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寒冷,因此在蒸馏酒出现后,不少人,尤其是归顺后的鲜卑人都开始酗酒。
因为对未来的迷茫与在辽西郡会受到来自社会各界的诸多不公,归汉的鲜卑男子时常会因醉酒落水或在冬日里被活活冻死。即使是有本部的大人、小帅联合当地的官吏介入也无济于事,最后只得减少冬日的酒水供应,避免每日开门就是一具尸体。
“我以前曾笑话那些消亡的部落,可现在,鲜卑也在漫漫消亡。”乙弗羊在儿子身边慢慢坐下。因为受过箭伤刀伤,他坐下的动作显得有些吃力,需要儿子搀扶才没歪到一旁:“汉皇说要优待我们,可是只给本部的大人一些虚职,然后安排鲜卑的女人鞣制皮革,鲜卑的男人放牧养马。”
“官吏?那是三代可证的汉人才能出任的。”
“富商?他们的财富只在关中的一念之间。”
“匈奴是简单粗暴地把我们碾为齑粉,而汉皇是软刀子割肉,温水煮青蛙。”乙弗羊从腰后摸出一只水袋,想闷几口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我们有简单的文字,但没有能传承文明的纸质材料。”
“如今和汉人通婚的鲜卑人已不再思念过去的日子,更别提教孩子传承鲜卑文化。”
“几百年?不,几十年后,真的有人记得曾在大汉的东北地,有个名叫鲜卑的顽强族群?”
“我们只是晨曦的露珠,不会在历史上留下痕迹。”
第508章
乙弗羊的伤感并未持续多久,郡守的命令便送到门口。
“为何是我们?”面对父子皆要调去巴蜀地的命令,乙弗涉归反应激烈:“就因为我们人丁稀少,你们就敢……”
“巴蜀与匈奴接触不多,靠近西南的断发之辈。”官吏不等乙弗涉归抱怨完便开口回道:“北境……尤其是辽东辽西的黔首可没忘记匈奴的大缺大德。”
“……”
“鲜卑乌桓在匈奴手下做了什么,我心里有数,你心里也有数。”
“……”
“放心,陛下说了,此次入蜀,安家费有三到五金,甚至还包落地编制。”官吏也没感情可打,直接上最简单的利诱:“三日内若想清里头的利害便去县府登记,十五日内收拾东西前往关中。”
官吏将写满细节的麻纸交给呆滞的乙弗涉归。后者经过三四年的历练也磕磕巴巴地认全汉字,至少比年纪过百的乙弗羊要看得清楚。
说到昨日伤春悲秋,喝得全身都是酒气的乙弗羊,对方正精神满满地抢到赛马的绝佳观位,挥舞由草绳串起的铜钱喊道:“买五注!买五注。”
赛马场里的味道绝不好闻,即使是有燃烧的香草驱散马粪的酸臭味,初来咋到的观众仍会两眼一黑,脑子被那扑面而来的热臭熏得暂时宕机。
不过会在赛马场的高台上自由穿梭的也不是那讲究之人。
牧民、商贩,以及刚下值班位的官吏要么寻找观赛的绝佳位子,要么挥着粗糙的大掌让沿阶叫卖的商贩过来,买了几注马券或奶酒等着选手入场。
“辽西军的火霞会参加比赛吗?”
“火霞不是负伤了吗?这次该是火霞的兄弟白日顶上。”
“鲜卑那儿是何人出战?”
“应该是丘敦浑家的铁嘞赤,他家是上届的亚军,与红霞仅有半身之距。”某个作鲜卑打扮的男子骂道:“辽西军有洛阳培育的良驹,赢得也不大光彩。”
匈奴同意马匹贸易前,关中就从西域购入大宛的宝马。
起初大宛不想售马,奈何形势由不得它,所以在成群结队的游说团体与海量的金银珠宝下,大宛的国主终于松口,半赠半卖了十五匹良驹给大汉的皇帝。
这些良驹在关中进行本土适应与杂交育种,最后到北境测出体能数据。
火霞就是引入大汉的大宛马之一。因为体格壮硕,加之有身落日下如红霞般的绚丽毛色,所以刘瑞赐名火霞,在关中配了两三匹后送去辽西,一直都是辽西军的掌心明珠。
与之相比,同父异母的白日就没那么出色,但也是匹实力强劲的良驹。
“咱们的马也不差什么。”乙弗羊在白日进场后不甘心道:“有本事用大汉的本地马啊!用西域的大宛马算什么本事?”
“据说这次还有匹波斯马要上场。”
“波斯马?”
“就是安息那边的良驹,据说是藩王般的大贵族送给陛下的。”某个掌握内部消息的小吏说道:“是叫苏伦还是凯伦,反正就是很有实力,马匹很多的安息贵族。”
“哦!”众人露出似懂非懂的表情:“那波斯马的实力如何?”
