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是这样骂,对方毕竟是院长的亲孙子,见其他人都没有出声反对,苏徐行只能不情不愿地接过白纸,站起身来。
“秋塞雪初下,将军远出师。分营长记火,放马不收旗。月冷边帐湿,沙昏夜探迟。征人皆白首,谁见灭胡时……”随着一句句诗读出,现场也越来越安静。
良久——
“书墨……”上首的冯正脸上不再有愠色,反而满脸欣慰,“你长大了。”
冯书墨表情却淡淡的,不辨喜怒:“游学这些年,在北边待得最多,见惯了北域胡人烧杀抢掠,也见识了将士们的浴血奋战,一说秋,就只能想到那边荒凉的草原、刺骨的风声。”
“赏美景喝佳酿……”冯书墨忽然勾起唇角,笑得讽刺,“在那边是不敢想象的。”
他这话一出,在场人看看他又瞅瞅苏耀,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冯书墨不管这些,说完就自顾自坐了下去,而对面的苏耀脸色阴沉得吓人,他盯着冯书墨的双眼更像是淬了毒一般。
阴狠、戾气极重。
苏徐行也发现了二人间的不和谐,但让苏耀吃瘪他双手称赞,于是好心地提醒冯书墨:“苏耀要恨死你了。”
“是吗?”冯书墨端起酒杯,语气平淡,“死人是不会恨人的。”
苏徐行:“……”
他猛地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对方。
却见冯书墨疑惑道:“你不喜欢?”
“那就挖他一双眼吧。”
苏徐行:!!!
见苏徐行似乎是傻眼了,冯书墨这才轻声笑了:“与你说笑呢。”
这不好笑啊大哥!苏徐行在内心咆哮,这冯书墨怎么跟有病似的,上一次他遇到这么有病的人还是……
想到赵谨谋,苏徐行一顿,忙拿起酒杯就灌了下去,一杯接一杯,似是在掩盖什么。
他心中藏着情绪,不知不觉间几杯酒下肚,脑袋开始有点发蒙了。
正当这时,上首的林大人忽然看向这边,笑道:“苏家大公子好像还未展示吧?”
被点到名,苏徐行晕晕乎乎地站起身来,冲冯正和林大人拱手:“是的呢!”
见他有些迷糊,林大人脸上笑意不变,好像什么都没发现似的:“那你便开始吧。”
“好!”苏徐行闻言一个立正站直了身体,他这动作惹得众人嗤笑起来,他却好像没注意到似的反问道,“什么题目来着?”
“哼——”对面的苏耀忍不住讥笑,“兄长这是诗没作出来,想装醉蒙混过去?”
他这话说得不客气,是连场面都不顾了,却又与不少人猜测得一样,于是现场顿时议论纷纷。
尤其方才被冯书墨嘲笑的学子,他见冯书墨一直与苏徐行说话,便将情绪转移到了苏徐行身上:“作不出就作不出,装什么醉呀?可笑!”
“要我说就别来诗会,自取其辱!”
“要我等与这样的人同台作诗,真真是羞辱啊!”
“我看什么少年才子,这苏琰就是个不通文墨的草包!说不定从前的文章也是苏耀帮他写的呢!”
众人不服,上首的两位长者也未出声制止,现场含沙射影的、恶语中伤的……所有恶言都向着苏徐行袭击而去。
冯书墨敛下眸中的情绪,尤有兴致地瞥了眼一旁还在“罚站”的苏徐行。
你会怎么做呢?苏琰。
第56章
周围嘈杂的议论声如嗡嗡的蚊子一般令人厌烦,苏徐行不悦地皱起眉头,轻斥道:“闭嘴!”
“……”
没料到苏徐行会这样说话,众人一时都愣了,但场面好歹安静下来。
冯书墨见状颇有兴味地扬扬眉,而后高声提醒道:“苏琰,诗题为‘秋’,你要如何作?”
秋?
秋天嘛——苏徐行闭上眼开始搜肠刮肚,从前背过什么秋天的诗来着?天气晚来秋……却道天凉好个秋……还有什么“秋”?
这边苏徐行还在头脑风波,那边一众学子本来还等着他出口成诗好验证一番他这“少年才子”的名头,哪知他居然闭上眼开始假寐,顿时有种等了半天被人兜头拉了泡大的的愤怒之感!
