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岳不以为意:“每天都有很多人出生, 又有很多人死去。这是我们人生中都会经历的事,不过早晚而已。那沙场上两军对垒, 死的人更多了, 你难道也要挨个为他们叫屈?”
陆久安崩溃道:“那你为什么要选择韩昭呢?他要行的是造反之事, 若是当今陛下昏庸无道也就算了, 可是陛下仁慈宽厚治国安邦,韩昭此举名不正言不顺,就算没有我,你们也注定不会成功的。”
祝岳摸着胡子拉碴的下巴想了一会儿,半真半假道:“或许想寻求一点刺激吧。”
刺激?
就只是为了这样一个荒唐的理由。
陆久安听到此, 竟想发笑, 事实上他也真的笑了, 笑声说不出的悲凉和苦涩。
“韩致会杀了你们的。”陆久安从未如此地厌恶过一个人。
“不要拿这么仇恨的目光看我呀美人。”祝岳从地上爬起来, 无所谓道:“此事我只告诉过你,韩致不会知道的。”
“我会告诉他。”
“太天真了。”祝岳咧开嘴,露出两颗锋利的牙齿,“你以为你还能从这儿出去?你就做好下半辈子在我身下娇.吟的准备吧。”
祝岳可不想就站在这儿与他谈一天心, 期待了那么久终于得尝如愿, 他只想尽快行那人间至欢之事。
一想到陆久安这样的人物将在他的攻势下辗.转呻.吟,一双勾人的眼因为哭泣变得潋滟可怜,他就止不住热血沸腾。
“不要说这些了美人, 春宵苦短。”祝岳重新靠上来。
陆久安表情木木的,任他动作。祝岳也不觉得扫兴, 拔掉他头上束发的簪子,随手一扔,丢在床头。
陆久安瞳孔转了转,那只簪子是由银器打造,簪头被磨得尖锐锋利,若是将这只簪子成功刺入心脏,应该能够造成致命的伤害。
正想着,屋外突然传来一阵犬吠,一声高过一声,在寂静的别院里显得尤为突兀。落在在陆久安耳朵里,犹如琼音。
是五谷!
五谷找到他了。
这一瞬间,陆久安心里蓦然涌上一股劫后余生般的感觉,让他几乎落泪。
祝岳好事接连被打断,烦躁地大骂一声:“哪里来的狗,韩昭的人都干什么去了。”
他也没了兴致,捡起地上的革带把陆久安反手捆在床柱上,确定他挣不脱后,穿上衣服,气急败坏地冲了出去。
庭院内,狂躁的狗叫很快迎来了大波侍卫,江预当机立断让付文鑫回去禀告韩将军,留下三名护卫拖住来人,自己则和陆起随着五谷远去的方向追去。
穿过两条长长的游廊,隐隐约约听到陆久安的呼救声,江预精神一震,仔细分辨,指向其中一间厢房道:“陆大人在那里。”
这时候,又有五六人围了上来,只见其中一人身形高大,腰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系,就这么衣衫大敞着,一张脸怒气冲冲。
这人刚一出现,五谷仿佛嗅到了什么,喉咙间发出低吼,张开嘴露出两排森森的獠牙,目标明确地朝他扑了上前。
“孽畜。”祝岳不退反进,“给我把它打死剥皮煮了吃。”
江预推了陆起一把:“我来对付他们,快去找大人。”
陆起点点头,趁着双方交手的功夫,直奔厢房。
陆久安正在吃力地自救,陆起走进来,看到陆久安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自责。
“陆起来迟了,让公子受苦了。”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陆久安道,“快帮我解开革带。”
陆起解下腰间的利器,手脚利落地把革带挑断了,拉起陆久安就走。
刚走出两步,陆起便感觉到不对劲,还不等回头,陆久安一个踉跄,重重摔倒在地上。
陆久安脸色苍白,疼得嘴唇直哆嗦:“陆起,我走不动路。”
陆起这才注意到陆久安一只腿已经肿得像个馒头,青里透着紫,触目惊心。
陆起两只眼眶立刻就红了,忍住翻涌而上的酸涩:“我背大人。”
陆起蹲下身,把陆久安一把捞到背上。
此刻夜色已经慢慢降临,外面的打斗不知何时停了,此刻空无一人,连五谷也不知道去了哪里,陆起抬头看了一圈,心跳如擂鼓。
他进来时一心只想着找到自家大人,竟忘了出去的路。
但他不敢告诉陆久安,谨慎地观察了一遍四周,随后按照直觉,从一道垂拱门跑了出去。
陆久安两只手紧紧抱住陆起,问:“韩大哥呢。”
