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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三个怨种前夫(玄幻灵异)——妤芋

时间:2024-07-31 08:03:41  作者:妤芋
  老师的手指不断敲击着桌面,他思索片刻后,温声问道,“那究竟是什么让你想要去寻求答案?发生了什么让你意识到你的问题?”
  裴可之张了张嘴,略显犹豫。捕捉到这一细节,老师适时出言安抚,“孩子,你不必在我面前遮掩。”
  裴可之呼出一口气,他双手交叉,搭在大腿上,“是他——我的朋友,”裴可之近乎无奈地坦诚,“是他让我幡然醒悟,意识到我的傲慢与曾经犯下的错。他是一个很有生命力的人。我在他身上学到了很多。”
  老师露出微妙的笑,他早就预料到了答案,神情间都写着‘果然如此’的字样,“好的,”老师颔首,“我们继续,你说你‘没有明白爱的根源’,然后呢?”
  不用再强忍不适向旁人敞露感情经历,裴可之好受了许多,他继续用笼统、概括的语言讲诉这些年的经历,“然后我辞职了,我决定就这个问题展开探索。”他平静地说,“这不是一场顺利的探索……虽然很不甘心,但我不得不承认,我选择了错误的方向。我失败了,老师。”
  裴可之一向不是否定失败的恼羞者。时至今日,他承认,他仍不明白爱的根源。
  “真是遗憾。”老师说。
  “是的,这是件遗憾的事。”裴可之笑了笑,顺着老师的话,他缓缓引出如今他真正的困惑,“我本来已经接受了我的失败,也接受失败带来的结局。可是我的朋友却不愿意我接受。他觉得‘我的接受’不是‘我的接受’。他一意孤行,认定我在向他求救,而他一定要来帮我。”
  “很霸道吧?老师,他在替我判断我的行为。”裴可之问。
  老师瞥了他一眼,“霸道的前提,也是你允许他这样对待你,不是吗?”
  裴可之不置可否,“我本来只是想哄哄他。他很天真,很信赖我,只要我耐心哄一哄,他多半就不会再纠缠,”他说,“但这次,他铁了心要帮我。他很强势地介入到我的生命,他想要了解关于我的所有事儿,我的童年,我的少年,还有青年时代。为此,我带他回了我的家乡,又来到了这儿。”
  说到这儿,裴可之的坐姿发生了变化,他翘起腿,身体稍微前倾,双手拢在膝盖上。这是带有防御色彩的动作,一向精通肢体语言的裴可之却跟没有意识到似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思索着措辞,“我和他曾经相爱,但彼此保持独立的距离。可现在他竭尽所能地想要读懂我的生命,我的足迹。他努力靠近我……”
  讲到感受,裴可之又卡了下壳。他拳头抵在唇上,良久的思忖后,他才找到合适的描述,“我被他打动,我不知所措。”他说。
  壁炉里的柴烧得旺盛,火熊熊燃烧着,暖气烘烘地涌来。艳丽的火光跳进裴可之的眼里,冰蓝色的眼睛少了些不近人情的意味。
  “我变得很奇怪。”裴可之说,“有时候我感觉我和他回到以前相爱的时刻;但有时候我又觉得我和他处于从未有的时光。我们的感情变得陌生又似曾相识。我大概又爱上了他,或者更爱他了,但好像不是这样。”
  最后,他总结,“我变得越来越迷茫,我搞不懂我自己在想什么了。这样的感受让我非常苦恼。”
  老师点了点头。从头到尾,他都含着笑意,侧耳聆听裴可之的倾诉,像是看到树木结出果实的园丁。裴可之仔细辨别老师脸上的表情,居然辨出心满意足的情绪。
  “孩子,我通常不会给任何病人明确的指示,”老师说,“但你不是我的病人,而是我的学生。”
  裴可之听着老师铺垫的话语,心里生出些疑惑,他蹙起眉,但老师止住了他的发问,老师接着说,“依据我的人生经验,你苦恼是缘于你正在真实地体验和感受。”
  老师站起身,缓步向裴可之走来。他已经很老了,年过满百,背已经微驼,腰也些许无法伸直。老师走到裴可之跟前,拍了拍这个学生的肩膀,“恭喜你,毕业了,小裴。”他微笑地说。
  裴可之怔怔地凝视着老师,岁月在这个老者的身上留下闪烁的光辉。裴可之回忆起半个世纪前的毕业典礼上,已经荣升为院长的老师对他说的话,‘你真的做到了真实地体验和感受吗?’
