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遥眼中有泪光闪烁。
幽幽灯火,刹那之间的对视,沈星河的脑海一片空白,几乎是源于一种本能的,他倾身扑向他,像轻灵灵的柳絮轻柔,又像大山一样的沉重。
第八十五章 小孩哥
天光大亮。
谢清遥,人卧炕。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面对人卧炕,望房梁的局面。
可昨夜,沈星河掀翻了他的世界之后,他轻灵灵的走了。
走了?
走了!
走得毫不留情。
谢清遥甚至有一种恍惚,昨夜那是不是他的黄粱一梦。
但临走前,沈星河在他耳根说的话,音犹在耳:
“小疯子,我朝着你走了九十九步,够意思了。
最后一步,我要你自己给我过来。
随便你是用跑,走,或者挽着轮椅,还是阴暗的爬行,总之你得给我过来!”
谢清遥生无可恋的望着房梁。
这算什么?!
这到底算什么?!
沈星河这就走了?
通常来讲难道不该是他才是走得毫不留情的那一方么?!
为什么是他生无可恋的躺在这思索着沈星河为什么要走开。
还有,那句阴暗的爬行是何意?
真拿他当疯子了是么?!
门外有了动静,谢清遥心中一震,下意识的看过去,是谢虎挑帘进来。
浮上来的心,骤然沉下去。
“二爷,我过来送早饭......”谢虎突然之间停了声音。
谢虎动了动鼻子:“怎么有些不对劲?”
“这屋子里味道不对劲。”谢虎浓眉皱了皱,又提鼻子闻了闻,大惊失色:
“他是不是给您宽心了?”
谢清遥望着房梁的黑瞳,终于移到了谢虎的脸上。
谢虎对望二爷,看着看着就觉得更不对劲了,他大惊失色,连忙掀开谢清遥的被子去看他膝盖的伤口。
他挽起裤管,垂眼看了看,白纱布并没有被血渍浸染,这代表伤口没有破损。
谢虎一下子就乐了:“我就觉得不会嘛,少夫人做事没这么离谱,他还是知轻重的。”
谢虎出去将炕桌搬过来。
食盒里放着小米粥,热腾腾的,熬出了一层薄薄的米油。
谢虎:“爷这些日子没好好吃饭了,不能吃大鱼大肉,先喝点粥。”
让谢虎意外的是,谢清遥竟然自己坐起来了。
没有再毫无回应,而是拿起了鸡蛋在桌上滚了一下,剥壳。
“咸菜还有么。”他问。
谢虎一怔,点点头。
有人气儿的二爷又回来了。
谢虎高兴得挑帘,不经意回头,见二爷挪了挪身,床单之上似有一抹血痕。
二爷仓促用手遮住,警惕回头望他。
二爷面目冰冷,满眼恫吓。
谢虎若有所思的离开,在灶房,望着擀面杖和牛鼻环沉思。
直觉,是直觉告诉他瘦猴很可能就是给二爷宽心了!
可理智又对他讲,不会吧,夫夫时日那么久了,一定是昨夜治疗二爷的腿时不小心落上的。
直觉:你太天真了!怎么可能会在那个位置?
理智坚称:可二爷的伤口没有裂开!
直觉想到了一个不可言说的画面,沈星河在上面。
理智说,不可能,那是二爷啊,谁敢来压他?
谢虎拿不准了。
他拿着咸菜坛子回去,见得二爷正坐在小炕桌前,手中拿着张鲜红的纸。
阳光落在谢清遥轮廓分明的脸上,他的唇角轻轻扬着,那双黯淡了很久的眼眸,终于开始有了温度。
“有笔么?”谢清遥问。
“有。”谢虎回了一声,去给他拿笔墨。
谢虎取来笔墨,打开墨盒倒水,顺便偷瞥,红纸之上写着两个醒目的大字,情书:
爱我宠我,疼我护我。
生生世世,至死方休。
发起人:沈星河。
执行人:
谢虎眼睁睁的看着二爷在执行人三个字的下面写上一行清秀的小字。
谢清遥。
谢虎的直觉在他的心底大呼小叫:宽心了!这就是宽过心了!这是铁证!
理智直呼:我看也未必!可能是言语宽慰了一番而已,不要激动,二爷元气大伤,焉能有此体力!
