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朝会的时间一改,上书的格式也是逐年精简,力求是为实事而非马屁上书。
“江淮的官窑就划在庐江的鄱阳县那儿。除此外,豫章郡与会稽郡、闽中郡延长江的分流建立原料工厂。”
既是官窑,那么除了最基本的粘土,也需石英、长石,瓷石等辅料进行质感的提升。
国内有这些资源的地区不少,但无法像江西这样自己就是原料大省的同时,周围全是辅料大省。
江淮多水,走河运比走陆运省力。
难怪除了倒霉的两广,清政府的赔款里属江浙、江西的负担最重。
“彭蠡湖与浙江间可否修条运河将二者连上?还有流进闽中地的湖汉水。”刘瑞让宫婢展开两人长的地图,指着条从治县流向内地的小河问道:“可否将其与湖汉水相连?”
宫婢用顶端穿了红线的钉子标出皇帝提到的四条河流。
“彭蠡湖与浙江的运河倒好处理,问题是湖汉水与治县而出的那条河。”少府令的大拇指与食指在地图的上方一张一缩。乍眼看是几厘之差,反应到地形上能随机吓死一个墨者。更别提那彭蠡湖与浙江,湖汉水与治县河的施工条件截然不同。庐江郡的平原不多,但彭蠡湖的东部分流处于平原较多的会稽郡,施起工来比较轻松。反观位于庐江郡和闽中郡的湖汉水与治县河……
“八山一水一分田。”少府令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写着“你是在为难我胖虎”:“您不会想凿穿闽中的西部群山,或是把仅剩的好地挖个七零八落吧!”
朝上没有闽中出身的千石大官,所以对少府令的“直接”感到一丝不满:“您这话也……”
“太直接了?”少府令是何许人也?搞工程的,尤其是搞军事工程的可不会来弯弯绕。
不服?
不服你去边境打灰!
你去应付一三五罢工,二四六去乡间支教的墨家子弟。
“老臣的嘴没上茶舍的台上练练,不懂小人的油腔滑调。”少府令的态度并未软化,甚至让鸣不平的下不了台:“陛下的安危涉及国本,自不能以双目丈量大好河山,所以才需臣子提醒不足之处。”
少府令的眼睛盯着鸣不平的人,后者真想抽自己个大嘴巴子:“阁下觉得老身说的,可有几分粗浅的道理。”
上座的刘瑞适时出面打圆场道:“朕有地方思虑不周,何至于让爱卿为此结仇结怨。”
少府令也不能不给皇帝面子:“庐江郡和闽中郡的运河一事,还请陛下不要想了。”
居然连比较委婉的“三思”都不屑用上。
“您也不想闽中之西的黔首出行都要跋山涉水吧!”
刘瑞要是福建出身,或是上过福建的大学、公司,就该明白开店开到亚马逊丛林,敢用泡面去换黄金的福建人若在家能有发财之道,也不会以四千万的基数跑出的上百万人的。
但……
“闽中郡那儿……总得留人看住一片山川之景。“
想想长安的虹吸效应,刘瑞真怕闽中郡的人口跑光,不然他从长安迁出的诸多努力都打了水漂。
或许可以考虑闽中的地缘优势。
“秦时有渔民探得东部之岛……”上座的皇帝向举着地图的宫婢招手,后者立刻回到御前,等着皇帝插上代表的岛屿的方块:“夷州位于温暖之处,想必适合甘蔗生长。”
“闽中……”
刘瑞的声音微微一顿:“闽中多山,不乏造船的优质材料。”
“丝绸之路上的贸易量会逐渐加大,所需的糖引也会疯狂上涨。”
刘瑞没有玩过股票,但也明白挤兑的风险有多可怕:“朕不希望大汉的声誉因糖引的兑换不足产生污点。”
所以大汉必须保证用于兑现的糖块储量高于市面的糖引兑量。
如此为了多赚点钱,开拓新的甘蔗园是必要之事。
但……
“设计新的运输船要很长时间。”少府令朝皇帝投去不解的眼神,好似在说“您是否对项羽的‘伟绩’一无所知”。
“关于这点,朕也有条破局之策。”刘瑞露出让人恐惧的标准笑容——因为皇帝每每提出破局之策,就意味着有人要被重拳出击:“安息送来的希腊人里恰好有人善于造船,而且还是运输军队的超大型船。”
他扫过有惊讶之色的臣子,突然感到有点失望:“朕很好奇千里之外的国家是什么样子。”
