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爷,沈琦你能不能吭点声,要不是你站我面前,我还以为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奚昭璟打了个哈欠,继续扇着火苗,被熏得眼睛酸疼依旧半眯缝着调控火力,“再不说话我就要困死了,这药膏估计也就完蛋。”
“不仅药膏完蛋,你也要跟着完蛋。”沈琦终于变了个姿势,掐指变出个座椅放在奚昭璟旁边,跟他并排而坐盯着炉子的火苗,“我在想,鬼影为什么要挑那五个尸体,如果是单纯杀人,为什么要偏偏挑那两个小孩?”
距离齐胤纸条上说的日期只剩一日,过去的一天里阮秋盛留在客栈专心帮章祁月贯通体内停滞的灵力,而奚昭璟沉睡了一天才缓过神,结果还没怎么呼吸外界的新鲜空气,就被沈琦盯着吞咽下一桌饭菜,转身抱着药材跟炉鼎畅谈人生。
这是专门为章祁月恢复眼睛所熬制的膏药,说来这配方也挺神奇,所需药材均是一些仙气充沛的地方,人间根本没有,但熬制的过程却不能动用一分灵力,需要熬制者手工点火扇风,经过一夜才能有对应功效。
药材早已被沈琦准备好,剩下的事项就交由奚昭璟。这点活并不难,难就难在太过于枯燥,没个搭话的人真的很容易犯困……
“哎,我就说你们修仙人远离世俗一点都不好。”奚昭璟晃了晃食指,用来扇火的折扇展于胸前,摇头晃脑像个书生,“鬼影他确实是单纯想杀人,不过是有目标性的。他在祁月身体上种了附魂术,轮到这种子开花结果,自然而然要找个钩子。”
折扇在空气中来回点动,沈琦追随着扇柄方向,看着它在两点间连成一条直线:“在人间唯一能钩起祁月的冲动,同时这个人鬼影也见过,就只有那两个孩童。要是换成旁人,也不会把祁月逼得用尽浑身灵力去使禁术,让鬼影有了可乘之机。”
“那为什么还要多杀三个人?”沈琦眉头越皱越紧,根本无法理解鬼影这种做法到底有何意义。
“京城上万人,只揪着两个小孩?这不是明显有诈吗?”奚昭璟从沈琦腰间抽出怀心剑,继续抱在怀中散凉,“况且,咱们又怎么懂那些鬼修脑子装的什么。”
沈琦叹口气,手中捻着之前从外面折下的草茎,没来由地问道:“你有和你家人提及修仙的事吗?这几天都没见你那个小侍从了。”
奚昭璟扇了扇风,低头注视着里面火苗,声音倒是小了些:“没说,寻了个借口说出门远行见见世面。”他扭头看了一眼沈琦,顿了顿话音,“修仙这事,太多未知了。”
他见炉中火势正好,便收起扇子掰着手指头继续说道:“人活一世,大多数人都能平安一生,寿终正寝。倘若遇到意外的,也能留有全尸,葬于故土。修仙者……”奚昭璟后靠椅背,望向天边几颗零散的星芒,“能有全尸都是好事了。魂飞魄散,终不归乡。倒不如直接说是出门历练,每隔段时间回去一趟报个平安,若是人没了,还能谎称贪恋外界风景,打算长居在外。”
“凡人对妖物的恐惧,是与生俱来的。更何况前几年的事情,他们明面上支持我在你们身边,但实际上他们每日都会询问侍从我的去向,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沈琦剖开绿茎中心,将它撕成薄薄一面,摩挲着上层留有的植被汁液。他从奚昭璟这听到了各种生死情况,觉得有些好笑。不过二十出头的少年,生死看得倒挺透彻,他丢下被自己蹂躏得再不能直视的绿茎,安慰道:“放心吧,有我们在,死不了。以后还等着你跟我们一起回枫翠居,到那时,师尊也该回来了……”
话匣子一旦被打开便再难收起,两人从南聊到北,聊得忘乎所以。直到沈琦用力吸了吸鼻子:“药膏是不是出问题了?”
“啊?哪能啊……啊啊啊啊火火,不对,水水水!!你别用灵力,千万别用灵力啊!”
“你是怎么做到把火扇出炉鼎的?”
“聊天聊忘了!!对对对,就是那里,稍微一点就好了!!”
……
“所以……你们确定还能用?”客栈房间里此刻挤满了四个人,阮秋盛一脸复杂地望着盘中黑糊糊的粘稠液体,又看向满面灰尘的两人,斟酌许久才试探性问出一句。
“能用,秋盛哥你放心,就是糊了点,药效没问题。”奚昭璟心虚地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缠着纱布的章祁月,声音不由自主小了一个调,“就是,可能要苦了祁月了……”
章祁月:?
