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来,窦太后不是去救儿子,而是把儿子推进火坑后又浇上一锅热油。
所以她要改变哭闹的思路……
从撒泼耍赖地让大儿子背锅到将梁王的“不孝”都揽在自己头上,从而让皇帝有个台阶下,梁王在她的分担下能少些罪名,一家子和和气气地把日食的流言给压下去。
可是就像刘启好奇窦太后会不会为小儿子打压大儿子。
窦太后也摸不准刘启对她的感情还剩多少,还愿不愿意顺着她递出的台阶下来。
权利是能改变人心的。
如蚀骨的毒药,将曾经团在代王宫里瑟瑟发抖的母子肢解成互相攻讦的怪物。
而这又何尝不是窦太后亲手埋下的祸根。
“如果孤不去纵容阿武的野心就好了。”眼睛哭干,嗓音沙哑的窦太后发髻凌乱地呐呐自语道:“如果孤有贤者的脑子,贤者的理智,就不会为一己之私将两个儿子逼近死路……”
“罢了,罢了。”
“事已至此,就让孤一糟老婆子亲自解决自己造出的烂摊子吧!”窦太后理了下衣冠。似乎在一瞬间老了十岁。
不知为何,这样的窦太后让馆陶长公主感到恐惧,像是有什么能安她心的东西从身上剥离,导致她在极度的敏感与极度的恐惧下手足无措道:“母后何必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还有这天象应是奸佞当道,是赵,吴,齐的藩王有谋逆之心,与母后何干,与阿武何干。“
越想越急的馆陶长公主紧紧握住窦太后的手,生怕这个爱护她的阿母就此隐退,导致她能横行霸道的靠山又少一座:“阿母您别吓唬我呀!不然我……我……”
“难道只有阿武是您的孩子,我就不是吗?”
馆陶长公主伏在窦太后的膝盖上,竟以三十多的年纪做出可怜兮兮的姿态。
窦太后的脸上浮出一种古怪的慈爱,但是那双逐渐平静的眼睛能够让人不寒而栗,同时也有从未有过的清明:“你放心,阿母不会不管你的。”
她像是在叹息,又像是在遗憾道:“只要你按阿母说的去做,你皇兄……不,应该说是宣室殿的天子会承你的情,同时也让太子记住你的好。”
“诺。”明白此事无法更改的馆陶长公主转了态度,仔细听从窦太后的安排,琢磨着如何争取最大利益。
…………
梁王府里,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被廷尉抓去的梁王后再也受不了接二连三的刺激,直接和梁王一样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
担事的父母接连倒下,身为梁王太子的刘买自然地出面主持乱糟糟的局面,一边让人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一面让人清理出府邸的财物,然后给宫里递话看能不能搭上窦太后或馆陶长公主,让她们替阿父和弟弟周旋一二。
相较于对刘启抱有仰慕之情的梁王,刘买根本不信自己的皇帝大伯对阿父掏心掏肺的好,或是像醉酒后所说的那样将阿父列为皇位继承人的有力竞争者。
虽然刘买不知伯父为何要用皇太弟的位子戏弄阿父,不过以他朴素的价值观来看,天下就没有男人放着儿子不要,把家产留给多年未见的亲弟弟的。
刘启又不是没有儿子,没有孙子。
而且他们老刘家也不是圣人辈出的门第。
特么做出兄友弟恭的样子给谁看啊!
你看他信吗?
他不信。
所以刘买在等消息的过程中非常确定阿父肯定是被太皇太后和宣室殿的那位联合搞了。
想想也是。
要是阿父当了皇太弟,那太子和薄家算什么?小丑吗?
尤其是对将窦太后和刘启扶上皇后之位和太子之位的薄姬而言,这等同于窦太后母子白嫖了她半生的助力,直接让她几十年的谋划都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是以太皇太后的辈分和太子的强势,他们又难以与之抗衡一二……
况且他们人都在关中,就是想做些什么也鞭长莫及,所以还是低头保住阿父的梁王之位,保住自己岌岌可危的富贵地位。
至于之后的。
呵!!
刘买的唇边划出一丝冷笑,眼里的杀意更是浓烈到让其余的弟弟心惊胆战。
大父等了那么些年才登上帝位,而今齐王一系和赵王,吴王,还有淮南王都有不臣之心。既然如此,他们未必没有泼天的富贵与登上帝位的可能。
只要阿父再等等。
等到吴王等人起兵造反,关中与叛乱的藩王两败俱伤后,他们便有入主宣室的可能。
“二弟,你带两千金去红侯和棘乐侯的府上赔罪,还有四弟,你去宣扬日食是因藩王有不臣之心才会让阿父在祭拜先帝时得到警醒,令他协助陛下平乱……”
不就是被扣帽子嘛!来呀!既然你关中不仁,那就别怪他梁王太子不义。
你皇帝要将还没搞事的梁王一系弄得大残,那就别怪他将关中的人都拖下水,来一出请君迎战的好戏。
算盘打得啪啪作响的刘买很快便把设计好的流言传得满京都是。
还在太子宫养病的刘瑞听了,扯下头上用以装虚的带子,兴致勃勃道:“居然还有这种操作?”
