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瑞知道袁盎挂不住面子,于是找人转移话题:“躲在马车里可不是游侠的体面。同样,保不住小弟的游侠大哥跟蠢货没啥两样。”
季心本就脾气火爆,即便知道车外站着一人之下的太子,他也不想忍下这口鸟气,于是冲出袁盎的马车,怒道:“尔竖子岂敢……”
结果话没说完便被袁家的老仆一掌糊住后脑勺,听着对方咬牙切齿道:“季公,慎言。”
这可是袁府,这可是太子。
在袁盎的地盘骂太子,还喊着这么大声,是嫌袁盎的处境不够危险,京兆尹的属官提不动刀吗?
刘瑞倒是不怎么在意季心的冒犯,让人压下关中的带头大哥后与袁盎说道:“今个儿是孤第一次来丝公的地盘,多有冒犯,还请见谅。若是丝公不计较小子的冒犯便请小子喝杯茶,若是计较,小子便带人离开,也不劳烦丝公送至门口。”
“太子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臣岂有不应之礼。”袁盎好歹是纵横政坛,将先帝和窦太后都能哄得服服帖帖的能人,所以在短暂的惊慌失措后快速分析眼前局势,从而恢复云淡风轻的笑容:“太子既来,臣定得拿好物招待。”
“希望孤能感到震惊,同时作为宣室殿里的谈资。”刘瑞跟着袁盎去了待客的凉亭,瞧着两个彪形大汉将堵了嘴巴的季心带来,一踢腿地压其跪下,忍不住挑了下眉毛,重新看待眼前的太子,试探道:“殿下,这……”
“孤瞧着关中的游侠都是这么对待逃犯的,所以也想借机试试。”刘瑞那副温润如玉的贵公子模样真的与游侠大哥毫不相符。就连他来敲诈对方的排场也是按照电视剧里的大佬排场所设计的。
出乎刘瑞意料的是,跟封建社会里的太子排场相比,现代的大佬们还是太谦虚,太低调了。
至少在看了两个充门面的壮汉对季心有多粗鲁后,刘瑞觉得出发前的叮嘱完全是多此一举,就算让人临场发挥也能干的与他预想的更好。
“这么看来,孤还不够狠啊!”
“至少不如父皇利落。”
“开口就是坑杀关中的全部游侠,这会子应该是在阳陵挖坑,也算是废物利用了。”刘启瞧着满嘴呜咽的季心疯狂挣扎着,试图上前辩论几句,结果被刘瑞的人压在地上,如掀翻的乌龟般拼命挣扎。
看不下去的袁盎开口制止道:“殿下在臣的家里这么侮辱人有点太过分了。”
“过分吗?”刘瑞对上袁盎的怒火,毫不客气道:“总比遭到臣子背叛,然后在臣子家里被骂竖子要强。”
第122章
装上头的刘瑞说完话才发现自己的语言漏洞,随即有些尴尬地捏了下鼻子,找补道:“您是奉常,是大汉的九卿,父皇的臣子。如今却为逃亡之徒,谋逆之人做出担保。”
“孤,真的很怀疑奉常的忠心,更担心奉常能在其位而谋其政,不在其位亦要谋其政。”刘瑞瞥了眼不断呜咽的季心,缓缓道:“今儿个为替吴王做事的季心谋划,明个儿又要为谁谋划?”
“太子这是乱扣罪名。”袁盎气道:“若是关中认定吴王是逆臣,何不派天使押吴王入京审问?然后将季心绳之于法。”
袁盎气得脸庞通红,但又顾及刘瑞的身份,以及刘启模糊不清的态度,转而做出服软的姿态:“臣知道陛下的爱才之心,护臣之心。可是臣能走到今天,靠的不仅是陛下的赏赐,还有那一分不合时宜的义气。”
“丝公之义,季布之诺。”刘瑞屈指敲了下扶手,脸上的怒意渐渐消失,就好像是喜怒无常的河流终于恢复往日的平静,但是底下依然藏着令人心惊的暗涌:“丝公也是孤的老熟人了,又常出入宣室殿里,所以小子大胆喊你一声世叔。”
“不敢不敢。”袁盎做出惶恐之样,同之前的表现判若两人。”
“若孤是普通游侠,肯定会喜丝公的为人。”刘瑞放下手里的茶杯,擦擦嘴道:“没味的茶喝得既不解渴,又多渣滓。”
刘瑞拿开擦嘴的布绢时,上面除了浅浅的水印便是细碎的叶渣:“公可想过游侠这个群体对于底层黔首而言是什么形象?对于孤和父皇,乃至整个大汉而言又是什么形象。”
“爱用暴力,不事生产,而且除了少数人外没几个有义气除外的基本道德。”当了十几年封建皇子的刘瑞因为系统的缘故依然保留着小民思想,所以他在某些时候更能共情普通黔首而不是高官:“说句让你不快的话,游侠在某些地方的风评还不如赘婿呢!至少赘婿是夹着尾巴做人,能不犯事就不犯事。”
“哪像游侠。”刘瑞说罢还向季心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阴阳怪气道:“我不太喜欢治民如牧羊的说法,但是这牧羊呢……好歹还会排除那些威胁到羊的不利因素!你帮季心这样的游侠逃离关中,一路上会惹多少事,会杀多少人,会让多少官吏牵涉其中……这你有想过吗?”
