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持着对新鲜事物的好奇,乙弗羊未浪费儿子的多少口舌便同意去看本地的划舟比赛。
只是这赛舟的大小与划舟的方式与他想的有很大差别。
第516章
“你管这叫舟?”
“你管这叫划舟?”
乙弗羊在看到比赛的场地与长得能坐两排三十人的赛舟后难以置信地抹了把脸,向带他来的儿子求证道:“你确定没走错地方?“
那玩意,那数量,跟他熟悉的划舟仅有形状相似。
乙弗涉归伸手去摸父亲的额头,想确定他没有发烧:“您咋开始说胡话了?”
这么宽的河流,这么多的赛舟,不是比赛的现场又是什么。
“快点,晚了就没好位子看。”
乙弗涉归三下五除二地站了一个大石头地儿,对着父亲挥舞右手:“这儿,这儿。”
乙弗羊嫌儿子丢人,所以只是冷着上石头观战,不与儿子产生互动。
比赛的长舟共有六条,乍眼望去,像是六条蟒蛇在水面挺尸。
“还挺能装的。”乙弗羊也不会计算吃水位与重量的关系,所以把部分船员替换成等重货物:“运量与成本是下降了,但时间损耗却不好算。”
他以为这赛舟要花半日之功,所以想在石头上找个角度盘膝而坐。
结果……
“砰!”
随着铜锣的一声震响,六条赛舟弹射起步。
是的,你没看错,弹射起步。
刚蹲下的乙弗羊光速站起,牛眼瞪着快艇似的赛舟划开水面,然后在木筏制成的赛道里过弯漂移,上面的人在两个呼吸间立马转身,带着赛舟“掉头”朝着起始的方向飞速划去。
“你管这叫赛舟?”这一刻的乙弗羊听到自己三观炸裂的声音:“你管这叫赛舟。”
亲眼见到长舟水上漂后,乙弗羊对南方的划舟有了深刻理解,同时明白商业战里的价格战为何总是南胜北负。
“要是加上风力助推,将划动的扁平桨改为有链条带动的脚蹬涡轮式,同时把叶形的舟样改为能纳更多货物的鲤鱼样……”因为对机械的研究较深而编入队伍的代达罗斯用炭笔设计新的船型。
一旁的墨者见了,指着链条提出自己的反对意见:“这种船型的造价过高,非官家与诸王不可承担。况且在没有缓冲的情况下,链条对木制结构的磨损较大,换成铁制又成本过高且 易于腐烂。”
此时已有镀金镀铜的初级工艺,但无论是金银铜铁都过于“活泼”,在水下的生锈速度快过木头,所以在没有成熟的镀锡、镀锌工艺前,木船是唯一选择。
但……
“如此投入的人力成本就要增加。”代达罗斯划掉带动船桨的链条,盯着新船的设计初稿就没松过紧皱的眉头:“还有用于顶替链条的齿轮结构也要占据船舱体积。”
“只能等术士研发出不易腐蚀的新金属了。”
“新金属?术士?”代达罗斯脑子短路了一秒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你是说炼金术士?给达官贵人研究不死药的那种?”
“对对,就是那种满嘴跑火车,喜欢拿自己试毒的蠢人。”墨者对所有人的术士都没好感,但是想到这群蠢货误打误撞地改变世界,他又必须补充两句:“陛下看出他研发不死药外的特殊潜力,所以……”
墨者的手在空中划了几个半圆,很多事都尽在此举的不言而喻中。
“我懂,我懂。”代达罗斯也很清楚炼金术士的讨厌之处。
更讨厌的是这群人还有点用处,所以不能一棒子打死。
“南方多矿,可以试试新的材料。”墨者看向随行的术士,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代达罗斯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犹豫后还是没有替换链条。
“怎么突然变冷了?”正用木臼压草汁的术士感到一阵寒颤,抬眼便见墨者带着代达罗斯紧盯着他。
术士:“……”
有,有种不好的赶脚。
他们从长安到阆中花了一月之久,期间的停留完全多过赶路时间。
“有些人是该敲打下。”公主就蕃自然是有心腹随行,要员护送。不巧的是,护送的要员正是大汉的两大鹰犬——郅都与宁成。
郅都在刘瑞登基后任未央卫尉,算是贴近权力中心的实权武职。