如果不是卫穆儿盯着,他都想下床走几步来表达自己过于亢奋的情绪。
“没想到啊!没想到。”
“梁王的儿子们居然还有点脑子。”
“是有一半的脑子吧!”卫穆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直截了当道:“他这与送羊入虎口有何异?”
梁王太子想的很美,可奈何梁王一家都在关中,而且梁国恰恰位于东边藩王的敲门地。
你说要是关中与藩王起了冲突,哪国的黔首最先遭殃?哪国的军队最先顶上?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所以你是没脑子啊!还是没脑子!
这一刻,刘瑞是真的怀疑梁王是不是窦太后与先帝的儿子,否则他阿父那么精明的人,馆陶长公主那么会审时度势的人,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弟弟?
这也太违反遗传规律了吧!
不过想想秦始皇生了那么多儿女也没留个靠谱的人。
而高祖高后的黄金组合也能生出惠帝这朵千古奇葩,刘瑞便释然了……
哎!
遗传就是不讲规律的事。
看来他得存钱“买”个好后代,省的像现在的窦太后一样为前世讨债的儿女忙得不可开交。
“家上,咱们要遏制这些流言吗?”虽说太子病了,可是太子宫里的官员们也不能毫无表示,更是不能让太子宫里的太小事务为此停摆,所以根据刘瑞的要求每日派个靠谱的过来汇报工作,然后将刘瑞批好的公文带回去执行。
今日当值的是太子率更张汤。
要说这汉武帝时的御史大夫确实有两把刷子,在宁成捅出大篓子后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得,然后又从老师那儿找了个手段更狠,但却没有宁成之贪的义纵来打下手。愣是在四足抗衡的情况下将汲黯和颜异压上一头,差点与太子家令的文党五五开。
有一说一,法家在诸子各派里的执行力无疑是最强的,不然也无法造就儒皮法骨的传统模式。
“遏制?孤为什么要遏制这种有利于关中的流言?”刘瑞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道:“关中归内史所管,而刑法归廷尉所管。”
“可你见到内史和廷尉出面遏制吗?”刘瑞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冷笑道:“咱们的陛下……耳朵灵着呢!”
刘启不管就是想推着有不成之心的藩王们作乱。
即便是有议论之声,他也能用天象之说和梁王顶上,表示这是先帝传给梁王的意思,跟他无关。
而梁王太子真不愧是梁王的猪队友兼蠢材儿子。
虽说那些割据一方的藩王有不臣之心是众所周知的事,可你这用大喇叭喊“他们有鬼”,“他们要反抗关中”的吃相未免也太难看了吧!
他们都是体面人。
早就过了撒泼耍赖的阶段。
就算关中与作乱的藩王斗得两败俱伤了,你这为给自己摘帽子而给别人硬扣帽子的行为也太难看了。
让人背锅不是这么背的。
刘买你听堂弟的一句话。
甩锅的水太深你把握不住,你把梁国的军权都交给你大伯和堂弟,你看你大伯和堂弟是怎么把握的。
“你去找人把梁王太子的话宣传出去……记得要强调是梁王得到先帝的警醒,说是有藩王作乱,让梁王协助陛下镇压叛乱者。”刘启咬重“梁王”,“警醒“,以及“协助”这三个词,眼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张汤见状了然道:“臣明白了。”
“臣定将此言传到梁地和关东,江淮等地,务必要让天下人明白梁王的忠心与诚意。”只是在离开前,张汤还为保妥当地问道:“关于梁王之子夜间袭击阳陵县,导致有六人被杀一事……还需臣等宣扬出去吗?”
毕竟这是皇家的丑事,说出去不仅不大好听,还会引得民众将怒火烧向宗室……乃至皇帝本人。
“宣!怎么不宣。”刘瑞知道张汤在担忧什么,于是向他保证道:“火烧不到宫里的。”
“而且那些关中的宗室们也没理由被梁王牵连。”
所以面对火烧自己的事,他们只会一边咒骂梁王一家,一面将梁王踩死到即便是刘启的儿子死绝了也轮不到他登上帝位的程度。
“诺。”心里有底的张汤保证会将此事办得漂漂亮亮的。
一时间,关中被日食之说和梁王三子的恶行搅得沸沸腾腾的,甚至冒出些匪夷所思的言论。
有人说关中的日食是奸佞当道,所以有人借此提醒陛下要亲贤臣而远小人。
有人说关中的日食是先帝对梁王的警示,否则为何掐在梁王去祭拜先帝时引来日食?这分明是先帝说梁王不孝,需要敲打啊!
