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罢,王秀莲迅速关上房门,将梁欢拉至屋内。
“小欢,女孩子家不要胡乱打听这些事情……”
“莲妈!三哥离开沪城那天,我就撞见他和许家公子一起去了旅店,那是个情人幽会的地方,我早知道他们关系……不一般!”
王秀莲惊愕不已,心中暗自思忖着阿钰的想法,但实在想不通为何会如此巧合地被这个小姑娘撞破。
"你......哎,你三哥已经过世了,此时此刻再去谈论这些又有何意义呢......"
肖梁欢挺直身子,紧紧握住王秀莲的手,神色凝重地说道:"许氏的店铺如雨后春笋般不断增多,如今战事吃紧,其他店家纷纷开始瓜分钱财,并驱赶府上门店的佣人们。唯有许公子他向众人承诺绝不会解雇任何人,甚至提供全面的住宿和饮食待遇。"
女孩的情绪愈发激动起来,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因此,我大胆猜测,前阵子那几位在追捕行动中的民兵,必定是在路过许公子的店面时被藏匿起来的......不知我说得是否正确呢?"
洋人街道路交错纵横,四处皆有巡逻军队严密监视。
那些士兵选择逃到这里,如果想要悄然脱身而不引起注意,势必需要大量人手制造混乱来分散注意力。
细细想来,恐怕也只有许家的店铺才有这样的能力办到啊!
而那许公子非但未曾激怒那些洋人,反倒时常给负责管辖此区域的官员送上一份份厚礼。
因其生意经营得有声有色,为人处世又极为圆滑,即便偶尔遭遇官府盘查,也绝不会受其牵连。
“莲妈!我与爹爹已商议过,我...我想帮助许公子!”
王秀莲嘴唇微颤,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两个儿子,而后将目光缓缓移回梁欢身上,沉默少时,终开口道:
“......小欢啊,你猜对了。阿钰与许公子实乃一对令人惋惜的佳侣,二人志趣相投、心心相印,只可惜生不逢时......终未能成眷属。”
亲耳得莲妈肯定答复后,梁欢内心深受冲击。
她不禁湿了眼眶,悲伤地皱起眉头,喃喃自语道:“三哥......原三哥亦是重情重义之人,非表面那般冷酷无情......如冰冷雕塑。”
“你说要帮他,你能如何?莫要再生事端。”
梁欢笃定道:“许家近日正招舞女,需名门出身,且要具备与洋人交流之能,兼会简单舞步,莲妈,我甚合适!”
“你……你合不合适,和要不要去,是两码事!”
王秀莲焦急道:“你弟弟阿央病逝后,你爹爹就剩下你一个女儿,你叫他如何放心让你去做地下情报?……”
“莲妈……”梁欢跪在垫上,眼泪流淌着,脸上却挂着笑意。
“人生短暂。我在学校里听过一句话,*In peace the sons bury their fathers, but in war the fathers bury their sons……我不是阿央,不是儿子,但我最适合做这件事。”
“我只希望,遗憾不再有,这并不是必须要我亲眼看到,而是活下来的人、胜利之后相拥而泣的人们,能看到就够了。”
*
许汐白在书房里阅读信件,快到饭点,杜鹃小姐轻快的敲门声准时响起。
“许公子,开门,用膳。”
她的口吻越来越像邵伯,用着“开门放狗”的气势,让他不得不抬头回复道:“嗯,进来吧。”
在女人的威逼利诱下,许汐白即便毫无食欲,也必须按时完成一日三餐,吃不下也得看着他一口口吃完。
就算再难受,粮食不能浪费。
许汐白将信纸放在一边,乖乖捧起碗扒了几口热菜。
杜鹃小姐笑盈盈地问:“许公子今日很乖巧,你看,按时用膳是不是气色好多了?”
哪是他乖巧,而是他软硬兼施都不行,杜鹃小姐除了上台演出,剩下的时间全用来留在府里照看许汐白。
这下他身边一下子多出来三个“侍卫”——杜鹃、二姐和王绻。
“你在回什么?”杜鹃安静坐在他对面,余光扫过桌上的信。
许汐白嘴里塞着东西,含糊道:“北岭地区的联络人,我和二姐探到的情报都通过密信告诉这位鹌先生……”
“你那里可应付的过来?我那班子里有几个学徒有意愿加入,就是不知,她们舞艺如何。”
许汐白摇头:“不用了,你们唱昆曲的神态宛如天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容易暴露。我找到一个合适的领班,就是……她身份令我担忧。”
杜鹃托腮问:“那你怎么后来又同意了?”
