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人潮拥挤,灯火通明,温别桑被承昀拉着手,身上那股凉意逐渐被这烟火人间驱散,神色之间肉眼可见地暖了一些。
“小阿桑,吃烤鸡腿吗?”
一向高高在上的皇后站在散发着肉香与炭火的味道的摊位前,温别桑一边止不住纳罕,一边点头,道:“吃。”
他手里很快多了一个油纸包着的鸡腿,常赫珠也拿了一个,在黑纱下面轻轻吸气,笑声阵阵:“味道真不错,承昀,你要不要来一个?”
“不用。”他不太喜欢这种不雅的吃相,道:“你们要不要吃绿豆羹?我去给你们买?”
“好,你去买。”不等温别桑开口,常赫珠已经指使了起来:“少放些糖,御医说让我以后少吃甜食。”
温别桑咬着鸡腿,目送承昀走远,又闻常赫珠道:“我还想吃馄饨,你要不要一起?”
温别桑试探地点头,常赫珠便带着他坐在了一个馄饨摊前,要了两碗新鲜的馄饨,道:“这么久不出来,一出门就是看到什么都想吃,你不要见怪。”
透过黑纱看不出她的表情,但温别桑却能感觉到她此刻相当的放松,就好像把他当做一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或者,家人。
温别桑有些不确定,只轻轻摇头,道:“你若是想要,日后我可以帮你买。”
“真的?”常赫珠语气惊喜,马上伸手,道:“那这样,以后我有什么想吃的,就让人带信给你,你帮我买了送来?”
“嗯……”温别桑也是说完,才觉得不太对,他迟疑道:“你身边不是有女官吗?为何不让她们帮忙?”
“她们当然不行了。”常赫珠耐心地道:“我是皇后,吃穿用度都有严格的规制,我若让她们去买,不是明摆着让陶冰玉抓我小辫子吗?“
温别桑嗯一声,道:“那为何不让承昀帮忙买?”
“他更不行了。”皇后正色道:“你当他凡事都听我的,是因为喊我一声母亲吗?当然是我这些年努力在他面前经营下来的,好不容易立起来的威严,若叫他发现我其实并不似看上去那般稳重,不光喜欢吃鸡腿,还喜欢吃果脯,吃零食,做一些和普通百姓一样乱七八糟的事情……他岂不是要将我当小孩子?我在他面前说话,还能有分量吗?”
温别桑恍然大悟,道:“所以……”
“所以这件事不能让他知道。”
皇后的嗓音压得很低,温别桑微微屏息,略有些郑重地点了点头。
又为难道:“但我没办法进宫……”
“给你这个。”皇后直接扯下腰间的一块令牌,朝他递过来,道:“日后你若要过来,便拿着这个,无人敢拦你。”
那是一个纯金的令牌,上方拓着凤纹,下方还有常赫珠的私印,明显相当珍贵。
温别桑接在手里,掂量了一下,道:“好大一块金子。”
常赫珠忙道:“可不能卖了。”
温别桑急忙点头,露出笑容,道:“不会的。”
他仔仔细细抚摸了一下,没怎么纠结就直接和自己的核桃挂在了一起,道:“那我以后没事经常去看你,你若想吃什么,也可以直接跟我说。”
承昀两手各捧着竹筒罐子的绿豆羹,回来的时候,便发现两人正有说有笑,他眉头不禁一跳,道:“你们说什么呢?”
“没什么。”常赫珠道:“坐吧。”
温别桑抿嘴,手在腰间的令牌上抚了抚,看向他的眼神多了几分高深莫测。
皇后其实一直在伪装,连宫承昀都不知道呢。
这傻子,估计这辈子都不可能知道自己的亲娘为了拿捏他都做了什么。
承昀把绿豆羹放在桌上,一杯给常赫珠,一杯递给温别桑,忽然绕了过来,温别桑正疑惑他怎么突然到了自己身后,便忽然感觉臀下一轻,承昀连人带椅子把他搬起来,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被端到了外面。
皇太子收手,随手扯了个凳子坐在他和常赫珠之间,道:“吃吧,你的加糖了。”
温别桑莫名其妙,眉头微皱,皇后笑了一声,将竹筒罐子端到了黑纱内。
吃过之后,两个人又陪着常赫珠玩了一阵,跟着热闹的人群看了一会儿戏法,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各自回府。
温别桑一夜未眠,但一点都不困,和承昀一起回太子府的时候,反复的拿起那个纯金的令牌,好几次都张开嘴,看上去很想咬一咬。
承昀神色一言难尽,道:“母后给你的?”
