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晚岚哪还能听得进去?
他像道金影,掠至诊室门外,砰地一声将屋门推开,他目光锁定诊室的病床,却见到了床上空空如也。
他喉咙哽了哽,眉心却突突一跳:“他——摄政王他?”
……没有任何动静?
方太医苍白长眉抬起来,倏然颤声启唇,闪动着瞳仁:“已经,走了。”
卫晚岚:“!!!”
“陛下!”
“快给陛下掐人中!”
“陛下……陛下……”
因为听到坏消息,卫晚岚瞬间眼前一黑。
皇帝缓缓倒地,太医署立时混乱,所有医官皆不懂皇帝这是为什么,难道是大喜过望,导致的昏厥不醒。
古人与现代人之间用词认知皆产生了强烈差异。
摄政王走了,不是薨了。
薨才是死,走就是刚醒。
所以说,其实摄政王恢复了意识,然后他就很快地离开了啊……
***
初夏。
凉夜。紫宸殿。
寝宫里燃着助眠的安息香,龙床床顶从完成任务二起,就多了一面铜镜。
卫晚岚做了好长的一个梦。
梦里到处都是摄政王,到处都是摄政王与自己之间的影迹……
梦境分成了许多零碎的片段:
有时是摄政王在教他读书,摄政王念一句,自己跟着念一句,像牙牙学语,他有不会的句子,读不通顺,指尖刚触碰到苏靖之的手背,摄政王就像泡泡似的,霎时间就不见了。
手边就只剩书卷,书房只有他自己。
还有时——
是摄政王唤他卯时起床,他不要起,他躺着耍赖,跟摄政王闹脾气,闭着眼等待摄政王从龙榻上头捞起自己。
可是他没等着,苏靖之又不见了!
留下卫晩岚在龙床里哭着揉眼睛:“朕起,朕听话,朕起……”
梦境的尽头总是苏靖之的离开,一去便再也不会回来,而卫晩岚就在这反反复复的得到与失去中辗转徘徊,陷得太深,在梦魇里出也出不去。
“不要走,呜。”
“不要走,朕知道你对朕好了,朕不会再错怪你了,对不起摄政王,朕乖QAQ……”
卫晩岚把枕头哭得湿漉漉的。
浑身虚汗,睡衣跟被子也湿漉漉的。
这种醒不来的状态持续有快两天,久到让太医署的医官都快要束手无策、纷纷欲以死谢罪,他们诊断皇帝的脉象微弱紊乱又透着古怪,偏偏此前相似病例稀少,不足以让他们准确判断。
总觉得皇帝身体内部某些经络正在重组似的。
情志内伤,似乎也不至于改变整个身体的构造吧?
幸亏皇帝还有脉象。
对于摄政王那边,苏靖之醒来,躺在太医署宽阔的诊室床面,闻见了草药浓郁的苦涩气息,看到了房顶,并且还听见周围医官来来回回走路的声音……
四肢在逐渐恢复力量。
感知刚刚恢复时,他对一切的反应都非常敏锐。他蹙了蹙眉。然后再在众医官惊喜、诧异万分的目光当中,站起身,跌跌撞撞离开太医署,要找卫晚岚。
结果与卫晚岚堪堪错过,他去亲政典礼,卫晩岚往太医署找他。
再得到卫晚岚消息时,他已经晕倒在太医署,怎么喊都不起。
于是摄政王不准任何人碰卫晚岚,紧紧将卫晚岚抱回紫宸殿。
他也顾不上这时自己也还是病痛初愈,虚弱得很。依旧不舍昼夜地守着卫晚岚。怀抱里卫晚岚小小一只,在他失明的这段时间里,又瘦了许多,下巴尖尖。
苏靖之怜惜地触碰他的脸。
卫晚岚仍然没有反应。
哪怕再抱紧他,小晚都是唇角下撇,双眸紧闭。
皇帝任由摄政王给他灌水灌药,给他读书陪他说话……
皇帝的生命体征还在,他有温度,还有呼吸,但仿佛皇帝的心,已经在重重变故当中死了,似乎再回到这个世界,对他没有意义,他不要没有摄政王的世界。
摄政王自是希望卫晩岚赶紧醒。
但抱紧卫晚岚等待他醒来的过程,是他对卫晚岚第一次卸下心防抛开沉重负担的接触,他很喜欢。
他们曾经对彼此太多防备、顾虑、误会……现在都不必了,俨然是云开雾散。
如果卫晚岚愿意恢复意识,摄政王会欣慰。
但如果卫晚岚就此想要撒手人寰,苏靖之会承受不了这种再度错过的结果,他宁可放弃解毒重获新生,与小晚相会在另外的世间。
“要么回来,小晚,要么就带本王走吧。”
在卫晩岚昏迷的过程中,人们说,是卫晩岚用双生蛊救了摄政王。太医们将皇帝遍寻双生蛊的事尽数相告。只是太医不清楚,卫晩岚是在何时找到双生蛊,并解开王爷身上毒性的?