“以及……”
“你们能不能胜过他们。”
“朕是否比他们的皇帝做的更好。”
………………
上林苑的希腊人里有且仅有卡塔利亚、代达罗斯,以及那个半张脸被严重烧伤的医生愿意前往阳陵。
看到来自同行三人的不善目光,医生居然友好一笑:“我是希俄斯的阿纳斯塔斯,亚历山大医学派的成员。”
阿纳斯塔斯,希腊意为重生者,而希俄斯岛正是亚历山大医学派的代表人之一——埃拉西斯特拉图斯的故乡。
好家伙,这是把学医的隐藏BUFF都叠满了。
卡塔利亚刚想说话就被安德烈亚斯生生拦住。
阿纳斯塔斯也知道自己不受欢迎,所以想从最好说话的卡塔利亚入手:“我们都是亚历山大的学者。”
他企图用出身打破对方的心房:“身处异乡,未来还有很多机会好好相处。”
“你……”
这次轮到安德烈亚斯刚想回话就被旁人截了。
代达罗斯可不只是白白长了他人几岁。身处地理十分敏感的罗德岛,又是常与三教九流频繁接触的高级工匠,自然是与短暂进过权力中心的阿纳斯塔斯一样懂得语言艺术:“希望这个机会多到我在此地迎接死神。”
阿纳斯塔斯的眉毛一挑,委婉而又真诚地提醒道:“我不会对同乡下手。”
“难说。”
安德烈亚斯见过雅典的官吏钉死夜半偷尸的亚历山大医学派的成员,所以对那“不下手”的保障嗤之以鼻:“你们连亲友的平静都敢打破,何况是对你们抱有入骨偏见的陌生人。”
“关于这点,我想纠正你的偏见。”阿纳斯塔斯觉得这群希腊老乡不可理喻:“人的终点无非是在冥界接受诸神的审判。既然人的躯体终将渐渐腐烂,何不在被时间吃掉白骨上的所有皮肉前满足他人的一点好奇?”
末了,他还补充道:“死人是没有知觉的。死人若是还有知觉,那么用火焰托举战士的遗体并不比剖开人的胸膛更为高尚。”
阿纳斯塔斯的右手盖在心脏的位子,语气变得更加真诚:“我对提供进步阶梯的牺牲者都抱有敬意,解剖时会努力保证遗体的完整,事成后为他们举行符合身份的隆重葬礼。”
他再次向卡塔利亚寻求突破:“我想你是了解我的。”
“埃及人的医疗技术能领先希腊的最大原因就是他们了解身体的精密构造。”
“我不是为低俗的感官刺激寻求牺牲,而是在崇高的奉献下将无畏的牺牲降到最少。”
阿纳斯塔斯的声音变得高昂起来,整个人也陷入一种令人胆寒的狂热:“为此就算牺牲剖开奉献者的同僚也不值一提。”
“所以你愿为此奉献?”安德烈亚斯知道这群疯子不是一般人,但没料到他们疯到自己都能成为同僚的解剖素材:“我是说……你能接受死后成为其他医生的解剖素材?”
“有何不可?”阿纳斯塔斯用好笑的语气点名一个惊悚的事实:“你以为在得到解剖重刑犯的许可前,我们靠什么了解人体构造?”
阿纳斯塔斯的眼睛依旧盯着卡塔利亚:“埃及的祭司可不允许外人观看木乃伊的制作过程。”
代达罗斯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无从说起。
直到马车摇摇晃晃地进了阳陵,不再颠得乘客难受,他才挤出一句评价:“我是真没见过比亚历山大医学派更疯的的学派。”
卡塔利亚不想再聊这个话题,于是撩起车帘去看传说中的学术中心。
阳陵县的规模肯定远远不及她最爱的亚历山大,毕竟后者同时兼具学术的中心与政治、经济的中心,加上埃及沙漠较多,适宜的地域少之又少,所以人口五六百万的国家里有八成的居民集中在以亚历山大为首的大城市里。
可即便是规模小于西方公认的文化之都,阳陵县的体量搁在罗马希腊的诸城邦里也依旧能打。历史上的阳陵徙入关东的大户后就是一个人口十万的商业城市,而在刘瑞将其划作文化之城,建立已成西汉稷下的太学府后,阳陵县的常驻人口翻了一倍,加上没有记录在册的隐户能有二十来万。
“往前的路得劳烦你们动动双腿。”马夫搁着门板喊道:“前方禁行,我可不想为此进了阳陵狱。”
第488章
安德烈亚斯他们只好下车,结果看到最左侧有明显是给马车同行的青石小道。
“这不是有道路可走吗?”
