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尔诸头戴狗皮帽子,脖子上的羊毛围巾遮了他的半张脸,黑色的胎记露出一半来。
他身上穿着汉人的衣裳,混在人群之中并不显眼。
小石头背过身去,一把拽着沈星河的胳膊,“大哥哥,抱着我!快!”
沈星河意识到了不对劲,将小石头抱起来,小石头将脸伏在了沈星河的肩膀上:“我看见撒尔诸了!就是我跟你说的那只大漠猪!他们又混进城里了!”
沈星河:“你确定没看错!”
“他脸上长着一块黑斑很明显!绝不能错!”
沈星河拽着叶霓裳带他掉头就走。
二人退至巷中,沈星河将小石头塞进叶霓裳的怀中:“出事了!
大漠人没走!可是如果这里有危险,宋大人绝不可能把你送回来!
他必然不知情,他有了错误的假消息!他很可能身边有内奸了!
他是自己来的吗?”
叶霓裳迅速意识到了严重性:“还有一些护卫同行,可那些护卫被他命令守在城门前,他怕外人知道你铺子的位置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只有他和一个车夫在外面等着!”
“快让宋大人进地道!”沈星河将怀里的小石头递给叶霓裳。
“我去抓了那只猪!”他说完话,扭头就走。
沈星河走到撒尔诸的面前,迎头朝着脚步匆匆的撒尔诸撞过去。
“哎哟喂!”沈星河大叫一声。
撒尔诸一楞,沈星河反应的快,扬手就是一巴掌:“死猪!敢轻薄我?!”
所有人停驻了脚步,纷纷看向撒尔诸和沈星河这边。
撒尔诸有正事要做,挨了一巴掌只能吃哑巴亏,他一把推开沈星河,要往前走。
“诶诶诶!撞了沈公子,还轻薄了人家!你就这么走了是吗?”有人看不过去了。
沈公子已经不是从前的沈公子了,他收留了老百姓,在他们心有逆反之前让他们自由安排。他全身而退的太早,只有恩,没有仇。
沈公子此刻深得民心,大家一见他有事,纷纷仗义执言:
“什么玩意,怎么还敢光天化日的轻薄人啊?”
“戴着个围巾,只露出两只眼睛,瞧着怎么不像好人啊?你哪个村的?”
众人七嘴八舌的问话。
撒尔诸被中原人包围住,他死死攥着拳头,悲愤交加,他扭头看向那正说话的人,恶狠狠:“是他撞的我......”
“he tui!”沈星河一口浓痰淬过去了。
撒尔诸愤怒的擦脸,一不留神,脸上的羊毛围巾往下扒了一扒,露出撒尔诸凶悍的半张脸。
“啊!!!是他!这人的胎记我认识!这是大漠村的!不对,是大漠人!别让他跑啦!”一个男人认出了他。
撒尔诸仰天狂吼一声,扒开人群试图朝着前面跑。
经过上次一役,百姓们身上都带着家伙防身,纷纷抄起家伙追逐撒尔诸。
撒尔诸此番是来搞刺杀,又要接受捕快盘查,无法带着钢刀,只能带一匕首防身。
他抽出怀中短小精悍的匕首,目露凶光,抬眼,面对堵在他前面,拿着九齿钉耙的三个男人,他愣住了。
“叉呀!!!”男人们大喝。
撒尔诸回头想跑,身后人手里的狼牙棒朝着他脑袋击过去了。
撒尔诸“嘭”地一声倒在地上。
第九十九章
沈星河拿起旁边人的铁棍子,将铸铁的棍子抵在了撒尔诸的脑壳之上。
他看向众人:“大家瞧见了!大漠人根本没走!这是想趁着年关洗劫咱们一番!大家赶快收拾东西,速速回地道避难!”
“好!!!”百姓们立刻响应。
铺子纷纷关闭了,沈星河叫了两个男人把撒尔诸带去了地道。
一盆水泼向撒尔诸的脸,他朦胧醒转,睁开眼,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串绿油油的大粽子。
顺着粽子往上看。
撒尔诸尖叫:“是你个南蛮子!”
“还敢骂人?”谢老三一拳怼了他鼻梁,撒尔诸的鼻子又出血了。
撒尔诸想挣脱,可他被五花大绑得严严实实的。
谢老三拳头在他的眼前晃:“你是被谁派来刺杀宋大人的?”
撒尔诸沉声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谢老三又来一拳。
“啊!!!我真的不知道!!!”撒尔诸大叫:“我从没见过他的真容,我只知道他是黑衣使者!他是你们南蛮子......”