“试一试,说不定一次就能成了。”沈琦也看热闹不嫌事大,毫不留情地将护在章祁月身边的阮秋盛拉入自己的阵营。
盘腿而坐的章祁月明显感觉到不对劲,却丝毫不知他此刻被三个两眼放光的人所包围,仿佛一只误入狼群的绵羊。
沈琦小心翼翼地拆下纱布,掏出一条上等绢绸重新系在章祁月眼睛前:“祁月忍着点啊,师兄们都在,不舒服就喊出来。”
奚昭璟也赶忙点点头,端着盘子严阵以待:“沈琦说的对,祁月,我会下手轻点的。”
“要是太刺鼻就捂住鼻子,祁月你别挣扎就好。”阮秋盛看着另外两人的架势,犹豫片刻伸手握住章祁月空出的手指。
章祁月:不是,等一下,不就是上个药膏吗?怎么跟上刑场似的。
下一刻,章祁月乐不出来了。
明明是清凉的药膏,涂抹后却带来火辣的刺痛,双眼仿佛被烈火烧灼,让他恨不得直接摘下丝锻。触感这么奇怪就算了,鼻间还总能闻到一股焦糊的味道,混杂着药材残留的苦,味道实在难以让人承受。
待奚昭璟完成他的杰作——章祁月双眼被涂上两圈厚重的黑色药膏,两手握拳仰头顺着声音面朝他们三人。这个场景有些令人忍俊不禁,沈琦错开目光不敢再看第二眼,生怕漏出笑声被章祁月听见。
“太要命了……”章祁月艰难地喘了口气,又趁着说话的功夫张口吸入新鲜空气,“小璟,要敷多久才起效用?”
奚昭璟这次回答得极快,与此同时他后退了一步:“少说一天,多则两天。”
他退的很及时。他强撑着笑容,努力无视阮秋盛按住章祁月风乐剑出鞘的动作,缩头躲在沈琦旁不再吭声。
要不是他把药膏烧糊了一点,味道也不至于这么难忍……
奚昭璟这边还在自责中,另一边章祁月已经自我安慰良好,开始了正常日常行为:“大师兄……咳咳,今晚能陪我吗?……不对,我这样可能会影响大师兄休息,那我今晚自己在房间就好。”
话都说到了这,阮秋盛自然知晓他打的什么算盘,朝沈琦递了个眼神,对方立刻明白其中深意。
沈琦眼睛一闭,熟练地转身伸手揽住奚昭璟肩膀,带着他大跨步走出房间:“放心,那死小子没事,没看见又演起来了吗?有大师兄在,出不了事。”
第73章 剑舞
余下的一日四人依旧待在客栈做着最后准备, 去迎接齐胤所说的未知。楼上两个打坐疗伤,楼下两人在行囊中挑出一些有用的物品揣在身上,让别人看不出是即将出远门的一行人。
沈琦坐在四方桌前朝奚昭璟伸了伸手, 对方有些不太情愿地磨蹭半天才将发带取下, 放在他手心时还不忘多望几眼, 最后实在忍不住又补上一句:“你下手轻点, 这可是苏仙君给我的。”
沈琦没理会他,只是摆摆手。他埋头仔细研究着上面暗藏的符文,灵力藏得太深完全无法看清,他思索片刻将发带放在桌上,两指相并,凝神擦过布料表面。
刚一接触末端, 也许是它感知到外界灵力的威胁,青光再次泛起, 银针从针眼中飞出, 沈琦心里有所准备外加上动作敏捷,怀心剑出鞘的同时他身体向后仰去,才勉强错开这银针。
“看来没猜错,就是苏师叔给你用来防身的, 一旦有灵力靠近你就会自动弹出银针, 至于有没有毒性……”沈琦捏着下巴想了想, “按照苏师叔的一贯作风, 这针估计不但有毒, 还有可能毒性极大。”
奚昭璟听完这个猜测两眼泛光, 一把将发带捞回手中, 跟个宝贝似的反反复复不停擦拭,直到确定没有沾染半点灰尘后才重新系在头上, 昂首挺胸捏着那柄折扇在沈琦面前晃悠两圈,又一脸神秘地撑在桌上凑近沈琦道:“你说,苏仙君是不是想收我为徒啊?”
