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毛巾擦擦脸,今晚就别洗澡了,你这样子明天还上班吗?”
方橙摇摇头,太阳穴被牵扯得有些痛了,不由得“嘶”了一声。
纪星循声望去,却看见这样一副场景——方橙望着他的眼神里写满了压抑的委屈,一双眼睛都是红的,他似乎努力咬着牙再克制什么,但看上去马上就要克制不住了。
“纪星。”
方橙轻声地喊了一声,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安静有了几秒的时间,纪星坐下在他一旁的沙发上,他把头低着,似乎在沉思什么。
“嗯。”半晌,纪星还是轻声应了一声。
“你能不能......不是纪星......”
纪星的眉头随着这话狠狠一挑,眼光都有些讶异:
“什么?”
他看转头,到方橙抿着嘴,苍白的嘴唇快被他咬破了,额头上的青筋也明显起来,似乎真的十分难过。
方橙的记忆现下一团混乱,也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现在喝醉了酒,只看得到纪星对自己冷淡的态度。纪星从刚刚在酒吧到现在,眉心一直是紧锁的,说话也都是很简洁,声音也淡淡的有些冰凉,完全是一副不想和自己多说的样子。
他抿紧嘴角,嘴里的话轻轻泄出,却如重钧打在身旁的人心上:
“你不是他就好了......”
第43章 至少别讨厌我
纪星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方橙。
相隔的时光已经太久,从初入大学校园的少年到即将而立之年的成年人,他们分开的这些年,恰好错过了彼此最艰难成长的时光。就像一直在身边的人,你往往是很难意识到对方的变化的,好像人人都在默认,成长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可相隔的时光就像是幽深隧道,重新相遇的时候,所有人都一夜之间成了“大人”,没有任何人惊讶这种变化,因为那是约定俗成的社会准则。要丢掉情绪化的一切,要磨平外部棱角,不能轻易将自己心中所想展现在任何人面前。
可方橙和别人不同。他很小的年纪就已经被迫学会隐藏自己的情绪,方橙长着一张清冷淡漠的脸,不说话的时候就像壁上的一幅画,一呼一吸都没有温度一般,瞳孔的深色像幽深的黑曜石,藏在一汪清泉下,却同时也藏住了难以被洞察的火光。
方橙的性格像是水,透明柔软,没有任何攻击性,可当他遇到世俗意义上的那些挫折苦难时,他又会变成冰,坚硬地宁可玉碎也不会曲折。当年纪星就意识到过方橙的这一面,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每每看到方橙那副倔强清冷,凝着深邃的目光看向人的眼神,越是表现得坚强,纪星看在眼里,心中就越是酸涩。
或许当年因为保护欲而产生的爱意是俗套和卑劣的,但爱这种东西,一经产生,就不会再有道理。
从十八岁到二十八岁,纪星从来没有见过方橙向谁流露出一丝乞求的神色,更没有见过他流过一次眼泪。
所以,当他转过头,对上方橙那双泛红的眼睛时,一时间便错愕了。
心痛一瞬间随着眼前的画面刺痛向全身上下,牵连着抬起的手臂都是酸涩难当。
方橙望着他,那双眼睛里含着火光,纪星一直错愕和闪躲着那目光,因为他看得很清楚,那里面写满的明明是不甘和委屈,还似乎隐忍了许久终于爆发的期望。
纪星不明白,方橙怎么会用这样的眼神望着自己,他不是应该已经烦透了自己,再也不想见到他才对吗?
方橙把纪星刚刚递过去的毛巾接了下来,却没有用它去擦拭自己的脸,而是有些倔强地攥在了手心里,此刻毛巾被攥得团在一起,皱巴巴的。
纪星起身蹲下在方橙身前,缓缓伸过手,从他手里轻轻试图抽出那条毛巾。
可喝醉的方橙似乎用了十足十的力气,怎么也不肯松手。
纪星十分无奈地微叹了一口气,只好柔声道:
“你喝太多了,擦个脸,早点回房间躺着,听话。”
方橙听了这话,顿了几秒,才终于缓缓松开了手。
纪星从他手里拿出热毛巾,刚刚他主动递给方橙自己就是为了避免尴尬,可如今方橙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纪星犹豫了几秒后,还是抬起手替方橙擦了脸。
温热的水汽在二人面前弥漫开,方橙安静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地仍旧用那样的眼神盯着纪星,任由纪星擦拭他的鬓角,脸颊,还有露出的一小截脖颈。纪星的手指拂过方橙的眼尾,轻轻用了力,仿佛想竭力拂去方橙眼角的微红。
下一秒,方橙突然抬起了自己的手臂,又伸手,按在了纪星鼻梁右侧的那磕小痣上。
纪星的手跟着一僵,动作停了下来,他的手轻轻搭在方橙两侧的肩膀上,他本应该立刻去将方橙的手臂推开,可不知为何,最终还是没有。
安静地客厅里,两人无声地对望。
“你是纪星。”
又是这句,纪星怀疑方橙是不是喝到了已经认不清楚人的地步,才要一次一次地确认他的名字。他匀了口气,淡淡地问:
“为什么要喝这么多酒?”