还有人说奸佞就是梁王,因为他纵容儿子杀人,导致有成千上万的良民死于刘彭离的刀下。
更有人说日食是老天提醒皇帝警惕藩王,并且还有先帝托梦给梁王,说是要他协助皇帝平息叛乱,否则这大汉的江山将暗无天日……
总之在梁国的朝臣们进京告罪的途中听到了各式各样的流言,但以他们及格线上的政治敏锐度来看,无论哪种都对梁王非常不利,稍有不慎便会牵连甚广,导致他们也都成为天象之说的牺牲品与太后的撒气筒。
羊胜,公孙诡这类只会拍马屁的小人自是唏嘘还没享受几年座上宾的富贵就要去过之前的苦日子。
而张羽,邹阳这类正儿八经的梁国大臣则是集中到韩安国的住处,希望能集众人的力量找出一条救王救国乃至救己的良策。
韩安国瞧着同僚们的满脸苦色,也是头疼到无以复加道:“如今之计,我等的谢罪是不可避免的,但也有丝将功赎罪的机会与全忠孝之道的办法。”
张羽听着韩安国的漂亮话也是苦笑连连道:“路子不就那么几条?可无论哪一条都是梁国的灭顶之灾。”
亦是大王的灭顶之灾。
“灭顶之灾总比坐罪国除,咱们也都跟着留下千古骂名的好。”邹阳闻言自是立刻怼回了张羽的话:“张公家世代忠诚,乃祖辈辛苦了几十年才有这广为流传的美名,难道要因飞来横祸而背上佞臣之名?埋下灭亡之种?”
第152章
邹阳的话很直白,很难听。
难听到你逐字逐句的斟酌也找不到可以称之为“情商”的东西,但是考虑到邹阳的劝诫文风是以委婉曲折见长,而且他的祖先里还有讽齐王纳谏的邹忌,由此可见,能把一个擅长劝诫的人逼到不知情商为何物的事情有多严重。
是以梁国的名将张羽并未计较邹阳的用词不当,反而还拱手请道:“邹公既为纵横家出身,想必习得鬼谷子之一,张子之二,还望邹公不啬赐教,以解吾等的燃眉之急。”
虽说梁王爱才,造梁园以安天下大士,可但是他找贤才的水平不说是和政治水平一样烂,但也算是水平波动很大,让人怀疑他是靠脑子挑选人才,还是靠运气撞上人才。
不幸的是,梁王宠幸的羊胜和公孙诡都在无德无才,谄媚梁王的小人名单里。唯独这个以辞赋的邹忌不仅有着纵横家的善辩优势,更是继承了先祖的善劝之名,所以在梁王的大臣里口碑甚好,被已经升为梁王之相的韩安国请来共谋。
张羽开口后,韩安国也立刻开口道:“还请邹公明示。”
“不敢不敢,鄙才疏学浅之人,安得韩相如此大礼。”邹阳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随即又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今日之难,想全身而退无异于痴人说梦,所以得看大王与尔等想要什么因果。”
“因一是保梁王与吾等的清明,咬死了日食是先帝的警告,同时还托梦与大王,示意祸国之乱在江淮,希望大王能协助天子铲除奸孽,维护国本。”
“因二是什么让梁王扛笑不忠不孝的天象之说,咱们也跟着一起倒霉,准备好麻衣荆条……跟着大王……进宫请罪吧!”邹阳的声音不可避免地低了下去,唇边的苦笑越来越浓:“因一的结果是大王与藩王闹翻,咱们梁国要在接下来的战乱里出大力。”
“因二的结果是大王彻底背上个不孝之名,以后也别再想着皇太弟之事。”
“不,应该说是大王以后都别想着皇太弟之事。”邹阳想到刘彭离干的好事,继续说道:“三公子的性命虽能保住,但也彻底坏了大王的名声。”
“不过是一没有继承权的公子,何需放出如此严重的话。”张羽一副“你太多虑”的模样,结果遭到韩安国的反驳:“别忘了先帝是因何上位的。”
“有子如此,自当是父兄的失职。”邹阳看起来分外疲惫,心里暗叹上天不公,居然让他接连碰上两任庸主,但是为了梁王优待的恩情,他也只是尽心尽力地谋划道:“光是咱们想救大王还不够,太后,馆陶长公主,章武侯,以及担任宗正的红侯等人也是咱们必须争取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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