“作不出就出去!在这装模作样,真是斯文扫地!”被冯书墨呛过的那位学子又忍不住开口,语气满是愤懑。
其他人也是同样的情绪,刚才平静下去的现场顿时又嗡嗡作响。
上首的院长冯正脸色不怎么好看,怎么说都是自己曾经的得意弟子,今天在现场这番作态,不光让他颜面扫地,也让临舟书院蒙羞!
“好了……”
冯正正打算找理由让苏徐行退下,就见一旁的林大人伸出折扇制止道:“再等等。”
虽然不知道林大人是什么意思,但毕竟他开口了,这份薄面他还是要给的,但又不愿见苏徐行在这出丑,冯正一张脸青白交接,好久未这么精彩过了。
苏耀见场面这样难堪,嘴角的笑意是如何也压不住:“兄长喝醉了,这才失态,不如就……”
只是不等他说完,只见苏徐行睁开眼,猛地一拍额头,道:“我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不是作诗吗?难道他要背他人的诗?那算什么?!
众人还在疑惑,苏徐行却已经哐哐开背了:“《秋词》唐·刘禹锡。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此诗一出,在场众人瞬间默然,虽然不知道那前面的“唐·刘禹锡”是什么意思,但只这后面四句诗就足以让众人惊叹了!意境壮丽、气势雄浑,说是写秋,更多的却是昂扬的精神以及开阔的胸襟,一反传统的悲秋,诗情激越向上,令人耳目一新!
坐在上首的冯正这才缓了脸色,正要开口赞扬几句,却见苏徐行接着背道:“《山居秋暝》唐·王维。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山行》唐·杜牧。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
没想到他又继续作了几首,现场众人的表情已经从一开始的不屑、惊讶变成了震惊到无以复加!
没有理会其他人的情绪,苏徐行还在继续自己的背书大业。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唐诗三百首》也不知道背了多少,他不信自己还不能背出几首写“秋”的诗!
“《天净沙·秋思》元·马致远。古藤老树昏鸦……断肠人在天涯。”
“……”
“《赠刘景文》宋·苏轼。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一连背了十几首,苏徐行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这才勉强停下来,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众人见他终于停了,张着的嘴半天都未合上。
这这这……
一口气十几首诗,首首拿出去都是能让文人才子疯狂追捧的绝句。不仅如此,虽是以“秋”为题,但这些诗有写景的,有写情的,有萧瑟荒凉之感的,有昂扬向上之情的……各不相同,却又都是佳作!绝品!世人能得其一便可流传千古,而苏徐行……苏徐行居然一炷香之间便能作出如此之多!这可不是简单的“少年才子”能形容的了,这是天才!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才!
一时间,众人看向他的眼神都变了,尤其是上首的林大人,看向苏徐行的眼神异常火热。
苏徐行又喝了一杯酒,脑袋彻底转不动了。他抬起有些迷蒙的双眼看向众人,结巴道:“还……还要吗?”
他又想起几首了呢。
“不……不用了。”之前还对着他咄咄逼人的众学子纷纷哑声,苏徐行任何一首都能碾压他们所作,更不用说对方一口气作了这些,他们自愧不如,哪里还能像先前那般出言不逊。
“哦。”苏徐行点点头,目光不其然对上对面怒目而视的苏耀,脑中灵光一闪。
“苏……苏耀……”苏徐行继续结巴着。
突然被点到名,苏耀一楞,见众人都看向自己,忙收敛起脸上怨毒的表情,皮笑肉不笑道:“兄长有何指教?”
“哦~”苏徐行摇摇头,“指……指教谈不上……”
“我……我送你……你一首诗。”苏徐行磕磕绊绊的,终于将话说明白了。
误以为苏徐行是向自己炫耀,苏耀一口牙都快咬碎了,心中不断唾骂:贱种!贱人生的果然是贱种!