“……她是肖钰的妹妹肖梁欢。”
许汐白说完后,杜鹃立刻理解为何犹豫。
“我心底畏惧让她参与这么危险的工作,劝过她几次,但她执意要留在我这,以祖宗发誓,她的人身安全与咱们无关……”
杜鹃应道:“是个好姑娘。与肖少爷关系稍好的几个兄弟姊妹,都是有骨气之人。”
“我答应下来后,就立刻回信将确定的人选告诉了鹌先生,结果……你可能猜到他回了什么?”许汐白不用看信,也能将那位奇怪的联络人回复的内容全数记起。
少年话还没说,竟先忍不住笑出声。
“怎么了?这位鹌先生到底怎么回的?”
许汐白嘴角上扬:“他啊,跟我引经据典,从战术、从人情、从各种角度给我分析女性在人生阶段遭受过的各种迫害……字里行间透露着他不希望非要重建女子地下组织,来完成这项任务。”
杜鹃一愣:“联络人吗?那他还挺善良。”
“但战事当下,还分什么男女,我肯定要与他争论一番,毕竟女性与生俱来的亲和力和敏锐的判断,很适合情报工作。”
许汐白放下碗筷,特意拿起他奋笔疾书后,得到的来自鹌先生的第二次回复。
一张标准大小的信纸,平着展开,就露出简短的几行字。
还是用特殊材料写上,用烛火烘烤后才能显现。
杜鹃探头望了眼,随着,嘴里念起:“亚当自持主见,不准二字说亦白说。请便。注意安全。”
“怪怪的……”
杜鹃与许汐白对视,听到少年笑了笑:“如是,感觉鹌先生有点生气,请便说得真情实意且顺嘴,后来又觉得太过强硬,补上句注意安全,两者用墨深浅不一。”
女人又问:“亚当?你们联络时,你用的这个代号?”
许汐白:“对啊,这般不容易被察觉嘛~”
杜鹃震惊,谁家好人用狗名当代号啊!!
第54章 肖钰的旧物
其实,“鹌先生”这人挺有意思。
二姐告诉许汐白,这位联络人的代号是刚确定下来的,本来组织确定的是“鹌鸟”,不过本人偏要在后头加上个先生。
又是一个没有与父亲共同度过的除夕,府里也不便声张,就准备了一张圆桌的菜,简单了当吃吃。
王绻特邀他到王家吃年夜饭,许汐白婉拒道:“王公子我就不必了,还得在家里陪阿姐呢。”
既有许茹在场,杜鹃小姐收店后也磨磨蹭蹭地来到肖府,许汐白靠在门框上懵怔问:“杜鹃小姐,你和我二姐……到底是……”
从青春期起,许汐白就觉着二姐五官英气,虽然混杂了洋人血统,但还是继承了更多的传统国人长相。
这么一看,二姐倒真不像会喜欢男人的。
虽然约莫猜出来大半,那不还得亲口问一句,静等两位姐姐承认。
“阿茹之前带你来戏场听过戏,不过那时候许公子看上去高不可攀,也似乎对昆曲不感兴趣。”杜鹃小姐挑了许茹身边的位子坐下,手自然搭放在对方手背上。
“在带你来之前,阿茹就是我的铁粉,场场都看,还在我回台下的时候送了一捧花。”
现在韶光堂的画风多变,不仅是昆曲,而且内容也涵盖了方方面面,自然是赢得满堂彩。
又恰逢民兵队伍不断壮大,在各地解放奴隶的事一传出,沪城百姓宛如士气被极大鼓舞,争相往这戏场里听戏。
许汐白瞧见二姐自然搂上杜鹃小姐的腰,拎起个鸭腿将脆骨那端塞进嘴里,闷声咀嚼着。
吞咽下然后开口:“你们是恋人关系么?”