“这是官道。”车夫的声音里充斥着满满的无奈:“意如其名,就是给官员的马车提供便利的道路。阳陵县的官道只供藩王、公主以上的宗室,三公九卿,各家的博士驱车行驶。在这儿,你大父是萧何都不好使。”
咋一看是没事找事的安排,但是和普林斯顿的诺贝尔停车位,京都大学的专属司机有异曲同工之妙。
车夫向其解释后还貌似无意道:“你们哪日成了博士,也可获得这种待遇。”
卡塔利亚听出对方的话里有话:“外族可以成为博士。”
车夫闻言感紧撇开自己的关系:“这可不是为人驱车的鄙人可以下定调的。”
话虽如此,但他既要挑起话题,也不会将对方的动力悉数浇灭:“谁又能料陛下所想?谁又能知未来之事?”
代达罗斯已经听出对方的意思——当官是不可能让你们当官的,这辈子都不会放开外族当官的限制,但是你们努力一下,还是可以混进学术的上流圈。
但……
“博士不是大汉官职?”
“是,但也不全是。”
车夫见对方懂了自己的暗示,也不含糊地道出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大汉的官职分实职和虚职,而博士介于实虚之间。”
“能力强的如少府令敫仲姬,广川王太傅张恢,肩上都有博士之职。”
“若不是在先帝治期,御史大夫借着儒皮登堂入室,今日的高官博士也有他的一席之地。”倒不如说,晁错差点创造历史。
亏得张苍去世较早,否则能在生前达成彻侯、丞相、大汉博士的三连冠。这可是从未有过的殊荣,同时也是不少人的奋斗目标。
代达罗斯倒是没这宏图伟志。因为皇帝都已明牌不会任命外族为官,所以他们撑死也就混个虚职。
高官博士?
呵!
就算皇帝愿意捧人,利益集团也能让其上任一周就暴毙而亡。
搞不好这博士的虚职都是虚中之虚,只是给个博士的“尊称”,待遇名册一概不谈。
“你们带了五铢钱没?”车夫走前丢去一个不大的包袱。
安德烈亚斯解开一看,只见里头放着三块铜制的传验。
“阳陵县的物价不低,可别被人套了脑袋乱棍暴打。”京中虽已没有游侠,但是当过游侠的家丁、卫士,少说也有一两千人。他们中的老手都有功夫在身,三十板子下去只是外皮微红,内里如同碎肉一般。”
车夫知道这群人的依仗在那儿,好心提醒他们别飘:“往来的人里有去过西域的行商,有没出关中的粗人。”
安德烈亚斯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代达罗斯却心底一沉。
“人不怕眼拙嘴笨,就怕英才难得糊涂。”
言下之意是他们若是在此惹事,被人捉着打了一顿,刘瑞不会为其出头。
“谢谢提醒。”卡塔利亚塞给车夫二十余钱,足够他去路边切盘羊肉下酒。
阳陵的路边与街道都生动形象地展示了何为拥挤,何为民工的建筑上限。
在此前,安德烈亚斯从未料到木制的房子在毫无规划的前提下能歪歪扭扭地冲到三层。
硬要比喻的话,就是低配的哈尔城堡——无魔法的超级精简版被照进现实。
热气团在扭曲狭窄的屋子里,过道上让没走一会儿的安德烈亚斯鼻尖冒汗,忍不住用袖子去擦睑上的水珠。
无独有偶。
巡逻的官吏敲着铜制的圆钟,扯着嗓子在那儿叫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小店不许内设厨房。”
“小店不许内设厨房。”
卡塔利亚注意到这叫唤的官吏穿着后背绣有“火”字的五口马甲。而在每条商业街的两端,中部,都有一个储水的高楼观察附近是否有人知法犯法。
“这叫望火楼。”他们刚进阳陵县时,就有专做游客生意的人摸着口袋找上门来:“一日专导三十钱。”
他挥舞着有点年头的地图,指着朱笔描重的地名说道:“这些都是另外的价钱。”
代达罗斯对主动搭话的半大小子很感兴趣,因为他的老家就有做游客生意的人,不过以介绍工匠的老人居多。
安德烈亚斯毫不迟疑地付了三十,后者接过随手一拨,眉开眼笑地把地图交给付钱的人:“跟我来。”
出发前还不忘提醒对方别把地图弄坏:“一张五十。找人重绘是很费钱的。”
黑户在关东给人务工一日都没有五十,这张转了不知几手的地图居然要价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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