条水龙冲天而起,搅起漫天叶片在周身咆哮。
“起。”
没有一丝波澜的语气宛若重锤,狠狠砸向纷乱的周围。龙啸戛然而止,炫目的光芒笼罩住苏焱的右手,直到一架扁平的物件出现在他手中时,那光芒才缓缓褪去。
是一架琴。
苏焱极少召出他的仙器,他凭借一身轻功能躲便躲,不愿与旁人起摩擦。唯有真正生起杀心时,才会召出本命仙器——蚀梧琴。
眼底还泛着淡青色光芒,苏焱侧身正欲离去,目光落在床边叠放整齐的红绸。他心忽的软了一截,勾指将红绸重新缠在手腕处,径直踏出枫翠居门外。
大门轰隆落锁,屏障应声而起将枫翠居牢牢护在其中。苏焱回望被围墙阻隔的美景,微微勾唇,不再多想,转身离去。
有朝一日,定会恢复如初。
“苏仙君,大长老现在在处理事务,不太方便见您。”守在大殿门口的折戟宗弟子大气都不敢喘,是大长老亲口说的闭关不见外人,谁会知晓偏偏这个时候苏焱会上门……
他们这些外门弟子谁不知晓宗主和这两位之间的关系啊,这可是过命的交情!
不过,今天苏仙君的气场,有些过于可怕了……他们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只能尴尬地在原地说一些弯弯绕绕的话。
“让开。不必通报他,我自己进去。”苏焱冷着脸打断对方的话音,越过他们看向上方紧闭的大门,正打算直接闯上去,邯绍的声音恰时响起:“进来便好。”
苏焱面无表情错过挡在前方的弟子,几个闪身便已经进入大殿。他眯起眼睛看着坐在上方单手撑着脑袋,一脸苦恼状翻阅书籍的邯绍,他轻笑道:“多日不见,邯绍,你又翻到什么烦心书了?”
书本被人合上,邯绍也跟着笑出声,向后靠着椅背,抬起头从容截住停在他喉间的针尖。他挑起眉,丹凤眼中写满讶异:“多日不见,苏焱,你就这么对我吗?”
苏焱毫不犹豫扯断丝线,旋身将琴横在身前,指腹按住一根琴弦用力划过,在尾音处骤然勾起一声尖锐的琴音,一条游龙张着巨口好似离弦的箭,朝邯绍方向飞去。
“把邹煜放出来。”
第71章 剑灵
邯绍故作疑惑, 一排朱砂绘制的符咒出现在他面前,俨然形成一道无坚不摧的厚盾。他好整以暇地抚平被压皱的袖子,反问道:“邹煜?当年不是你我二人亲眼见到他被陈讳带走的吗?找我要什么人?”
“你是真当我什么都不知?”苏焱冷笑一声, 灵力骤然从指尖爆发, 琴音铮铮, 游龙体型倍增, 嘶吼着撞击屏障,凌冽的蓝光汇聚在两角间,竟真将它撞出一道裂缝。
“蚀梧琴。当年你无法压制琴身中这条龙的煞气,险些走火入魔,老宗主也曾说过此琴乃邪物,以身养龙, 润其琴匣。说白了就是个折损寿元的武器,从那之后便极少见你动用。”邯绍倏地笑出声, 摇头怅然道, “没想到这么多年再次见到蚀梧琴,竟是这种场面。”
苏焱不予理会,衣袍翻飞,手指在琴弦间跳动, 操控着龙首与邯绍纠缠。就在即将得手时, 一声极小的猫叫传入他的耳中, 他抬眸便注意到突然从邯绍胸口衣衫内冒出一个毛绒绒的头, 亮闪闪的晶蓝色瞳孔好奇地看向前方。
与此同时, 邯绍的声音如同鬼魅出现在他脑海中:“别忘了, 这里可是邹煜坐的位置, 你真想把它毁于一旦吗?”话音未止,紧随其后的是一阵铃铛晃动的声响, 有节奏地充斥在整个空间。
下一瞬,周围已经变了模样。
原本还在大殿内同邯绍对峙的苏焱,此刻竟立于暗门之外,再寻不到邯绍身影。
“我不愿与你交手,数百年的情谊,怎会说放就放。”不见人影,却闻其声。这毫无诚意的话语让苏焱握紧琴身,只听那声音还在继续,“邹煜在里面,至于你怎么才能见到,只要走过大门,便可随意同行。”
呵,过大门?好一个借刀杀人手段。
暗门的“生死门”就没见到有活人通过的。
“这百年的情谊可真是辛苦你了。”苏焱不动声色捏碎衣袖中的腰牌,“你说是吧?邯阁主?”