“不说别的。长安八里的官吏,当日守城的士兵,莫名接待过逃跑犯人的里正黔首都要被一一问责。”
“还有那些追随过季心的游侠,决定跟着季大家亡命天涯的好勇之辈。”刘瑞说到“季大家”时,那止也止不住的嘲讽让袁盎乃至季心都感到分外心虚:“丝公也是当过游侠的人,不会以为季心这样的游侠大哥带着一群杀过人的小弟能低调行事吧!”
“这么看来,公的仗义也不过是上不了台面的小情小义。”难怪正史上的梁王刘武在夺嫡失败后还能让麾下的杀手顺利搞死九卿之一的袁盎。
诚然,袁盎是对特定人群很有影响力,但是对底层黔首乃至小吏而言,他的正面反馈远少于负面反馈,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还不如张汤郅都这样的酷吏。
毕竟酷吏好秩序,对不犯事的黔首还是很友好的,而且他们的针对目标大都是游侠,富商,彻侯这类压迫底层的中上层人物。
历史上的郅都张汤在被政敌搞死后当地的黔首不仅有人为其送葬,甚至还为他们建庙。
更讽刺的是,司马迁在《史记》里提到的酷吏如若不是宁成这样的大恶,在民间的评价都很不错。
这也算是世界割裂的某种真相吧!
“丝公既好儒家之言,又曾劝慎夫人尊卑有别,何至于在这种事上犯了糊涂,还要孤一小辈提出不妥之处。”刘瑞示意李三换茶,待其升起袅袅白烟后亲自捧了小巧的漆具递给袁盎:“况且公也说了。若是吴王有罪,何不让廷尉收监身为同党的季心。”
“那小子也想反问一句,若是季心无罪,公何至于偷摸着送人出城?”说到此处,刘瑞还引用了《大明王朝》里的经典台词:“很多事情不上衡器上量下是不知度量的。”
李三的手艺很好,茶叶舒开却能在吹两次白气后入口温热,不至于让舌面被烫掉一层皮:“关中想杀季心,何需用吴王作借口。”
“他的那些小弟身上有没有人命,有几条人命,这你不是最清楚吗?”
“再往前说,那些被判处斩首的游侠里有几个是因表面罪行而死的。”说句扎心的话,到了一定的高度后,很多事情只是计较与不计较的事,而不是能不能犯的事。
正如在县令身上彻底栽了的郭解。那时的他可是有大司马大将军的卫青亲自担保,而且在栽了前搞死过比县令更大的官,但是在汉武帝的命令下还是被夷了三族。
郭解如此,季心便更没什么好果子吃。
毕竟郭解没正面得罪过汉武帝,而季心……
“行了,拿掉他口里的布吧!”敲打完袁盎的刘瑞看向季心,后者经过一番折腾已是狼狈不堪,口腔被粗糙的麻布刮出细小伤口,内部与下颚的肌肉更是酸痛不已,让他难以好好说话。
“你,竖子,岂敢……”
“孤劝你与孤好好说话。毕竟你当了这么些年的关中大哥,收下的小弟里不乏与你情同兄弟的正在坑边忏悔自己做过什么。”刘瑞让人搬来个椅子,然后将季心绑在椅子上回话:“孤不喜欢拷打人,所以在离开前想问问吴王到底让你干了什么。”
“当然,你也可以不回答。”
“只是你在孤这儿沉默不语,孤就得让廷尉的专人出手了。”
“就凭你们这群小兔崽子也想从你季爷爷的口里挖出消息。”养尊处优了十几年,季心早就没了当年的锐气,更不像年轻时那样皮糙肉厚。
但是瞧着岁数还没他孙子大的刘瑞耀武扬威地坐在这儿,二十几年的关中大哥岂能咽下这口气,直接一口吐沫吐到刘瑞脚下。
第123章
刘瑞是个脾气不错的人。毕竟他上辈子就是个普通大学生,受的教育也是“不惹事,不生事”的那套。即便是在封建王朝里生了十几年,他也没有被本地的思想彻底同化,所以从椒房殿到太子宫,从宣室殿到尚冠里都没人否认太子是个好脾气的人。
而现在,这个好脾气的人瞧着脚边的唾沫,面无表情了一会儿,慢慢笑道:“有种,有种。”
别说是袁盎,就是一旁的李三也没见过刘瑞露出这般表情,看向季心的眼神活像是在看个死人。
“孤没有折磨人的特殊癖好,但也欣赏硬骨头的人。”刘瑞将椅子挪远了点。
袁家的下仆见状,也是赶紧将太子面前的石砖清洗干净,一个个的都不敢出气,生怕碍了太子的眼。
袁盎见状,更是想揪季心的衣领子让他清醒点。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不想着保住性命,居然在给他惹事。
刘瑞像是没有看见袁盎的焦急无措,叹了口气道:“廷尉的狱卒都是好手,死人的嘴里都能被他们挖出话来,更何况是活人。”
“反正都是要被埋进去的,几百年后全是白骨,也不在意扔进去时完整与否。”刘瑞还是第一次放狠话,这感觉还挺奇妙的,就是不知他这样的白面书生放狠话能不能镇住对方,可别弄得不伦不类的惹人笑话。
“孤也知道你这样的关中大哥,硬骨头游侠是不会接受如此粗暴的威胁,所以我们换个协议方式吧!”刘瑞盘点着自己手里的牌,想哪张能够打出暴击,哪张能够用于怀柔:“你的那些个小弟里没几人是正经出身吧!家里有老母妻儿的仗着你季心的名头招摇撞骗,打家劫舍。他们一死,你猜那些吃过亏的会怎么对待他们的亲属?”