方橙对他的这个问题依旧选择了避而不答,手指却一直轻轻在纪星鼻梁的那颗痣上抚着,一下一下,很轻地,像是在碰什么珍贵得不行的宝物,稍微用了力就会碎掉一般,小心翼翼,不敢有任何多余的举动。
纪星被近在咫尺的人这样撩拨的动作和炽热的目光足足折磨了几分钟,方橙离他实在太近了,两个人的鼻尖就隔着一拳的距离,方橙每一寸的目光投过来都让他无处闪躲,纪星只觉得有一股邪火正从脑海往全身攒动,他不知道方橙今天到底是什么怎么了,但他知道,自己如果再这样下去,一定会失了分寸。
下一秒,他闭上了眼,眼睫轻颤地抖了两下,最后一狠心,拉住方橙的手臂,推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方橙今天喝得太醉了,可自己滴酒未沾,方橙可以不清醒,但自己不行。
纪星睁开眼,气息有些不匀,低着头看着地毯上的花纹纹路,沉默了有半分钟的时间。
可让纪星没想到的是,自己刚刚这一个动作,却像是彻底点着了坐在对面的方橙。
仿佛有什么情绪开关被打开了一般,等纪星再次抬起头看向方橙的时候,指尖都跟着颤动了一下。
方橙的眼睛比之前更红了,泪水晕在眼眶周围,似乎还没有落下来,又似乎已经流过一轮,嘴唇是微微颤动的,像个被抛弃的小兽,彻底被拔去了利齿,狼狈又可怜地望着自己的主人。
纪星的心跟着猛然一震,拧成一团,一片片地崩裂。
方橙连哭的时候都是安静的。
下一秒,话语和泪水一起宣泄而下。
“为什么要推开我......”
纪星一慌,立刻就想开口解释:
“我没——”
“只是过了一个暑假,为什么你就不理我了......”
纪星还没来得及说完上一句,方橙的话语就像刀一般落下,纪星的瞳孔一瞬间深了起来,感觉自己像是被猛地钉在了十字架上凌迟。
他这才意识到,方橙说的根本不是今天的事,他在说的是八年之前。
两人重逢以来,默契没有重提的,一直如溃烂的伤疤一样横在二人中间的,隐秘而又绕不过去的那件事,纪星今天之前本以为再也不有人提起了,可没想到,方橙今晚醉得很了,竟把自己当成了八年前的纪星。
方橙的话语支离破碎,说到一半几乎是泣不成声,没有一句完整的句子,纪星只听了两句,下一秒便上前一把将方橙那张不满泪痕的脸抱进了自己怀里,让方橙靠在他胸口的位置。
纪星将人搂在怀里,话语也显得十分急迫和失措:
“不要想以前的事情好不好......都过去了,你今晚喝多了,回房间休息好不好?”
“我哪里不好了...我哪里做错了....你为什么会讨厌我.....宿舍.....宿舍你都不回来了......”
怀中的人眼泪浸湿了自己的胸口位置的衣服,可纪星的心也被这些话刺痛得无以复加:
“没有讨厌你,你也没有哪里不好,更没有做错什么......你别哭方橙,你别哭。”
喝了酒的人情绪容易失控,气息也很难控制,这点纪星再清楚不过,方橙说完这最后几句之后就噤了声,但怀中的人还是一颤一颤地抽着气,纪星当下抬手看了一眼,当即便明白了这是气急了后的失语,纪星慌忙抬手在方橙的背上轻轻拍打着,顺便直起身坐到沙发上,让人半躺着靠在自己怀里,顺着方橙的气。
大约过了有五六分钟的时间,怀里的人总算是渐渐安静下来,方橙的脸苍白,脸颊的位置是擦不去的绯红,睫毛上轻轻颤动着未干的水雾,几根几根黏在一起。
纪星的心每一寸都悬在怀里的人身上,担心着方橙的一举一动。
片刻后,方橙总算是有了动静,他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胸腔位置,然后本能地想要坐起身,下一秒,便是一副恶心作呕的冲动涌来,纪星立刻扶着人去了卫生间。
方橙喝得实在太多了,喝得很杂,又像是不要命似的一杯杯灌,任凭谁来这个喝法都该遭一次罪。
方橙抱着马桶吐了有半个小时,纪星就一直在旁边蹲着,抬手拍着他的背,一言不发地陪着方橙。
胃里几乎快要吐了个干干净净,最后方橙只是本能地干呕,已经吐不出什么东西了,人也跟着清醒了许多,他直起身,站在原地,面对着洗手池的镜子,却没有睁开眼睛。
纪星抽过毛巾递给他,一边轻声道:
“不能再吐了,你先洗个脸,我去给你倒点热水。”
说完纪星便转身准备去厨房倒水,可身后的人却在这时开口喊住了他,声音里是刚刚经过蹂躏的沙哑:
“哥。”
久违听到的称呼让纪星愣了一下,他转过身,有些错愕地看着方橙,方橙的脸色不算好看,刚折腾了这么长时间,嘴唇都是泛白的,一点血色也没有,眼眶也还是红的,毕竟催吐了那么久。
方橙看着他的眼神带着一丝凄然,仿佛是苦涩的,又仿佛是释然。纪星晃神了一刹那,他不知道方橙现在到底是酒醒了还是依然醉着。
最后,他听到方橙说:
“以后.....也至少别讨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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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三分醉......下一句什么来着?