“这我哪知道。”小吏也是眼睛一瞪:“我又不是陇西郡的商人,哪里见过波斯马的实力。”
末了,他还补充道:“不过这是经过关中多方测试的沙漠良种。据说在波斯马外,陛下也从塞琉古、希腊、罗马乃至一些半岛的部落购入优秀马种。”
小吏伸指算了下:“也就是三代……九年的功夫,大汉的马种便能更新换代。”
九年?
换代。
见过北境育马盛况的乙弗羊心尖一颤。
陇西郡的育马场产驹不多,更像是为青少年的良种和外来良驹提供操场的训练之地。
与之相同的便是河套地与乌桓、鲜卑的旧时牧场。不过跟辽西相比,这些地的产驹更少,估计是有未免去作匈奴嫁衣的战略考量。
“三代?九年?我看你是小瞧了陛下。”小吏的同事显然又知道什么,但是不等他道出那绝密之处,满场的欢呼便将讨论彻底覆盖,于是众人也没接着聊聊陛下的后招问题,而是看向新入场的选手。
“第二位是来自关中的山灵。他是继关中引入大宛马后的第一代混血良种。”新赛驹在骑手的控制来回踱步,展示它那高壮的身躯,油光锃亮的毛发。
乙弗羊的儿子是养马人,自己也曾上马杀敌,所以能从肉眼判断良驹的品质。
“太好看了。”
他着迷地看着山灵跑回赛道。
与之相比,波斯马亚盖特和鲜卑的铁嘞赤就没有引起太多关注。
“小子!小子你过来了。”乙弗羊虽支持本族的铁嘞赤,但是山灵实在迷人,以至于他卡着开赛的前一秒找兜售马券的佣工退了两注赌钱,转而去买山灵的胜注。
“这次上场的骑手有谁?我看辽西郡的郡守和高级军官都过来观战,应该是有新人供其细细挑选。”
辽西郡的赛马、赛车场同时也是挑选底层骑手的重要途经。因为是大商户们联合举办的,加上又要测试引进的诸多良驹,所以想借赛事提拔自己人的军官也要隐晦一点,毕竟皇帝真会调查历届的冠军,商户也有马赛上的经济考量。
“不知道,反正是辽东辽西郡的本地骑手,还有鲜卑的丘敦浑。”说话的观众嚼着不知名的果脯回道:“据说卫满朝鲜的也要过来。”
“卫满朝鲜?”
“就是前不久派使者表达臣服之意的东半岛人。”某个应是百夫长的观众回道:“匈奴的左谷蠡王一叛,加上军臣割了属于乌桓鲜卑的草场,所以卫满被咱封在东半岛地。”
“东半岛就卫满一国?”
“不止咧!还有一些不服卫氏的零碎小国。”百夫长从同伴的麻纸袋里捻出果脯,嚼着带有微微涩意的零食说道:“东半岛尖的零碎小国怕是吓得不轻,走水路抵达关东地并要求归顺大汉王朝。”
卫满朝鲜推翻推翻箕子朝鲜自立不过五十余年,还没稳下半岛里的不忿之音。
鲜卑乌桓归了大汉,卫满朝鲜便无西进的任何可能,只能剥削半岛尖上的诸多小国。
而被卫氏疯狂剥削的小国只是物资匮乏,并不缺少苦难里的生存智慧。
比起堪称敲骨吸髓的卫满朝鲜,大汉的名声也不算好,但不会把蕞尔小国当成血包——因为就地缘地域来看,辰韩、马韩、弁韩这三韩之地的实力总和还不如一个辽东之郡。
如果不是他们登陆关东地被渔民抓了,刘瑞都快忘记东边还有一个前往日本的大跳板。
“三韩地啊!”既然人家主动求了,刘瑞也就下令出兵帮忙三韩。
朝鲜半岛的地形真是十分别致。
现代都有硬核狠人从青岛出发,一路游到韩国海岸。
人力如此,船力更是毫不费劲地运了三千士兵抵韩,然后点了两辽郡的三百骑兵试试新驹。
当然,刘瑞也非好战之人,同卫满朝鲜的矛盾不大,所以打前派了汉使前去说服。
历史上的卫满朝鲜是在第三代君主,也就是现任君主的继承人——卫右渠召汉人流民扩充实力,阻止三韩向汉朝贡后被打上头的汉武帝人道毁灭。现在当政的卫蒙是中庸之君,压根不想与汉为敌,所以面对西边的骑兵,东边的步兵,他很快便做出选择,同三韩地向长安上书以表达臣服。
刘瑞不是历史上的汉武帝或急于立威的朱棣,压根不给他们自治的任何土壤,一开口要求汉军驻扎朝鲜,在此设立专业郡府。
如此一来,卫满和三韩都笑容一僵,商量了有五六月才派出前往关中细谈的正式使团。
第509章
“卫满朝鲜的骑手是什么样的?你有听过这个国家吗?”