众所周知,病人是没有自尊可言的。
随便什么人来,都可以掀开谢清遥的被子,然后看看他的伤口有没有崩开。
在换药时,围着谢虎,瘸马,花嬷嬷,以及他谢老三。
谢清遥就那么盯着谢老三。
一言不发。
谢老三终于被盯毛了,扭头走了,但偶尔还会过来掀开二哥的被子看看。
但是也是在这时刻,谢清遥终于明白沈星河为什么会离开的毫不犹豫。
因为这一段路,谢清遥需要独自去走。
这一家人任谁掀开他的被子,看他这丑陋的双腿都可以,他唯不想被他看到。
沈星河在等他自己重拾信心,等他和他的这双丑陋的双腿和解。
谢清遥低头望了望手心里的骰子,呆呆的想:
他的宝宝啊,永远这么的贴心。
他侧目,那张情书贴在床头墙上,最醒目的地方。
红纸在白墙之上,更显热烈张扬。
——
沈星河此时,正鬼鬼祟祟的倒掉药渣子,之后他拿着昨夜换下来的带血纱布,准备去扔掉。
他走得并不快,因得昨夜过于猛烈,他甚至只能走小碎步。
烈马不愧是驰骋过疆场的烈马,受这么重的伤势,竟还有此惊人体魄是沈星河没想到的。
他鬼鬼祟祟的来在一条很少有人走的小路口,这是个酒楼的后院附近,他们会将厨余的垃圾或是剩饭剩菜倒在这里,夜里有人来收。
最佳作案地点。
沈星河流露一抹奸笑,从怀里拿出了用纸裹着的纱布,缠了石子团了个球,一把扔了。
“哎哟!”
一道猝不及防的声音吓得沈星河一激灵。
“什么人?!”他警惕看过去。
从垃圾堆里露出来一个小脑袋瓜。
一个小男孩捂着脑袋:“是谁丢我!?”
小男孩站起来,三四岁的身量,极瘦。
他赤着上半身,露出根根分明的肋排,脑袋挺大,头发枯黄,满身发育不良的证据。
他捂着脑袋,龇牙咧嘴的看向沈星河,生怕他感觉不到自己的疼痛。
脏兮兮的小手搓搓脑袋,还反手看看自己掌心,各种细小的动作都在向他展示,他给他砸得不轻。
而这些细节,也恰恰使得他看上去有一种与同龄人不符的圆滑和老练。
可他脸上毫无稚童该有的神情,沉声道:“大哥哥,您这一下可真是给我砸懵了。”
见面道大哥哥,必定是江湖!
沈星河一看就知道此小子绝非善类。
因为大小时候就这德行。
正常小孩被大人丢了,会哭,会怕,会回家跑去找娘。
总之不会自己跟大人解决问题。
这种破小孩,没有家人爱护,必须自己成长,所以,在他瘦小的躯壳下,其实装着一个极为成熟老辣的灵魂。
沈星河此刻甚至敢笃定,他根本没砸到这臭小子!
这就是讹人!
小男孩的确在这隐秘的角落里蹲半晌了。
可算等来了个冤大头的长得好看的哥哥,长得好看大多心善,也好骗,说两句好听的就能给点吃的,或是给点钱。
小男孩笑了笑:“大哥哥你长得这么好看的呀!我被你砸了脑袋,我也不算亏呐!”
“大哥哥,你眼睛真好看啊!又圆又大!闪闪发亮。”他开始吹捧,试图让沈星河觉得这小子可爱,继而从他身上捞取些便宜。
“谢谢,我也觉得我很靓仔。”沈星河转身走了。
这完全出乎了小男孩的预料之外,因为每次他对好看的人这么说时,他们大多都会说他一声可爱,然后关心的问他,你家在哪呀?你爹娘在哪呀?怎么自己在这吃这个呀?你饿不饿呀?
这小子居然扭头就走?
小男孩很快跟过去了,紧跟着沈星河的身后搓脑袋:“但是,大哥哥,其实我脑袋还挺疼的。大哥哥,我有点走不动了,大哥哥我脑袋疼,好像被你砸晕了.....”
沈星河蓦然顿住,小男孩跟得太紧,迎头撞在了大哥哥的身上。
这回真挺疼:“哎哟喂!”他夸张的大叫。
沈星河回头冷眼看他:“说说看,想怎么讹我?”
小男孩一愣:“大哥哥,你长得这么好看,你这话讲得可不好听啊,我没有讹你的意思呀,但你确实也给我砸的不轻。”
沈星河:“别兜圈子,直说吧,怎么解决?”
小男孩抬眼望着沈星河,露出一抹讨好的笑意:“大哥哥,我饿了好几天啦。”
“下回再看见我,直接跟我说你饿了,我可以给你买顿饭,但你一开始拿我当冤大头,利用我的同情心讹我?没门儿!”
沈星河扭头就走。
小男孩跟过来了,刹那变脸:
“哎哟喂!你砸我脑袋这事儿就这么算啦?