  裴可之鞠躬,由衷地感谢,“谢谢您。”
  老师摆摆手,示意他离开记得带上门。
  从老师的办公室出来,裴可之就陷入了一种玄妙而古怪的境界里。
  冥冥之中,他觉得自己处于某种临界点。他领悟到了至关重要的线索,那条线索与生命的本源相连,或许就是姜冻冬努力想要阐述清楚的‘真正地死亡’,但他又说不清楚。
  或许,它本身就是超越了语言限制的自然之物。它无法用逻辑去概括,也无法用词汇去整合,它爬进千丝万缕的思绪中,难以捕捉。
  当姜冻冬见到裴可之,问他怎么样时,裴可之几次张嘴,却无法发出声音。
  “你还好吗?”姜冻冬关心地扶住他。
  裴可之疲惫地点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难得一见,他语无伦次地回答,“冻冬,我是说,我很好,但是有点儿累。”
  姜冻冬不再追问,转而兴致勃勃地拉裴可之去学院的食堂吃饭,“我都打听好了,你们这儿新开了两家食堂,西边的最好吃!价格也实惠!”
  姜冻冬拉着裴可之去和学生抢饭吃。
  裴可之本是想要安静地独处一会儿,理清脑海的思路。但当他身处人声鼎沸的食堂,当姜冻冬坐到对面,将筷子塞进他手里,当他咽下冒着腾腾热气的番茄汤,原先飘忽的心,又安定了下去。
  姜冻冬放下碗问他,“好喝吧!”他神采飞扬,“我刚刚听我们前面排队的学生说,这个汤最好喝。”
  嘴里的酸甜味仍未褪去,裴可之又喝了一口,“嗯,好喝。”
  吃完饭,姜冻冬和裴可之在校门口租了公用自行车。绕着校园骑行,裴可之以为顶多半小时的车程,没想到学院扩建了几倍,越超他记忆中的规模。
  更糟糕的是,道路也变了很多,姜冻冬和裴可之一个猛冲,差点儿冲进在组织开会的大礼堂,酿成史诗级社死事件。姜冻冬一阵后怕,狂捶带路的裴可之,捶得裴可之放下老学长的骄傲,认输般地研究学院地图。
  骑车骑累了,裴可之带姜冻冬去他上学时午休最爱去的地方——一棵苹果树的树下。苹果树位于图书馆最南边的草坪上,要翻过一个小山坡才能抵达。这儿人少,安静,阳光充裕,夏天睡醒了,还能顺一个树上的苹果。
  姜冻冬学着裴可之的姿势,靠着树干,席地而坐。他仰起脸,端详头顶树冠饱满的苹果树。阳光从叶子的缝隙间洒下,洒满那张年轻的圆脸。
  姜冻冬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你别说,还真有点儿困了——”
  他说着,脑袋一歪,毫不客气地靠在裴可之的肩膀上小憩。
  裴可之习惯性地脱下外套,盖在姜冻冬身上。盖到一半,他想起来,相比全盛时期的姜冻冬,他才是体弱的那个。于是,裴可之把外套搭在了他与姜冻冬的大腿上。
  偏头看向姜冻冬,他身上盖了层光影,叶影横斜,随着风在他的肌肤上摇曳。几朵白色的小花恰巧落在他的脸上。裴可之伸手,将花朵摘下。
  耳畔传来姜冻冬平稳的呼吸声,裴可之也半阖上了眼休息。午后的春光很暖和,照得人四肢疏懒地发软。睡意惺忪之间,裴可之好像又回到了学生时代的午休。不过那时身旁可没有姜冻冬。他总是一个人睡,带着耳机,拿衣服蒙住脑袋。要是有人找他,他就爬到树上。反正不搭理人。
  回到租房,已经是晚上了。
  裴可之和姜冻冬照旧在晚饭后,坐到屋顶喝酒、吹夜风。这似乎已经成为了他们日常的交谈时刻,每每这时,两人总会漫不经心地谈论些真心话。
  譬如此刻,裴可之问姜冻冬,“这么做真的值得吗?”
  姜冻冬喝完了一整瓶米酒,脸上泛起了红,他晕晕地问了句,“什么?你在说啥?”
  “我是说……”裴可之看着姜冻冬通红的脸倍感可爱,他很想笑,但又担心姜冻冬误会他是在嘲笑他的酒量。
  裴可之只能强忍笑意,他咳嗽几声,“咳咳咳,我是说,如果到头来,你发现根本没有办法找到属于‘真正地死亡’,那该怎么办呢?你会很失望的吧。”
  姜冻冬摇头晃脑,“为什么老是当心我会不会失望,”他打了个嗝,散去些肚子里的酒气,姜冻冬垂着脑袋喃喃自语,“就算没有达到理想的目的——可是,探寻问题的过程本身就是有意义的啊!你为什么老是纠结这些……”
  突然姜冻冬的话音停顿,他抬起头,坚定地看向裴可之,“我知道你纠结的原因了!”
  裴可之顺着他的话问,“是什么?”