“嗯。”温别桑坐直,平静的面孔,一瞬间再次变得高深莫测。
承昀眼皮跳了一下,道:“她为何要给你这个?”
温别桑摇头,沉沉道:“不可说。”
承昀半眯着眼睛,略带着些不快地盯着他手里的令牌。
温别桑稍微转过去了一点,把令牌从腰间拿下来,悄悄藏到了袖子里。
回到太子府,承昀的脸色平静中蕴藏着几分阴沉,温别桑被他抱下来,落地的时候,一只手钻入了他的袖子里,温别桑半点都没发现,提着衣摆蹬轻巧地往寝殿走,后方跟着神色异常安静的承昀太子。
回到寝殿,温别桑下意识又摸了摸袖口,刚要换衣服,忽然一顿。
猛地低头拉开自己的袖子,睁大眼睛朝里面看。
没,没了……
抬头去看承昀,后者已经在宽衣。
今日无朝,他可以趁着白日里好好补觉。
温别桑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腰间,又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然后双手从身上一路下移,把自己连续摸了好几遍。
掉了?
走回来的时候,没听见声音啊。
虽然他的耳朵一向不太好,但是承昀一直在他身后,不可能听不到的。
温别桑又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用力抖了抖。
承昀已经换上了软底的浅跟布鞋,正坐在长榻上,懒洋洋地泡着脚。
温别桑在找东西方面也是相当的执着,和很多人不太一样,他不仅仅是要全部摸一下,还要全部看一眼,用力抖了还不满意,又把衣服在地上铺平,从头开始拍拍拍,仿佛只要换个方式检查,令牌就会重新跑回去。
但他最终还是死心了。
带着有些迷蒙的神色来到了他面前。
承昀继续泡着脚,随手拿了本书,静静地看着。
“……承昀。”
听到自己的名字,承昀放下了书,嗓音柔和:“怎么了?”
“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承昀道:“你东西丢了吗?”
温别桑点头,看上去有些难过:“皇后给我的东西,不见了。”
“不会是那个纯金的令牌吧?”
温别桑没出声,但眼圈一下子红了。
承昀:“……”
真不禁逗。
承昀擦干净脚,让人把水端走,道:“又不是什么大事,丢了就丢了吧。”
“你真没听到什么声音吗?”
温别桑眼泪汪汪的,承昀想了想,道:“真没怎么听到,我刚才一直在看你。”
“看我?”
“是啊。”承昀牵着他往外走,道:“我看着你的背影,心里想,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回头看看我。”
温别桑并没有听懂他的言下之意,他由着对方牵着走,目光在地上搜寻,道:“若是被别人捡走了怎么办。”
“若是有人捡了,肯定会还给你的。”
“嗯。”温别桑道:“要是找不到了怎么办?”
“那块令牌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嗯。”温别桑道:“有了那块令牌,我就可以进宫去看皇后了。”
“怎么突然想去看她?”
温别桑朝他看了一眼,又移开视线,闷闷道:“不能告诉你。”
“什么事不能告诉我啊?”承昀心中有点不是滋味,“温别桑,你不会真对我母后有意思吧?你觉得要是让母后知道这件事,她难道不会生气吗?”
“什么有意思。”温别桑伸手扒了扒地上的草丛,承昀站在一旁,道:“你,你就算不喜欢我,也不能,喜欢我母后吧?她再怎么说,也快五十了。”
温别桑停下动作,站直看他,或许是因为急着找东西,他的表情看上去非常认真:“我是喜欢她,但又不是你喜欢我那种喜欢。”
“……你知道我喜欢你,是哪种喜欢吗?”