对于让自己出任小孩傅母的外派工作,郅都的心情是很不爽的。奈何法家君臣严明,不容得他非议陛下,所以在“出去替朕看看有谁吃公攒私,为虎作伥”的大密令下,郅都带着同样心狠的宁成出发,借着护送公主就蕃的名义用三百骑兵将沿路的豪强杀了个遍,其爪牙也被扭着胳膊送去服役。
“先帝的鹰犬真是名副其实。”郅都张汤负责杀人,赵子鸢则负责上述二者战果,以及要去问罪何人。
西南诸国因阆中郡的动向而惴惴不安。
夜郎自大是这一时代的著名成语,同时也是国力差下得的拧巴体现——如人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大;愚民不知君主之富,只会想象西宫娘娘烙大饼,东宫娘娘卷大葱,所以对山区保护了一方水土一方人的西南土著而言,大汉的样子等于一个多马多铁多军队的大型部落……比联邦国家还要松散。
即使有人去过大汉,也会碍于户籍制和通关传验无法深入政治中心。况且去过大汉的使者也难以描述所见所闻,更难以让君长相信他的见闻。
这好比1896年的李鸿章访美——当生产差距大到可以具现化时,语言的描述是那么苍白,苍白到脑补都能压垮他们。
“赵大家,西南的君长给公主送了见面礼,咱们是否需要回礼?”落地后的赵子鸢带公主住进阆中郡府,然后把阆中最好的谒舍清空,暂时用作本地官吏的办事之处。
阆中长公主生来讨喜,只有在吃喝拉撒时才哭闹几声,所以确定傅母给公主解完三急之事后,赵子鸢便着急墨者给公主挑选府邸位置,以及围绕公主府的辅助建筑。
为了确保公主安全,为蜀商护驾的巴蜀镖师……以前叫游侠,现在都正式入编大汉集团,成为公主的私人武装。
好家伙,这是糊里糊涂地吃上国家饭了。
“难怪陛下只给三百骑兵与一千步卒。”郅都安排手下的法家官吏加急登记收编的蜀兵的个人信息,然后将成册的名单交给墨家,赶制出给蜀兵出勤的传验:“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郅都不爱下九流的低俗小说,奈何陛下爱写小说,所以为了揣测君心,不少人都捏着鼻子去读陛下的各种拙作。
久而久之,连郅都这样的严肃人都学了民间的粗俗词汇……
应该说是陛下带起的新鲜词汇:“巴蜀好战,居然借着蜀身毒道养了一堆私兵。”
“这群商贩……”
郅都的佩刀因主人的动作叮当作响,但是他的理智压住了嗜杀之情,同时也压住想将巴蜀的肥羊一一刮干的酷吏宁成。
“不动手吗?”
“动了手,谁来运作蜀身毒道?谁敢来这儿投资建产?”郅都狠归狠,但却是个有脑子的鹰犬,所以他在原时空里任雁门郡守没出乱子。相反,宁成是见钱眼开的狠货,他不蠢,但是他又毒又贪,喜欢竭泽而渔,所以做利刃是很够格的,但是连来俊臣的档次都够不上。
“陛下做太子时就布局巴蜀,花了十几年的功夫才把巴蜀建立今日模样。”郅都对宁成的好感早就消磨于对方的贪婪心狠上:“莫为硕鼠而碎玉瓶。”
现代对商人的宽松也是源于这个道理。
一旦开了肃清的口子,若无可靠的安抚工作,便会导致一个产业及上下供应的全面崩塌。
当商人犹如挤兑银行的客户般套现离去时,留下的鸡毛会瞬间制造数千乃至数万的壮年流氓。这对国家的稳定是极大威胁,同时也印《大明王朝》里的那句——上下挥霍无度,便掠之于民,民变在即,便掠之于商,商贾不通,便夺之于贪。
此时的大汉正值国力的上升期,与上下挥霍还有距离,但是靠着南来北往的信息差与地方势力,造出一个民不聊生的假象还是很轻松的。更别提在隐户就是退路的民间,除非是家破人亡之苦,否则谁敢反抗富商。
而且还有官商一体的升级模式。
“劝人从良,洗白上岸。”
郅都捧着近日收编的蜀兵名册,思考着要如何应对蜀商的叨唠。
果然,阆中长公主大笔收编巴蜀私兵的事儿让蜀商感到无比愤怒。
“朝廷居然背刺我们。”不少人前脚笑着送走跳槽的蜀兵,后脚就把东西砸了个稀巴烂。
家仆见状,也是招人收拾残局,凑近比了抹脖的手势。
蜀商本就气得不行,见了蠢货更是气得动手动脚:“你当这是本地刁民呢?还想着用武力镇压?关中来的三百精骑与一千步卒是吃白饭的?能让你这蠢货灭了公主的口。”
除非是九族想玩消消乐,否则谁会刺杀公主?
你当是皇帝不行了还是关中动不了刀了?