陆起言简意赅:“我们兵分两路,付文鑫已经赶去通知将军了。”
陆久安不再说话,陆起现在负重带着他逃跑,最明智的选择就是减少不必要的举动,为他节省力气。
别院内,火把挨个点燃,谨安王已经发现陆久安消失,阴狠道:“找到陆久安,不用带回来了,就地斩杀。”
黑暗在不断地蔓延,近处的树枝,远处的檐角仿佛都活了过来,游廊一个接一个,好像永远走不完。
陆久安转头朝后边看了一眼,不安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有人追来了。”
陆起咬了咬牙,他的双脚已经酸软地像两根面条,但是丝毫不敢停下。
好不容易看到别院的大门,两盏红通通的灯笼高高挂着,照亮了门前那一小片逃生的路。
陆起心头一松,背着陆久安闷头朝前冲。
别院坐落在一座深山中,离晋南城还有一段长长的距离,后面追兵不断,走大道绝非明智之选,江预他们又生死不知,还不如躲进山中,到时候或许可以找个隐蔽之处,等待韩将军找来。
陆起在心里迅速分析利弊,拐了个弯钻入丛林。
山里杂草丛生荆棘遍布,飞禽走兽都回巢了,周围静得可怕。
陆起喘息声越发粗重,心脏快得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恍惚之间,他好像回到了应平,县衙里的老槐树下立着一盏沙漏,一声尖利的口哨声响起,他和陆大人同时冲了出去。
“这次三千米长跑我肯定会赢。”
“行啊,你要是赢了本大人,晚饭就奖励你一只鸡腿。”
太阳明晃晃的,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思绪瞬间抽回,陆起才发现额头上汗水太多,以至于流进了眼睛。
他晃了晃脑袋,不知为何会突然在这个时候想起以前的事情。
陆起回头看了一眼山脚下,火把熊熊燃烧,追兵循着踪迹跟了上来。
陆起突然停下脚步,重重喘了一口气。
“大人,陆起实在跑不动了。”
“我知道。”陆久安用衣袖帮他擦掉脸上脖子上的汗水:“陆起辛苦了,放我下来吧。”
陆起沉默地放下陆久安,就近找了山洞,确保安全后,把陆久安转移到山洞里边。
接着,他站起身往外走。
“你干什么去?”
陆久安心生警惕,顷身过来拽住陆起的手腕。
“我们身高一致,背影相仿,连大公子都差点分辨不出来。”陆起平静地说,“我帮大人引开追兵。”
“别去。”陆久安道,“跟我一起躲在这里。”
陆起摇了摇头:“大人一向聪慧,岂会不知这样下去,我们两个人都逃不掉的。”
陆起说完,把陆久安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陆久安不知道他为什么跑了这么久,还有这么大的力气,眼看敌不过陆起,他干脆扑上去,双手合力死死抱住陆起一只腿。
陆起笑了笑,蹲下身来:“其实他们说我和公子像两兄弟时,我内心一直在暗自窃喜,我可以叫公子一声哥哥吗?”
陆久安目露哀求:“别去……”
“不要任性了哥哥。”
陆起叹了一口气,狠下心来,一掌批晕了陆久安,把他小心翼翼平放在地上,想了想,又脱下外衫罩在他身上。
他看着陆久安平静的侧脸,轻声道:“我会拼尽全力回来见大人的。”
……
陆久安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根浮木,漂在水面上,没有目的,不受控制地被水流裹挟着往前。
从小溪到沟渠,又从沟渠到湖泊,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经过一个漩涡时,陆久安被拖着往水下无尽地沉去……
水压重重施加在他身上,让他喘不过气,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这样痛苦地死去时,有人拽住他的手,一把将他从水里扯了上来。
陆久安猛地睁开眼睛,翻身而起。
韩致半跪在地上,手上还保持着握住他手的姿势。
不远处,身着盔甲的士兵持刀而列,每个人身上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
陆久安想起晕倒之前发生的事,来不及询问情况:“陆起呢?”