用铃声扭转空间的功法,除了已经淡出在众人视线的音阁,无人能再做到。
声音停了好一阵才再度出现,带着浓重的遗憾:“事到如今我说什么你也不会再信,那便请吧。”
苏焱面色平静踏上一层又一层阶梯,在临近目标最后一阶时,门上的龙凤刹那间犹如被人画上点睛之笔,金色铜漆绘制的瞳孔转了个圈直勾勾盯着不速之客。
遥隔千里的缥缈宗此刻氛围也极其怪异,身为宗主的顾凝玖突然站起,神色匆匆唤来一个内门弟子。
“凝香。”
“弟子在。”
“封宗,今日起,不许任何人出入,待我归来为止。让驻守在人界的弟子继续进行日常巡查。”
“是。”
顾凝玖褪下往日的长裙,换上一袭淡粉色束腰衣衫,下摆恰巧停在脚踝上空便于她行动。紫色玉坠贴在额前散发着柔光,不安的视线落在远处断成两节的腰牌。
这腰牌是她和邹煜的通讯工具,邹煜被关进暗门时,他还特意传音告知她腰牌已经交给苏焱,如若出现什么变故,折牌为信号。
邯绍布下大局意图以阮秋盛一行人为引,去获得所谓的“天下第一”玉坠。却殊不知邹煜早已做好应对之策。
当年大殿闹剧之前,在旁人眼中邹煜和苏焱那看似亲密的拉扯,实则为离别前的嘱托。
她要下山,她要尽快寻到那几个小孩的踪迹。
现在的折戟宗,已经岌岌可危……
衣衫被划破数道痕迹,暗器如密网将苏焱牢牢困住,琴声失了原本的清脆,颤音不止,手指落血再拨不出连贯的曲谱。
嗖——
刀片擦着他的脸颊而过,锋利的刀刃让人察觉不到伤口的存在,却能看到鲜血从一道线条中缓缓冒出。苏焱咬牙收起蚀梧琴,翻手亮出一直带在身边的雪渊剑。
灵剑有主,非本人无法使其出鞘,除非是剑主默认极为亲密的人。
苏焱深知这一点,并未拔剑,只是用剑身抵挡飞来的暗器。
快结束了……苏焱喘着气吃力地再次迈出一步登上最后的石阶,却未曾料到在所有翎羽和龙鳞的暗器均被释放后,竟会从龙凤口中吐出两截利刃,冲向近在咫尺的苏焱。
毫不犹豫地,利光闪至面前,而原本还在院中拿着枝杈一通乱戳的邹煜好似感应到了什么,顿住动作紧盯房门。
刺骨的冰寒近乎冻僵苏焱的手,他耳边尽是自己心跳加速的砰砰声,连那扇“生死门”彻底没了声响都毫无察觉。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低头,望向自己右手泛着寒气的雪渊剑。
他,能用雪渊剑?