杜鹃小姐转而看向许茹,眉弓灵动地扬了下:“阿茹,现在可以向你弟弟坦白了吧。”
不仅是许茹对自己的弟弟颇有改观,就连杜鹃小姐也觉得许公子与传闻中的凉薄少爷的形象有所出入。
现在的许汐白心肠热,愿意多替他人考虑一些,也敢管事,越来越撑得起许家掌家一职。
换做之前弟弟的性格,许茹是半分私事都不想与之交流。
不止是小妹许诺因为许汐白落下残疾的缘故,还有弟弟的共情能力,真的很像从躯体里被剥夺干净。
娇生惯养不说,还对待下人苛责,让他给父亲送饭不愿,见着姐姐也从来不喜露笑。
骨子里的凉,是旁人捂不热的。
虽说她与大姐丧母之痛过深,导致无法与这个弟弟亲近,但她们想着同为一家人,即使有些时候不多做解释、过分亲昵,也能够理解彼此。
可许汐白竟然背着父亲与害死母亲的洋人老板合作,又极力想要替家里拉拢来资金,跑去约见肖容钧。
她不会对弟弟生恨,只是三观不同,没办法硬融合。
“汐白……我真的特别高兴,就好像换了一个弟弟,你现在太懂事,又如此坚强、勇敢……”
许汐白摇头道:“二姐,你看错了。我还是时常会摇摆不定,没有大商人的决断与气魄,和肖……不,和旁人比,差得远了。”
又顺嘴提起肖钰,许汐白心间涌出淡淡的酸涩,他想要靠喝酒来转换下注意力,却发现手不自觉的抓向盘边。
他赶紧抽回手,擦净指尖的油渍,掩饰下慌乱的神色。
片刻后道:“二姐,杜鹃小姐,希望你们可以幸福。”
杜鹃小姐撩拨碎发,显得有些羞涩:“嗯……谢谢你许公子,只不过我还没和我娘说,等她身体好些,我想带阿茹去见见。”
相爱之人该走的流程,就是两情相悦自然浓,到了合适的时候再谈婚论嫁,或有无媒人,一方上门提亲,然后约着双方父母见一见。
不知何时起,这成了许汐白可望而不可及的一件事。
肖钰前来提亲时,父亲待他的态度极好,那时这两人就像是见过。
反观封家,封鹤的父母打心眼里瞧不上糖盐生意,只是儿子领好友来家中,不至于驱赶出去驳面子,才勉强招待。
也许,从一开始,许汐白与肖钰才最合适。
作为许汐白,发觉此前遗漏掉那么多细枝末节,没能察觉到男一狭窄阴暗的胸怀,更没有看到男二的温柔和痴情里的真。
活也白活。
“阿姐,我真的变了很多么?”
许茹抿唇道:“是啊,变化特别大,之前收到父亲来信,对你的夸赞不像是之前种种,而是连我都觉得好奇。”
“那阿姐喜欢现在的我吗?”
积攒在心底数十年,对于姐姐的一句问,此刻终于轻松道出。
许茹眉眼弯曲弧度,摸着许汐白的手道:“特别喜欢,青青也是,被你从水里捞上来的那一刻,说差点就想以身相许了,觉得特别帅!”
“噗……咳咳……”
帅不帅的他不知道,但记得喝了很多水,很臭。
原身毫无水性,他也连带着惧怕水。
可人真的被逼到救人心切的地步,许汐白曾经学过的那几节游泳课的三脚猫功夫就派上用场了。
他毕竟是成年男性,杜鹃小姐又轻,拖着那人朝着岸边游的时候,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昆曲传人绝对不可以死!不然会是沪城文化的一大损失!
“那,我和先生比谁更帅气啊?”
听见先生,杜鹃小姐疑惑问:“王绻?你和他有什么可比的,你二人都不是一个类型……”
“不,我说的是肖钰。”
许茹不禁蹙眉:“汐白,你是不是心里……还忘不掉肖钰呢?”
许汐白轻声叹道:“阿姐,忘不掉也不想忘。我现在的钱也足够买下栋新别墅,两栋、三栋也够了,可我还留在这,就是因为习惯了。”
他看了眼肖钰找工匠修砌成的花圃,里面的月季和夏期花已经衰败,而长寿花与蝴蝶兰还盛放着。
先生的意思是,那样就可以一年四季都能看到色彩。
那是肖钰一门心思想要哄他开心时做过的事,即便过后再想起,还是会觉得男人心底藏着的浪漫惊人。
肖府是笼,曾是他眼底的阴影,闭眼皆是逃不出去的高墙。
现在随着男人离开,锁链自然消失。
可他为何还觉得,逃不出去,就像是要被永远留在此地。
杜鹃小姐忽而说道:“许公子,既然肖少爷人已故,我这时候告诉你一些事也不算不信守承诺……你一人在府里觉得无聊寂寞的话,不妨去肖少爷的书房里再翻翻看,他醉酒时告诉我,曾经为你写了一本诗集。”
“啊……?”
许茹被逗乐:“什么啊,肖钰会写诗?你瞧那小子带兵时的样子,跟个文盲似的……”
许汐白幽幽地白了眼二姐,似乎在说人没了,但你也不能骂死人吧。
许茹起身叉腰道:“走,现在就去翻翻看,我也想见识下这位肖爷给我弟弟写的情诗。”
“二姐……你又没见过,也不一定是情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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