  “你纠结的原因是,你是个傻X,”姜冻冬神情肃穆地答道,他答得字正腔圆,“裴可之是傻X。”
  尽管被骂了,但裴可之被完全戳中了笑点。他笑出了声,“好好好,我是傻X,”裴可之边笑边投降,“这么傻X的我,更需要聪明绝顶的姜冻冬大人施以援手。”
  半醉半醒的姜冻冬明确地捕捉到‘聪明绝顶的姜冻冬大人’,他不好意思地忸怩起来,“也没有很绝顶啦……”
  说完,姜冻冬趴在桌子上,眯着眼睛,缓了缓。米酒的酒精度数大大超乎他的预期,入口顺滑,后颈十足。喝下两杯裴可之递来的温水,姜冻冬才好些。
  “我不会后悔的,裴可之,”姜冻冬重新坐起来,他的脸耷在手背上,脸颊挤出一圈肉,他望着裴可之,“从过去到现在,我都想要真正地理解你,真正地知道你的全部。”
  “我们还相爱时,我就有这样的想法,但你不愿意。我选择尊重你的意愿。后来我依然有这样的想法,但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我没有别的选择,我只能尊重你的意愿。”姜冻冬说。
  裴可之也望着姜冻冬,桌上的酒空了三瓶,盘子里的凉拌苦芹也少了大半,空气中弥漫着辣椒与酒的味道。裴可之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他循着问,“为什么一直都想知道我的全部?”
  姜冻冬身上的酒味仍未消散,他的脸上还飘着着酒精带来的绯红。他伸出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裴可之酒杯里的冰球玩。等这块冰被消磨得完全能融进酒里了,姜冻冬收回手,撑住额头,“你应该早就知道的。”
  轮到裴可之不明所以了,“什么?”裴可之不解地问。
  姜冻冬更不解,“你不知道?你没有猜到?”
  裴可之如实摇头。
  姜冻冬不满地嚷嚷,“你不是我的蛔虫吗!这都不知道!”
  裴可之哭笑不得,他辩解,“冻冬你不藏你的心思,我才能猜到啊。”
  姜冻冬想想也对,他泄了气,又趴回桌上,“好吧,那我和你说,理由很简单啊。”
  他说,“因为我一直爱着你。”
  冰球在琥珀色的威士忌中缓慢地融化,夜晚的风吹起桌布的一角,有两片香樟树的叶子落进屋里,玻璃杯上结出了一滴水,在裴可之的注视下,一点一点地坠向桌面,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拉长——变成绵延不绝的瞬间。
  ‘啪嗒——’
  什么东西碎裂了。
  裴可之浑身颤抖着,不受控制地抓住胸口的衣服。他茫然地向下看,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一柄利刃贯穿了他的心脏。
  先前细小的裂缝,正从此处扩散。皲裂的痕,密密麻麻地布满了他的身体。生命最后的一层壳,轰然破裂。刹那间,朝阳的光辉与死亡的夜露同时落进裴可之的心口。旧日虚假的废墟之中,裴可之浑身湿漉,他直愣愣地眺望壳碎后的天空,耀眼的光从一个点开始扩散,随后,真实的世界终于在他眼前展开。
  这么多年以来,他究竟在寻找什么呢?
  他在寻找爱的根源——真的吗?真的是这样吗?
  过去裴可之怎么也无法给出答案,但现在,他终于看清了他的内心,他终于敢于去直面他的错误,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一切。
  在今天以前,裴可之承认他探索的方向错了,他承认他用的方法错了。可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勇气去承认他探索的“爱的根源”本就是一场错误。他没有勇气去承认自己愚蠢的最本质的初心——他想要控制一切。
  是的。这么多年以来,他寻找的,其实是可控的人生。
  裴可之的第一次失控感,来自母亲。
  他的母亲是一枚不安的炸弹,她的爱来得毫无预兆,又莫名其妙。‘嘭——’的爆炸后,只余下裴可之一个人不知所措地面对满目疮痍。裴可之想要问她,究竟为什么爱他?可她早已死去。裴可之怎么都无法得到答案。
  第二次失控感,是姜冻冬带来的。
  姜冻冬是一块不讲道理的陨石。姜冻冬和裴可之的母亲一样,来得毫无预兆。他同样不顾裴可之是否有所准备,就已经大摇大摆地闯进裴可之的心房。在姜冻冬的爱里,裴可之手足无措,他极其深刻地认识到人在爱面前的无能为力。
  这份无能为力吓坏了裴可之。因此,他开始寻找爱的根源,他踏上以此为终点的道路。他以为找到爱的根源,便可以真正地掌握爱,也就彻底摆脱失控的境地。他信心满满,踌躇满志,在自以为正确的道路上愈行愈远。
  然而,他迎来了第三次失控的体验。
  躺在极东之地的冰原上,信念的崩塌让裴可之又体会到了不可控的滋味。那个时刻,他心如死灰,他唯一可以控制的,只有自己的死亡。为此,他想要通过死亡来维持自己的掌控欲——他那时自嘲他的命运“想要控制一切,却死于意外。”不,不是的。裴可之恍然,那时他不是在死于意外,他是死于他的控制欲,他不愿放弃这份欲望,甚至在用死亡来博得虚幻的、支配的权力。
  这份欲望的根源来自裴可之的傲慢与自恋。他不愿承认失控,不愿承认无能为力,不愿承认生命的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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