韩致转头看向左边。
陆久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瞳孔猛地一缩,霎那间,心脏仿佛被撕裂开来。
陆起躺在草地上,胸口破了一个巨大的洞,鲜血汩汩从身体里流出,淌了一地。
见陆久安醒了,陆起废力地撑起一个微笑:“大人,我说过我会回来见你的。”
陆久安手抖的不成样子,几乎搀不住韩致的胳膊,韩致一把抱起陆久安,把他放在陆起身边。
陆久安按住陆起的伤口,企图去堵住他的血,可是血太多了,连带着把他的衣袖也染红了。
陆久安嘴唇哆哆嗦嗦,嗫嚅着半天才拼凑出一个完整的话:“陆起,哥没保护好你。”
“没事的大人……我的生命也是你给的。”陆起断断续续道,“大人,我痛,你别按了。”
陆久安条件反射地缩回手。
这时候,五谷也回来了。
它慢慢爬上山,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片完好的皮毛。它一瘸一拐来到陆起身边,趴了下来,伸出舌头去舔陆起的脸。
“乖狗狗。”陆起虚弱地给了它一个回应。
“大人。”陆起把陆久安的手牵起来,按在耳朵后面,“你还记我这几颗痣吗?小的时候,你最爱摸我这儿了。”
陆久安的眼泪不停往下流,已经哽咽到说不出话来,只能一个劲地点头。
陆起眼神渐渐涣散,手也没有了力气:“多想再陪陪大人啊。”
最后他眷念地抹了一把陆久安的手背。
“再见了,大人。”
第222章
陆起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 山间林里陡然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恸哭,巨大的哭声充满了痛苦和破碎,很快又戛然而至。
所有人都悲悯地看着这一幕。
陆久安贴着陆起的身体晕倒在侧, 韩致小心翼翼抱起他放入一旁的马车里, 然后去探陆起的脉搏,已经停止了跳动。
韩致抿了抿嘴, 把陆起一同移入车厢, 翻身上马。
“回程。”
陆久安的意识浮浮沉沉, 恍惚之间, 他来到一片陌生的空间,周围弥漫着大片白色的迷雾。
他不知道这是哪儿,也忘了自己是谁,心里仿佛有一股难言的郁气久居不散,让他分外难过。
他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许久, 跌跌撞撞往前走。
迷雾慢慢散去, 露出周围的景象, 陆久安这才发现身处的是一座园林中。
庭院经过精雕细琢, 假山堆砌花团锦簇,端的是别致秀雅。
弯曲的回廊里,丫鬟仆人神色匆匆,拿毛巾的, 端热水的, 所有人朝着一个方向奔走急行。
陆久安看了一会儿,拦住一名丫鬟:“请问……”
丫鬟仿佛没看见他,与他擦肩而过。
陆久安没办法, 打算跟在丫鬟背后一探究竟。
穿过回廊,又经过竹园, 最后来到一间厢房外。
这里的人更多了,陆久安在人群中,眼尖地发现一道熟悉的背影,那人站在房门外,焦急地来回踱步。
“少爷,热水端来了。”
“快送进去。”
那人转过身,露出一张方方正正的脸来,陆久安惊讶地脱口而出:“爹!”
这时候,他隐隐约约记起自己是谁了。
此时的陆时宴脸上还没续胡子,身形也不似他印象中那么浑圆,明显年轻了很多。
陆时宴企图跟在丫鬟后面一块儿进屋,结果一只脚还没跨进去,就被一把中气十足的大嗓子给呵斥出来,只能弓子身子趴在窗户上废力地往里看。
陆久安见自己的爹不搭理他,又对眼下发生的一切分外好奇,走过去想拍一拍他的肩膀,却发现自己的手竟然直直穿过了陆时宴的身体。
“我……我这是怎么了。”陆久安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摸了摸自己身躯,“我死了吗?”
厢房内似有一个女人哀嚎不断。
陆久安学着陆时宴的样子凑上去,这时候,厢房内突然传来一股巨大吸力,陆久安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被往里面拉去,落入闺房内正在分娩的妇人腹中。
陆久安感觉自己被劈成了两半,一半变成了刚出生的婴儿,懵懵懂懂,一半的自己又维持着虚无的形态,以俯瞰的视角纵览人生。
陆家新得了一个小少爷,据说出生那天,正值阆东祈丰节,知府大人亲自主持祭祀大典,杀鸡宰羊,万民齐祝,故取名陆久安,有长治久安之意。
陆久安自小就和其他孩子不一样,除了刚出生嚎了那么一次,平时安安静静趴在乳母怀里,不吵不闹,逢人就给笑脸,丫鬟仆人都喜欢逗他,陆家老奶奶更是宝贝得不得了,天天抱在怀里,一口一个“乖孙儿”,不厌其烦地叫。
陆久安出生满一周年,陆家邀请了全阆东几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知府大人也来了,小小的陆久安被送到知府大人怀中。
陆久安长相随了他娘,粉雕玉琢的,圆溜溜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远远看去像一尊瓷娃娃。
陆久安到了陌生人的怀里,也不害怕,欢欢喜喜地露出笑脸,咿咿呀呀直往知府脖子里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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