突然间,他脑海中不再环绕着杂乱的事情,他只有唯一的想法——他要去找邹煜。
想见他,想要立刻见他。
第72章 坦白
失去羽翼的囚鸟在牢笼中无能为力, 原本耀目的毛发失去了光泽,在这四方狭小空地中,遐想万千美景。
沉重的脚步声慢慢接近邹煜所在处, 他后退一步背手撑在院落中的石桌上, 在这个房间内他没有半点灵力, 如果外面响动是趁这个机会取他性命的, 他只能殊死一搏。
枝杈被紧攥在手心,他身体微弓,目光如鹰,犹如站在城池之上即将迎战千军万马。声音越来越近,还伴随着刀尖划地的声音,邹煜心中倒数着数字, 在房门被打开的瞬间,他猛地向前冲去, 堪堪停在来人前方。
邹煜愣在原地, 不敢置信低喃道:“……苏焱?”
眼前的人哪里还有半点之前的模样。
那个成日连择枚竹叶别在头上都要挑挑拣拣的俊美青年,此刻像极了街头乞丐,洁净的面颊上平添几道交错的伤痕,仿佛一副完美的画卷被人故意撕破, 打破原有的美意。身上的衣服也没有半点完整的布料, 被利器划破的道道长条垂在两侧还染上深红的血迹。
邹煜扫向他手中的雪渊剑, 心中多少已经知晓了刚刚那抹意念从何而来。枝杈被他丢落在地, 一手扶住苏焱的身体, 另一只手下滑搭在他的手腕处, 去扣动紧握的手指, 试图将雪渊剑拿出,拢上被寒气侵扰的冰凉皮肤。
苏焱很配合他, 乖顺地垂眸看着那只手迅速握住自己,用他的体温慢慢覆盖覆上一层薄霜的掌面。这股暖意如同丝线穿过所有细密的毛孔缠绕在他的全身。
越缠越牢,再也无法解开。
在苏焱打开房门的刹那间,那门扇便自动重新归于原位,将他们再次锁入笼中。但苏焱并不在乎,他能做的已经都做了,剩下的就只能靠那群孩子自己,他余下的时间,只为找到邹煜,陪他同度。
混杂着血腥气的拥抱将邹煜的动作彻底止住,他听到对方嘴唇颤动的声音,一张一合却没有发出声响,好似在酝酿着什么却又被打散吞咽下去。邹煜没有询问,他在等,时间仿佛被按下了静止键,直到一缕清风吹散了所有的喧嚣:“找到你了,我很想你。”
邹煜瞳孔骤然睁大,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他愣愣地问了句:“你说什么?”
在他的记忆中,苏焱从来不是会说这类话的人,平时都是他没脸没皮黏在他身边,找各种理由在他面前晃悠,到手的情话张口就来。他习惯了自己单方面倾诉,而苏焱只是一个无声的聆听者,偶尔回应自己抛出爱意的木头。
他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这个怀抱的真实性,唯恐是黄粱一梦,镜花水月一场空。
邹煜清晰地听到倚靠在自己肩膀上的人轻轻叹了口气,他甚至捕捉到了尾音转瞬即逝的宠溺,柔和的嗓音依旧重复那几个字,却如同炽热的烙印一个个地打在他的心头:“我说,邹煜,我很想你。”
苏焱闭上眼睛,将自己埋入他的颈窝处,他没有听到邹煜的回话,只有一双手回抱住他的腰间。
无声无息,却是最完美的回答。
苏焱嘴角终于扬起,露出久违的笑容。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在阮秋盛身上寻得自己的影子,只因他们都是蜷缩在壳中的胆小鬼,被暖阳照射许久贪恋其温暖,在阴云即将到来时,才鼓足勇气破壳而出,去拥抱险些离去的阳光。
还好,赶上了。
*
烈火吞噬木柴发出清脆声响,还是那处院子里,两个一坐一站的影子映衬在火光下,随着火苗跳动。
旁人烧火扇风都是用的大蒲扇,便宜还耐用,然而这位小公子手持画有精美的图案的折扇对着巨大的炉鼎,左手托腮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扇动,一点也不担心冒出的火星将昂贵的折扇损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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