但面上还是强压下怒火,咬牙回道:“愿闻其详。”
“是这样……”苏徐行忽然站起身来,目光扫过众人,“我……我先给大家讲……讲一个故事啊……”
“相传从前有一国度叫魏,王上死了之后由次子继位。新王害怕几个弟弟会与他争夺王位,便先下手为强,先是夺了老三的兵权,就剩下四弟,新王恨他,就命令四弟在大殿之上走七步,并要以‘兄弟’为题即兴吟诗一首,可诗中却不能出现‘兄弟’二字,成则罢了,不成便要痛下杀手……”
苏徐行这个故事明显说得是“兄弟相残”,暗指苏耀与他,听得在场众人面色各异,探究的眼神不断在他与苏耀之间来回转。
苏耀显然也听懂了苏徐行的话外之音,他愤恨的情绪再也压不住,额头青筋暴起,面色扭曲难看,若不是还死死掐着自己双手,只怕下一秒就要暴起杀了苏徐行。
苏徐行却没看到似的,接着说道:“毕竟你叫了我十多年兄长,今日兄长便将这首诗送予你。”
说着,苏徐行从自己座位离开,一步一步走向苏耀。
“煮豆持作羹。”
“漉菽以为汁。”
“萁在釜下燃。”
“豆在釜中泣。”
每念一句,苏徐行都向苏耀走近一步,直到第七步时站到苏耀面前,他这才定定地看向对方,目光中哪还有方才的醉意。
冲苏耀意味不明地笑了下,笑容转瞬即逝,他幽幽叹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同根生……何太急……
此句一出,苏耀大脑顿时嗡地一响,名为理智的弦瞬间断裂,他猛地扑向苏徐行,目眦尽裂:“贱种!我要杀了你!”
变故发生得太快,众人还沉浸在“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震撼之中,却见苏耀猛地将苏徐行扑倒在地,死死掐着他脖子不说,嘴里还叫嚣着“当初就该送你去和你娘那个贱人一起下地……”
可惜“狱”字还没说出来,苏耀已经被人一脚踹飞,撞到案桌之后喷出一口鲜血,顿时昏死过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学子们反应过来后忙就凑到苏徐行身旁安慰。
笑话,这位可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了,今日之后其必诗名远扬,成为大琼当之无愧的文人大师!
唯有冯书墨摩挲着袖中的匕首,看向林大人的目光晦涩不明。
只见对方正将衣袍缓缓放下,正摇扇问苏徐行的安危,整个人瞬间又恢复了之前的书生卷气,哪里有踢飞苏耀时的狠辣与果决。
这个人……冯书墨在脑中梭巡一番,将其与一个人名对上了号。
林静轩,琼帝赐字勇,世人称之林勇,正是大琼的骁勇将军,也是琼帝最忠心的狗。
想着,冯书墨又看向被人群拥着的苏徐行,看来上琼那边已有动作。他将身影默默隐入人群之后,那么……他也真的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深深看了苏徐行一眼,冯书墨猛地转身离去。
一场诗会,最终以闹剧结尾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但更令人想不到的是,诗会之后,苏徐行以“凤采鸾章、吞凤之才”再次名扬临江,所作诗文流传而出,成了众多读书人追捧的“神作”,尤其那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更是成了学子心中的“千古佳句”,赞不绝口。与之相反,苏耀则成了当众弑兄、口吐秽言的阴暗小人,不仅在诗会现场被林大人一脚踹飞,丢尽了脸面,更不知他得罪了什么人,回府路上居然被人绑走,等苏家人找到他时正躺在临江城外的林子里,浑身完好,独独缺了一双眼。
据说脸上两个血窟窿,吓得苏家主母当场哭死过去。
苏耀成了瞎子,什么前途,什么未来通通化为泡影,唯一的希望没了,听闻苏家老太爷一病不起,药不离手,眼看就时日无多了,苏家大爷不是日日酗酒买醉,就是去已故夫人的坟头一坐一整晚,苏家主母更是日日以泪洗面,在苏耀床头痛骂苏琰是个煞星贱种。
整个苏府一夜之间便跌入尘埃,从前的光鲜亮丽犹如镜花水月一般,眨眼便消失于无形。
这些消息苏徐行并没有刻意打探,但寻花和阿冬每日出门回来了都会同他讲上一讲,颇有些幸灾乐祸。
听闻苏耀瞎了,苏徐行一下子就想到冯书墨的那句“那就挖他一双眼吧”,顿时毛骨悚然,同情倒没有,毕竟“苏琰”已经被他们害死了,但几分唏嘘还是免不了。
“多行不义必自毙。”苏徐行摇头,“他人如何与我们无关,我们做好自身即可。”
没再关注苏家的情况,也没因着才名远播而出门招摇,苏徐行全身心又投入到生意之中,毕竟眼下就有一件棘手的事情。
“富贵蛋还没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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