没人能解释。
但苏靖之知道,小晚总有办法。小晚笨笨的,可是小晚也很棒,救下自己的同时,平定了叛乱,还稳定了天下。
“王爷,您别光只记得喂给陛下药汁,您自己也记得喝。”安如意端着托盘过来,上面放着浓稠的汤药。
苏靖之匆匆喝了药,他摆手示意安如意退下,依旧保持着抱紧卫晩岚的姿势,给刚刚在他怀抱中又哭一场的卫晩岚,温柔无限地顺了顺后背,像安抚受伤的小猫。
他的嗓音很沉,说出来的话语,似乎跟他过于威严俊美的面容完全不搭。
他说:“不怕。我在这儿,小晚乖。想睡就再睡一会儿,睡够就醒来吧。”
也不知道自己第多少次重复这样的安慰了。
可是苏靖之根本不会觉得厌烦,甚至每次呢喃时,他都会对卫晩岚更加喜欢一点。
如今他的这种喜欢,终于能够奔向终身相伴——他重新拥有了漫长的寿命,并且还从此与卫晩岚生死相系……他可以承诺给卫晩岚永远。
我永远喜欢你。
苏靖之心头涌起阵阵暖流,他把卫晩岚裹成只蚕茧,抱得更紧一些。
而卫晩岚就在这种呵护中,适应了很长时间,终于察觉出来外界的细微变化,他缓缓睁开小鹿眼。
“摄政……王?”他用力眨了眨眼皮。
“嗯。”苏靖之低头正在注视着卫晚岚。
卫晚岚感觉眼睛有点肿,他小鼻子吸了吸。小鹿眼眼眶盛满苏靖之时,却以为自己尚在梦中,他感到难以置信,然后再度泛起对苏靖之即将消失的恐惧。
他在梦里失去过他很多次了。
“别走。”
卫晚岚软软地央求,抓紧苏靖之的胳膊。
而这时苏靖之则是用力握紧卫晩岚的右手,让那只龙爪子贴紧自己的心脏。他在让卫晩岚感受到胸膛底下心跳的搏动。
嘭嗵嘭嗵,富有节律。
连同他坚实的肌肉、火热的温度,一点点传递到卫晚岚的感知中。
苏靖之问卫晩岚:“我是活的吗?”
离得太近,苏靖之嗓音极低,引得卫晩岚耳朵尖尖颤抖,觉得耳鼓里痒,龙爪爪却在痛。
真实感终于让卫晩岚从难以置信,过渡到激动欣喜。
已经哭肿了的小鹿眼,眨巴眨巴,开始闪烁出晶亮的光。卫晚岚在紫宸殿龙床被子里,倏地弹起身子,他像只突然跳起的小狐狸,终于有了动作,他回抱紧摄政王的脖子深埋进去:
“呜呜呜呜摄政王!!!”
“是摄政王,太好了摄政王,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谢天谢地系统诚不欺我!
双生蛊管用,摄政王活过来啦……
心地单纯的人表达感情,总是那么直接。
卫晩岚扎在苏靖之的身上有好半天,直到埋够了,胸腔里到处充满木质气息,才肯出来。
他们面对着面,卫晚岚两条细腿,压在苏靖之的一条长腿。
大魏皇帝歪着头,按住摄政王的肩膀撑起身子。兴奋过后冒出的,居然是句语无伦次的保证,卫晚岚说得很快也很急,简直生怕表态太晚,苏靖之又不见了:
“朕今后要好好学习!”