沈琦:……
“一定是这样!肯定是我的努力被苏仙君看到了,所以他以这条发带作为收徒信物!”奚昭璟还在旁边进一步分析,沈琦无奈扶额,他对这位少爷过长的反射弧有些无能无力。
丹修修行入门的书送了,炼丹的方法教了,修炼要点也说了……所有人早已默认奚昭璟是苏焱认定的徒弟,谁知这位正主甚至到现在才反应过来这点。
沈琦仿佛已经一眼看到了枫翠居的未来,他叹着气在心中又为奚昭璟添了个“傻小子”的标签。西边残阳为门外地面铺上一层金毯,明日他们何去何从尚且不知,那这余下的短短时光不如……
他离开原位踏入光芒处,手挡在额前,眯眼将天边霞光收进眼底。人声纷乱,却又带着人间独有的烟火气,许久未曾闲下心去注意这些,他在奚昭璟的呼喊声中一头扎入热闹的街铺中。
“欸!沈琦你去哪?”
“找吃的——”
“你等等我啊!我也去!!”
*
久别重逢,他们有太多的话要说,却不约而同先将那几个后辈挂着嘴边。
短暂的相拥后,邹煜自然没有忘记苏焱此刻的处境,径直将他背在身后安置在屋内的床铺上。没了灵力,邹煜便只能同常人那般,来回进出去换水沾湿毛巾,擦拭干涸的血痕。紧接着又从他随身携带的药瓶中找出可以疗伤药丸,静静地坐在旁边听他讲述山下的情况。
凡是进入这个房间的人,都会被禁锢住灵力。因而苏焱这些细密的伤口只能靠药丹来调养,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好转。
只不过是短短数月便发生这种跌宕起伏的情节,邹煜不敢想象他那三个徒弟在几年中经历了什么。
三个从未离山的少年在未知中摸爬滚打,不曾有喘息的机会,他们靠着在枫翠居的一口甜撑到如今。
邹煜听着苏焱的描述,好似身临其境同他们共度那些时日,中途他眉毛未曾松开,突然手掌被他拉去,在手心写下几句话。
【我已经告知顾凝玖,不必担心。】
【故人。】
邹煜自嘲似地笑了一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就说哪来的这么熟悉的熏香……”
苏焱松开手,任由对方走回院落,捡起地上的雪渊剑,握住剑柄端起起手式。纵使没有灵力,雪渊剑在他手中好似有了生命,在空中划出道道雪亮的弧线,没有半点拖拉,袖袍翻飞,舞出枫泠剑谱中独一无二的美感。
是超脱狠戾杀气之外的最深处的柔软。
长剑入鞘,一袭红衫迎风而动,他侧头对上苏焱的视线,露出淡淡的笑容:“还是真剑更为顺手。好看吗?”
枫泠剑法邹煜自幼便在练习,他向来随性,年幼时的他还没有如今杀伐果断的心。分明是个剑修,偏偏不爱摸剑,总是上蹿下跳没个正经模样,就爱凑到苏焱旁边听他弹琴,有时还会自己坐在树上哼唱一些不成调的自编小曲儿。
老宗主想破了法子都没能让他学会那些杀伐气极重的剑法,却在某日误打误撞,在书阁中邹煜翻到了压在最底部的《枫泠剑法》,只一眼便认定了他未来的路。
很少有剑修走上舞剑这条路,人人都以剑刃做到削铁如泥、斩断世间任何坚韧之物为傲,邹煜却抱着一把剑,磨着苏焱为他奏曲,随乐而舞。老宗主日日斥责他玩物丧志偏离道心,他不以为然,将老宗主的话通通当做耳边风。
邹煜也从未听苏焱有过半句怨言,每每当他靠近自己时,苏焱总会放下手中的曲谱书,一转指法奏出邹煜所喜欢的琴曲。
日复一日,重复着相同的生活。
直到那天桃花枝下,少年邹煜眸光闪烁,灵动的眼睛欣喜之情近乎溢出,他执剑带动微风扫起地上的碎花,纷纷扬扬的花雨中,苏焱一时间忘记了奏乐,轻快而又张扬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苏焱,快看!”
长剑离手,跃上半空,在灵力的操控下与剑主共舞。那时的折戟宗校服还是一身纯白,素净的长衫袖口微垂,在他的旋身动作下,周围好似有一圈若隐若现的白纱将他笼罩其中,仿佛仙气飘飘的仙子。
雪渊归手,两脚点地翻悬至半空,道道剑光略过枝杈,在他落地时,朵朵花瓣坠下,他单脚后撤半步持剑横扫,将完整的花瓣破开。
碎花落在他的头发上、衣服上,他在这漫天花雨中收剑,含笑的视线落在苏焱身上,问出了同样的话:“好看吗?”
雪渊剑在他手中仿若一只沾满墨汁的毛笔,在他的动作下绘出一幅画卷,再沾染上繁花色彩,在画卷中留下绚丽多彩的笔触,令人叹为观止。
仿若昨日。苏焱听到自己的声音同少年时重合,他望向院内的人,那身如烈阳般火红的衣衫映入眼中:“好看。这是我见过最美的剑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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