第44章 酒后
爱是一种能力,而非一种本能。不是每个人一生下来就会爱,不是每个人的一生都会爱上什么,爱珍贵的原因从来都不是互相,而是它产生本身就已经很难得了。所以爱这条路没有老师也没有标准答案,那些在其他赛道里熟练的勇敢或怯懦,在爱情中都会被一一作废。
*
半夜三点,纪星站在自己卧室的阳台上,夏末的深夜凉意浸人,但他没有穿外套,身上这件衬衫已经穿了一天,从工作室穿去酒吧,因为一路照顾方橙,现在身上沾满了酒味,倒像是他自己喝了酒。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纪星从望着小区楼下的怔愣中回神拿出手机,划开屏幕,何乐的名字显示在中央。
纪星眉心挑动了一下,神色有些冷,他往栏杆处靠住半边身子,然后接通了电话。
接通后纪星没有先说话,他静静地吸了口气,像是在等着何乐先开口。
何乐在那边也顿了下,随即才开口道:
“还没休息?方橙怎么样了?”
纪星听到何乐这句也先是抿了下嘴,不带什么情绪地回答道:
“刚睡下。”
纪星想到方橙晚上在桜肆说今天是何乐喊他去的喝的酒,又想到最后他赶到时只看见方橙一个人醉在那里,回来又吐成这样,不由得升起些对何乐的不满,所以此刻说话的声音中都带着一丝不悦,虽不太明显,但声调是冷的:
“方橙说今天是你喊他去的桜肆?”
何乐耸肩,很自然地回答:
“嗯。”
纪星的眉头却因此皱得更深了,直接问道:
“你和他喝什么酒?”
似乎是听出了纪星语气中的不快,何乐在电话那头没忍住笑了声,随意道:
“我和你喝什么酒和他就喝什么酒,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但纪星显然并不满意这个答案,他轻轻喟叹了一声,有些轻声道:
“你想喝酒可以再约我,方橙他平时几乎不喝酒。”
何乐道:
“我回国之后和方橙还没单独聚过,正好他在医院也遇到点事,就叫他过来了。”
纪星闻言却立刻蹙起眉来,抬高了点声音问:
“他在医院遇到什么事了?”
听到纪星这么问,何乐先轻吸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似乎思索了几秒,最终还是对着电话回答:
“具体的事我也不太清楚,就算清楚我也没法告诉你,你知道方橙他那性格的,他遇到事不愿让人知道,他不主动讲,我没法跟你开这个口,只能跟你说别太担心,其余的你可以等他明天酒醒自己问他。”
纪星听完何乐的话,身体跟着一顿,神情也有些黯淡下来。
他想起一个多月前,两人还因为方橙不肯告诉自己周宇辉的事情而闹过小小的不快,当时纪星的确是怀着自己的小心思的,明知道许多事对于普通朋友而言没有告知的必要,但因为那个人是方橙,纪星就忍不住想将这层朋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一些。
他当然知道方橙的性子,当时方橙说,他自己就是那个性格,不是针对纪星,是习惯了自己解决所有的事情,不论谁都不想麻烦。
可当时,纪星心里想说的却是——我知道你只是不想麻烦任何人,可我偏偏最不想做的就是那个“任何人”。
我想做那个特例,做在“所有人”之后的“例外”,想你在每次遇到危险遇到不开心的事情的时候,不必再一个人抗下所有,而是不设心防地唯独告诉我,让我分担你的痛苦,让我和你一起承受伤痛苦难,让我做被偏爱的那一个,而不是一种同仁的“任何人”。
但如今,两人走到了今天这一步,纪星才可笑地发现,自己现在连方橙身边的一个普通朋友都比不上了,方橙也自然不会把自己在工作上遇到的事情主动告诉一个即将成为陌生人的前室友。
纪星苦笑了一下,嘴角都是苦涩的,眼眸沉进幽深的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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