“你是想跟我成亲的那种喜欢。”
“那你对我母后……”
“我是,对恩人的那种喜欢。”温别桑说着,又有点难过:“她刚刚才给了我一个令牌,我就给,弄丢了……”
眼看他就要掉小珍珠,承昀忙道:“我知道在哪了。”
温别桑马上来看他。
承昀道:“肯定掉马车里了,我问一下庞琦,车有没有去太仆寺,你先回寝殿等一等。”
“我跟你一起去吧。”
“你就等着,我很快回来。”
温别桑只好点头,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前厅拐角。
他站了一会儿,神色恍惚地回到寝殿里。
趴在桌子上掉眼泪,心中对自己有些责怪。
这还是皇后第一次让他办事,难得有个报恩的机会,可是才刚拿到,就被他弄丢了。
这一刻,往日旁人说他笨的场景忽然又浮入脑海,温别桑越想越难受,低头把眼睛压在了衣袖上。
“找到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温别桑立刻坐直了身体。
承昀跨入门,手中晃着那块纯金的令牌,含笑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微微怔了一下。
温别桑快步走过来,抬眸看他手里的令牌,伸手去拿。
承昀轻轻放在他手里,看着他斑驳的面容,还有睫毛上的水珠,顿了顿,道:“不是说了,肯定能找到的,怎么哭这么厉害?”
温别桑已经把刚才的事忘了,听到这话才想起来,他握着令牌,垂下睫毛,道:“没什么。”
“好了,泡个脚睡觉。”
温别桑嗯一声。
承昀亲自端了水来,将他的脚放在水中,目光望着他脚腕上的环形伤痕。
温别桑正在思考要把令牌放在哪里,挂在腰间有点害怕被人抢走,放在袖子里又容易甩手的时候弄丢——他猜测应该是这样丢的。
承昀的手指轻轻抚过他脚腕上的伤,脑中浮现出方才他带着泪花的笑容,眼睫往下压了压,拿过毛巾给他擦干净脚,弯腰把人抱了起来。
“阿桑。”
床铺上,温别桑把令牌压在枕头下面,偏头道:“嗯?”
承昀将几句话在唇间来回滚动,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道:“其实令牌是我拿走的,不是你自己弄丢的。”
温别桑愣了下,忽然板起了脸,抬脚就来踢他。
承昀由着他踢了一下,做出吃痛的样子,道:“对不起嘛……我就是想知道你和母后有什么秘密瞒着我。”
温别桑本来还十分生气,听完这话,忽然又眼珠一转。
罢了,他何必跟一个笨呼呼的傻子生气。
他收回脚,略有些倨傲地看了承昀一眼,翻身便朝里面缩去。
知道他消了气,却并不知道为什么就消了气。
承昀心中古怪,一边朝他贴过去,一边重新勾住他的腰将人搂在怀里,道:“你和母后,到底背着我做了什么?”
“不告诉你。”
温别桑又朝里面去,承昀再次把他勾回了怀里,温别桑在他怀里不安分地扭腰,承昀又追着问了两声,道:“你想不想带爹娘去你在君子城开的烟火铺?”
温别桑当即停下了动作。
几息后,他丝滑无比地在承昀怀里转了过来,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道:“怎么去?”
“我可以画给你看。”承昀道:“但前提是,你得告诉我母后让你做什么。”
“我不能出卖她。”温别桑道:“你换个好不好?”
“……”承昀压下心中浮出的那股羞耻,强作镇定,试探地道:“那,我们行房,好不好?”
温别桑皱眉,承昀将脸朝他贴了贴。
他耳朵烫的厉害,眉眼之间也藏着几分不好意思,但渴望却无比真实:“我这次,不会弄疼你的。”
温别桑担心的当然是这个,但是他忽然觉得这样说会显得自己很自私。
毕竟,承昀帮他画爹娘需要很多时间,也需要很多的精力,更需要很多的耐心。
他一本正经地道:“不是我怕疼,也不是我不愿意。”
承昀也不是傻的,听得出来他在哄自己。
他弯唇,目光移到他漂亮的嘴唇上,又重新望着他的眼睛,也一本正经地道:“那是怎么样?”
“你是太子,总要有太子妃的,对不对?”
“嗯。”
“我看你也不像是会将就的人,若是要娶太子妃,肯定是要找一个自己很喜欢的人,对不对?”
“嗯……”
“你我如今已经十分荒唐。”温别桑道:“但不管怎么样,你总体来说都还算是处子之身,对不对?”
“……”承昀开始觉得他接下来没什么好话,他淡淡道:“那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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