彼时的关东还奉行着大报仇思想,虽然不至于在逐渐完善的官吏机构下屠人全家,但是让群孤儿寡母恶心得过不下去还是能轻易办到的。
“还有你的好大兄季布。”刘瑞知道拿季心的游侠小弟敲打对方还不够,于是抛出自己的大杀器:“布公已死,但是他的名声还活着。”
“你说孤要是在你这儿挖不出有用的消息,会不会从布公身上挖挖你与吴王刘濞的关系?”
“竖子岂敢。”
“孤怎么不敢?”刘瑞本想把手里的漆具摔倒季心脚边,但是想想这一套漆具摔了一个就全部报废了,所以犹豫地看了眼手里的东西,将其放好:“布公效忠于高祖时,孤的好叔公也没少帮忙平定叛乱吧!”
吴王刘濞虽然躲在封地不出来,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要与老熟人们断了联系。
高祖虽然招揽了曾为项羽卖命的季布兄弟,但是他一混成皇帝的野心家怎么可能轻易相信季布兄弟,期间自然会派心腹监视这些降将。
别看刘濞对刘恒一脉很是不屑,但是对高祖这个带着全族兴旺发达的叔叔还是很尊敬的,所以高祖在重用降将时自然会让亲侄子监视一二。如此这般,刘濞能与季布兄弟搭上关系也在情理之中。
“你是怎么搭上吴王刘濞的,又是通过谁搭上吴王刘濞的,难道还要孤来挑明吗?”刘瑞本想用掘季布的墓来威胁季心乖乖听话,但是想到袁盎在这儿,周围又有太子宫的人,所压下挖人坟墓的可怕想法,转而将自己架到不得已的高度。
而季心则被刘瑞贬为借着兄长的光成为关中的游侠大哥,但却在一把年纪后给已死的大兄惹事,导致其被挖坟掘墓的混账弟弟。
“我大兄一生都为人仗义,岂是你这样的竖子可以污蔑的。”季心可以不顾死活,也能看着小弟被杀而咬牙忍着。但他不能对已故大兄的坟墓被挖而无动于衷。
兄弟两相依为命了这么些年,季布说是季心的兄长,但更像是季心的阿父。即便是在季布死前也不忘为季心铺路,拜托以前交好的人多多照顾自己的弟弟。
可以说,没有季布的名气人脉,季心也当不成游侠大哥。
刘瑞知道自己是捏住季心死穴了,于是继续火上浇油道:“布公会被污蔑还不是因为有你这样的兄弟吗?”
“关中游侠千千万,能被你当亲兄弟看的也就那么几个,余者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小鱼小虾。”刘瑞提到小鱼小虾时丢给袁盎一个“你该明白”的眼神。
后者原本对刘瑞拿已死的季布来大做文章一事颇有微词,甚至觉得这种做法已经不是体面不体面的问题,而是颠覆了死者为大的基本道德。
然而听了刘瑞的暗示以及对季心的指责后,他又觉得以刘瑞的身份还干不出这么没品的事。再想想游侠们的一贯作风,以及那些招摇撞骗的人里多半有人打着季布兄弟的名号与吴王勾结,然后在季布的坟墓那儿藏了什么被陛下逮到。
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不仅害了好友的兄弟,更是让已故的季布名声受损,袁盎更是惭愧地低下了头,顺带摘下自己的官帽:“臣为奉常,又长殿下两辈,但却需要殿下指出臣的过错,实在是有负于陛下。”
“于臣不忠,于人失德,于儒失礼。”
“臣,已经不可再为奉常。”
说罢便向刘瑞跪下,行了个大礼后义正言辞道:“还请殿下送臣与季心去廷尉处以正汉律,立信于民。”
“公能知错便是吾等之福。”刘瑞对袁盎谈不上喜欢,但也不算特别讨厌。毕竟袁盎除了跟游侠们走得太近外基本没有太大缺点,当官时既不贪财好色,也不鱼肉黔首,甚至还在关中出钱资助那些买不起纸笔的贫困子弟,免费借出各家珍藏的古籍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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