“朕还要读书,要卯时起,每天去中书省报道,还要看许多奏折,处理许多事情……”
苏靖之注视卫晩岚,心知这些都是小笨蛋这几日做梦太频繁导致的后遗症,他点了点卫晩岚的小鼻子。
心里想得却是截然相反的事:
——也不必这么努力,有本王在,这次能护你一辈子。
……
而后。
苏靖之复出迅速传遍了大魏朝廷。
朝中也有文武大臣起初暗中揣测,卫晩岚刚刚亲政,苏靖之这时出现,会不会对皇权产生影响,权力归属于谁,俩人谁说了算?
然而这些斗争论阴谋论的假设,过不多久就被质疑者自行否定了。
因为他们发现,自从卫晩岚亲政以后,跟苏靖之的关系,好像竟比曾经还更为融洽许多!
如果说之前他们觉得两个人是和睦,那么现在……
卫晩岚对苏靖之,那是显而易见的亲近。
皇帝字字句句都透着,自己想跟苏靖之黏在一起:
“王爷王爷,我们要去上朝了,朕今天不想坐轿辇,你可不可以陪朕步行?”
“呜呜,朕刚才又被门槛绊住了,腿上好像多了块淤青,你快点看看腿,给揉揉嘛QAQ”
“御花园的荷花长角啦!我们去看看叭~”
“你好不容易能尝到味道了,朕教你涮火锅!”
“……”
整日叽叽喳喳像小鸟似的。
似乎紫宸殿的小麻雀都与卫晩岚相映成趣。
卫晚岚竟是一刻都不想错过跟苏靖之相处,依赖得不得了,而苏靖之自是感到受用无比。
无辜被波及的乃是唐团等金吾卫。
本来每天只是站岗,现在在紫宸殿值守时,恨不能彻底自封五感,否则日常要感受老大的洋洋得意,还有小皇帝的狗粮暴击……
对。唐团最近已经不能再正视苏靖之了。老大事业爱情两丰收,既有美眷又有王位,似乎已经走上人生的登峰造极。
唐团心里替老大高兴,又替自己悲酸,恨不得联系整座长安城的媒婆,将自己解决出去。
于是某天紫宸殿,唐将军一边百无聊赖地站岗,另一边翻阅媒人送来的适婚女子的信息,这时听见光天化日里,小皇帝忽然很神秘兮兮地,对即将出门处理军务的老大冒出句:
“摄政王,晚上要从北衙早点回来哦!”
“今天是个好日子,朕准备给你个惊喜。”
苏靖之挑眉,那样子像是在问,什么惊喜。
卫晚岚黏过去欢欢喜喜道:“只有晚上才能知道喔。朕在龙床上等着你……”
唐团:“!!!!!”
唐将军手中的信息本子掉地上,眼底流露出惊骇,不是,已经现在玩得这么开了嘛?
小皇帝居然这么奔放热情?
老大果然好艳福啧啧啧。
唐团立地化身柠檬精,觉得恋爱单凭相亲不行。
而再看某位身着戎装高大挺拔的摄政王,深深吸了口气。
他虽表面看起来依然如故,然而却因为卫晚岚的这句,反常到过于“露骨”的暗示,而乱了分寸,慌了手脚。脚步跨出门槛,半边身子却撞在门框。
砰!
从没出现过如此失态的举动,苏靖之简直以最快的速度稳住身形,消失在卫晚岚眼前了。
第122章 今晚准备热水
其实苏靖之一直以为, 自己跟小晚的关系,两人已经心照不宣,他们吃一起, 住一起, 卫晚岚又那么依赖自己, 俨然就是往伴侣方向发展的趋势。
如果说,他们跟真正的伴侣之间还差点什么, 那便是最后一步,跟小晚有肌肤之亲。
想到卫晚岚今天临走之前的暗示……苏靖之心绪杂乱。
今天去北衙, 是要处理桩礼仪性质的军务。
北衙禁军在卫晚岚平定叛乱中立了功,小皇帝特设的“专项奖励金”, 在今日要走个正式发放的仪式,于是北衙禁军统领向上递了折子,邀请朝廷要员参与活动。
礼仪性事务,固然代表朝廷颜面,倒也不需要苏靖之全神贯注。
于是苏靖之在继失态撞门以后,又破天荒出现了开会走神。
虽说他那出神只不过短短一瞬,就算看见别人也只会认为他在考虑更为重要的军国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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