“没有。我只知道卫满朝鲜的人会前往辽东兜售草药。”百夫长作努力思考状:“那么有一种树根非常有效,吃了能补齐壮阳。”
末了,他还贼兮兮道:“关东的大人物们相当喜欢这种树根,从卫满朝鲜那儿购了不少。”
无论如何,这次的赛事已将观众们的热情拉满。
乙弗羊刚进入状态,就因一只大手的拍打转过头来。
“你有啥事?”面对那张与己有着八分相似的年轻面容,乙弗羊的语气里能听出不耐:“没事的话就在外等等,我还准备大赢一把。”
他挥舞着手里的马券,刚想回头就再次遭到儿子的拍打。
“刚才有官吏上门,说了些与咱家有关的重要安排。”乙弗涉归在父亲发火前赶紧说道:“您只在乎赌注的输赢,所以我们找个地方聊聊也不耽误你的马券兑奖。”
乙弗羊的眉头还是紧紧皱着,但好歹随儿子去了热汤的售卖地。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生活里就这点乐趣的乙弗羊不时去瞧赛场的情况。
目前领先的是他最看好的山灵,其次是安息送来的波斯良种。火霞的兄弟白日与丘敦浑的铁嘞赤并列第三,难以看出谁胜一筹。
乙弗涉归将他家要随阆中长公主去巴蜀的消息告诉父亲,顺带说了自己的想法与辽西郡的选人标准。
乙弗羊的眼珠终于离开热火朝天的赛马场:“我听说大汉的井盐市场一直都为巴蜀垄断。”
“不仅是井盐,还有蜀身毒道的各种货物。”乙弗涉归已经有了离开的念头,言语间也尽量美化巴蜀的情况:“那里的人也断发纹身,与咱没有太大旧怨。”
“断发纹身的是西南诸夷而非巴蜀汉人。”乙弗羊又没有喝酒,自然可以听出儿子的真实立场:“搁那儿找绳微微一套,咱们父子立刻升天。”
乙弗涉归立马回道:“搁这儿拿绳微微一套,咱们父子不升天学汉人遁地?那地底的泰山府君也不收咱。”
鲜卑人信萨满,汉人信道。鲜卑乌桓归顺大汉后,刘瑞也没要求他们改服剃发,更变信仰,所以鲜卑依旧是找萨满获得心灵慰藉,但也有如乙弗涉归般愿意外学的会找汉人诊病习字。
“泰山府君不是地底的,而是泰山的神仙。”乙弗羊的胡子因粗重的喘气在那儿跳跃:“说你学艺不精你还特爱顶嘴。”
“不是地底儿的神仙?”
“地底儿的那是佛教的神仙。”乙弗羊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自喻为聪明绝顶的儿子:“地底儿的那是大月氏从南边带来的身毒信仰。西域人里信这个的还真不少,汉人里的主流还是信仰道教,亦或是叫黄老之术。”
“哦!”乙弗涉归搓搓鼻子,但还是把话题扯回重点:“你说咱们去了巴蜀会被弄死,可是辽西辽东也不乏能弄死咱的各种条件。”
辽西郡和辽东郡的汉人少是相对于人口密集的关中河南、关东淮南人口较少。乌桓被匈奴折腾得本就只剩两万余人,这里头还包括夜袭辽西郡的违约分子。鲜卑则比乌桓更惨,因为匈奴割让鲜卑的大草场前,伊稚斜就已经刮过鲜卑的草皮,把鲜卑的青壮年都扫荡一空……包括过了耳顺之年的铁匠。
乙弗家算跑得很快。因为部落位于鲜卑的南部草场,所以赶在伊稚斜的军队搜刮北部草场时就南下求助。
“两族一共三四万人,何必为着弄死十个鲜卑牧民而把咱们调去巴蜀?大汉的皇帝是脑子被羊踢了?还是辽东的郡守脑子被马踢了?”
“……你有理,你有理。你个羊羔子的腿脚硬了就教阿达做事。”乙弗羊见自己说不过就上手去打,结果差点闪着腰。
逆子一边伸手去扶疼得哇哇叫的老父亲,一面吐槽对方的身形圆了不少:“舒坦的日子过久了,您还能上马牧养吗?”
“滚滚滚!“乙弗羊的回答是一连串的声波攻击。
父子间的闹剧截止于此,并不妨碍第二天就收拾家当,找人卖掉本地资产。
“要是在入冬前去巴蜀就好了。”乙弗羊将卖羊的钱都换成金饼,压在包袱的最底部:“入冬前的羊肥,能卖更多。”
乙弗涉归将降档绑在木板车上,确定没有东西遗漏才挥动马鞭。
从辽西郡去关中要过河间王、广川王、赵王的地盘,以及上党的长子郡等。
越往南走,地方的环境风俗越不相同。
乙弗涉归本身就是游牧民族,习惯了随气候的变化搬来搬去。可辽东送去关中的人里不止是有习惯搬迁的壮年牧民,还有要将近几年的数据运回关中,并且在此安度晚年的老弱之人。
313/348 首页 上一页 311 312 313 314 315 31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