反腐需要事实,平叛只需名单。
“咱们就这么算了?”被打的家仆不甘心道:“任由一个外来户挖走蜀商的全部根基。
谁料此话不仅没有引起蜀商的愤慨,反而令他危险地眯了眯眼睛:“你怎么比我这主人还要激动?”
生气时倒没有注意这些不同,冷静后却发先对方很不对劲。
如果一个打工人比老总关心公司未来,那就只有两种情况——一是他有股份在手,二是他借皮包公司狂吃回扣。
反应过来的蜀商:好家伙,这下我成替身了。
“主君……”
眼看着有家兵介入,氛围也从讨伐公主演变成在大难前的算总账,家仆缩在屋里的一角努力挣扎:“越是危机的时刻越要冷静下来,千万别因此事着了外人的道儿。”
家仆的吞咽声清晰可闻,声音更是充满绝望:“外人都没打进来呢!咱们就因内斗拼得你死我活。”
话虽如此,但蜀商仍旧绑了家仆,好奇对方背着他在巴蜀干了什么鬼事。
“主君,阆中长公主的女史来信,说是邀请主君参加明日的宴会。”
就在蜀商来回苦恼之际,另一家仆传来消息,顺带递上做工精美的请帖。
“宴会仅是邀请蜀商还是请了巴蜀的官吏?”蜀商见着请帖犹如见到一把死亡镰刀,做了一会儿心里建设才颤巍巍地打开请帖。
“除了蜀商,还有西南的君长之使与当地长官。”家仆也懂主君的担忧,挑重点地回复道:“公主还小,做主的除了宫里来的女史便是未央卫尉。”
郅都之名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即便南方不懂这个朝廷鹰犬的含金量,也该明白未央卫尉不是一般人能顶上去的。
尤其是对非勋贵的臣子而言,步入九卿无异于是鱼跃龙门。
第517章
“鹰犬郅都,听名号就知道是个心狠手辣之人。”蜀商让人拿了百金去敲响本地的长官大门,结果后者不仅没收,甚至在蜀商的家仆提着特产上门寒暄时没有开门,隔着木门惊恐回道:“我家主人有疾于身,还请阁下改日再来。”
家仆嘴上祝愿对方早日康复,心里却是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有疾在身?
呵!
明日就是阆中长公主的接风宴,你今日生病是几个意思?看不起阆中长公主还是对他主人有惧?
家仆将此回告给想送礼买给心理安慰的蜀商时,后者也是怒不可遏:“收钱时比谁都爽快,事情来了就疯狂去躲。罢了,罢了。指望这群胆子能从一石退到半斗之数的小人不如指望自己。”
话虽如此,但是公主打了他一搓手不急,一时间竟想不出个应对之策。
船到桥头自然直。
抱着这种自欺欺人的安慰,第二天的宴会如约而至。
公主抵达阆中不过两周之功,个人更是蹒跚学步的奶娃一个,所以女史抱着公主与众人见了一面便赶回后屋,留下副陪的郅都让人呈上正菜——一只被精烹烤又插上羽毛的肥鸡。
在座的宾客对此没有任何食欲。
亦或是说,这菜让其想到自己如今正是盘中之鸡,所以没有下箸的欲望 。
“公主决定宴请各位前就已经备了今日主菜。”郅都见宾客的脸色变得异常奇怪,不仅没有体谅他们,反而催促他们尝尝:“这可是让陛下都赞不绝口的烤鸡,一刀下去……”
“……”
“油脂便如汤般爆了一地。”
蜀商瞧着郅都用匕首切开肥鸡的肚子。
正如他所描述般,丰盈的油脂混着馅料的汁水爆了出了,顺着刀柄流至盘中。
众人瞧着开膛破肚的烤鸡也是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但不是被馋的,而是被过度的联想吓得不能维持体面。
“你们知道如此肥硕的烤鸡是怎么做的?”郅都用刀尖挑着鸡肉送入嘴中,赞赏它的外酥里嫩:“择一还没长成红冠的鸡仔封入特质的陶罐,每日用米糠饲养。
因为罐口封着黄泥,所以鸡仔无法逃出,自然是越长越肥,越肥越美。”
郅都嚼完鸡肉的汁水,将主菜的盘子转了一圈,方便客人看清里头塞了什么:“为了增加烤鸡的风味,里头是用料很足。”
“……”
“足到肥鸡烤后已经没有鸡味,有的全是馅料的香气。”
“……”
“在场的各位真的不尝一口吗?”郅都收起虚假的笑容,声音冷得几乎结冰:“这可是陛下的一番心意。”
“诸位不会连陛下心意都要糟蹋了吧!“
“怎,怎么会呢?”
蜀商的耳边响起金属碰撞的砰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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