啊?你欺负小孩儿是不是?
啊?那么大人怎么还欺负小孩啦?!
快过来看看啊!瞧一瞧看一看了,这人欺负小孩儿!诶!......你你你干啥干啥有话好好说......”
沈星河给他拎起来了。
将小孩抵在了墙壁上,壁咚,平视。
两只眼睛对望。
他一眼看到了小男孩眼中交织着戒备和凶狠,还有极力隐藏着的恐惧。
可他的嘴巴死命扬着,挤出笑意来,嘴里说着稀疏平常的话:
“嘿,大哥哥,真生气啦?你这么好看,生气可就不好看啦!
好啦,好啦,算我不对,大哥哥放我一马,我小孩儿一个,何必跟我一般见识呢?别耽误大哥哥发大财!”
他能屈能伸,嘴上讨饶,但沈星河知道,这个破小孩绝不可能这么算了。
沈星河几乎看到了儿时的自己。
第八十六章
沈星河不知道是对小男孩说,还是和从前的自己讲:
“你别耍无赖,也少装可怜,别试图博得他们的同情捞取便宜,过几年你就明白了,同情是这世上最没价值的东西。”
“而且你也用不了几年的同情了,再往后几年,你还这样继续耍无赖,不仅换不回同情,人家只会厌恶你,说你人品差,心眼多,因此远离你,没人愿意跟你玩,懂吗?
想吃饭,靠自己本事挣去,有的是地方能当学徒。记住了,想要什么,凭自己。”
小男孩皱了皱眉,似听懂了几分,漆黑的眼,目不转睛的望着沈星河,或许,还有触动。
他极轻,极瘦,沈星河给他放在地上:“滚蛋!”
小男孩掉头跑了。
挺没同情心沈星河知道,但他是个逃犯,他太了解这小孩了,这种小孩粘牙,从他这一旦捞到好处,从此很难甩掉。
他身份又不光明,万一出了危险,也是这小孩的灭顶之灾。
又况且,沈星河跟这小子说的这番话,若他能入耳,已够他少走不少弯路了。
沈星河回了铺子,脑海里却反反复复的想起了那小男孩蹲在垃圾堆上的瘦弱德行。
他嘴边还沾着油腥呢,他是真的扒拉着吃垃圾来着。
在那垃圾堆的远处,还有几只野狗在觅食。
沈星河小时候再惨,到底没惨到这种地步。
他心里渐渐开始有些不是滋味,就快入了冬,那小子还打个赤膊。
他从银袋子里拿出了一锭小金饼,有点舍不得。
又放回去。
坐下,又开始浮现那小男孩的瘦弱德行。
沈星河想,如果是他在最困顿窘迫的时候,有了这么多的钱,他会怎么样?
不会花掉,会藏起来,所有的一切都重新有了希望。
姥姥姥爷嫌弃他的到来导致了女儿的人生无望,因此对他的漠不关心将变得不再重要。
亲戚眼中带着嘲讽,时不时拿他取笑而说的那声,你母亲不要你啦,他只会微微一笑。
至于那个消失的母亲,她爱上哪上哪。
沈星河会想办法珍藏好这个金子,然后去试着赚钱,把钱攒的更多,攒到羽翼丰满时,他会彻底离开泥潭,哦不不,临走前,她高低得留下一句,小爷暴富先起飞了,你们好生安心吃土吧。
罢了!给他!孤未尽的功业,让他替我完成!!!
沈星河站起来,回到铺子,给了陈赵财一块金饼:
“你从那条巷子一路出去,左转,去蓬莱酒楼后面,有个小男孩,也就这么高吧。”他比划了一下:“你过去,抖抖袖子,假装把这个掉在地上,让他捡了去,可别让那小孩知道是你故意掉的,不然他会黏上你,整天跑你这里要钱要好处。”
沈星河想让那破小孩自己学会自力更生。
善良的陈赵财望着沈星河:“若是那孩子提醒了我,掉了金子怎么办呢?”
沈星河问他:“陈赵财,你是在想什么美事儿呢?”
沈星河可太了解那破小孩了,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踩住,毫不犹豫的拾起,因为这是他翻身泥潭的唯一生机。
他甚至还会栽赃,栽赃陷害给一个曾经欺负过他的人。
沈星河连忙道:“快走快走!不然我马上就要改变主意了!”
他还是很舍不得。
半晌,大李回来,笑着和他说:
“那小子还真鬼精。不单没叫我,我躲树后偷瞧他,他一直踩着金子,左右仔细瞧,这才把那金子揣进了裤裆。他居然没有走,又回去扒垃圾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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