“还敢骂人?”谢老三再来一拳。
室内只有撒尔诸和谢老三。
隔壁房间。
宋伯怀手里攥着自己的羊皮卷,他面沉如水。
宋伯怀派人送了信,速命福满城关闭城门。
他此刻正在想,到底要杀掉他的内奸是谁。
或许,福满城所有的官员都有可能。
宋伯怀已经来不及思考这些了,他沉声道:“大漠人一旦收到消息撒尔诸行动失败,必然提前动手屠戮百姓!城门把守士兵不足百余人,大漠有上千兵马,城门守不住多久!”
刀疤蹲在角落里,问宋伯怀:“大人,那咋办?”
屋子里寂静无声。
所有人看向宋伯怀,他负手而立,眉关紧锁,面色凝重。
经久之后,宋伯怀忽而一怔,紧锁的剑眉倏尔舒展开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宋伯怀突然仰天狂笑。
毫无预兆,吓得众人一激灵。
宋伯怀的脸上蒙着阴鸷:“嗐,我着什么急呢?我怎么又忘了?不该我着急的事,我就不咸吃萝卜淡操心!”
沈星河没眼看宋大人了,侧目看向叶霓裳,叶霓裳一副见惯不怪的表情。
宋伯怀一把扔了手中羊皮卷,目眦尽裂:“这是他自找的!是他狗皇帝自找的!大漠人攻城才好!掠夺城池才好!最好是一个城一个城的占下去!最好把紫禁城也占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起死!一起当亡国奴!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星河和叶霓裳无语的对视。
叶霓裳看了一眼角落里的茶海:“你那个茶海值钱不?要值钱的话你最好先收起来,一会儿他就得摔盆砸碗......”
宋伯怀突然咆哮:“不过才四年,大漠人就已经等不及了!像是雨后春笋一般的冒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只是个开始!只是个开始!这是狗皇帝自找的!
他杀了忠臣,杀了能制衡大漠的英雄,这残局,这乱世!如他所愿!哈哈哈哈哈哈哈!!”
如果这个屋子里但凡有一个好人,或许此刻会挺身而出,直斥其非,说一腔慷慨激昂的公道话,例如,皇帝虽昏聩,但百姓无辜,且你身为朝廷父母官员,怎能袖手旁观,置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呢?还是想想办法救赎百姓吧?
但很可惜,屋子里没有一个正面角色。
刀疤蹲在角落里甚至跟李大娃聊起来了:“不如我们趁乱反了吧?有戏吗你说?当初我们铜锤帮的老五老六,就是加了起义军,但没过多久就被剿了。”
李大娃一乐:“你问我.......问错人了吧?我他妈的是捕头!”
刀疤嘎嘎一笑:“捕头?你捕头遇事不出去,这会儿过来跟我蹲这聊大闲?”
关外山奸笑:“我出去干什么呢?县太爷都他妈跑了!”
沈星河的关注点也很奇特:“宋大人,打扰一下,请问你说的英雄,是姓沈吗?”
宋伯怀移目看向沈星河,两只眼睛充斥着猩红的光:
“怎么?你听过谢家的军队吗?”
他朝着沈星河压过来了。
沈星河身子往后仰:“略有耳闻......别激动,先别激动......”
宋伯怀:“昔日兵部尚书,天下兵马大元帅,谢长卿,你可有耳闻?”
“耳闻耳闻,如雷贯耳,是个大英雄。”也是他未曾谋面的老公爹。
宋伯怀骤然大喝:“可英雄没死于敌人的刀下!死于自己人的阴谋之中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
他癫狂的大笑,张开双臂,仰天怒喝:“谢大哥!你若在天有灵,便好好看看吧!看看他们的报应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星河实在忍不了了,推门出去了。
他出去之后捅捅耳朵:有毛病吧!这是演过话剧还是怎么的,大嗓门震得人耳朵都要聋了。
老莫正开着暗门,有人源源不断的往里面跑。
一个男人跑进来的时候满脸血,两眼发直,大叫:“鞑子攻城了!鞑子攻城了!我路过城里的时候,险些死在那!”
有人推门进来大哭:“牛老九的家人在吗!牛老九被大漠人削了脑袋啊!!!”
百姓哗然。
陆陆续续仍然有冲进来的人,失魂落魄的呐喊:
“何玉生的家人在哪!何玉生被杀了啊!!!”
“王嫂子!王嫂子!你丈夫没了!”
“啊!!!大漠人掳走了我姑娘啊!怎么办啊!”
“放火了!大漠人放火了!”
一声又一声的呐喊,无助,哀嚎。
哭声淹没了地道,直刺人的心房。
屋子里的宋伯怀以为自己可以做得到视而不见,直至听见了外面的哭声,几乎像是一种本能,他一脚踹门出去,怒喝:
“不是独子,且已成家有后的男人先站出来!拿着你们的武器!跟我出去!”
有人站起来,被年迈的父亲一把拉住:“你不能去啊!你大哥在辛家庄那边还不知道啥情况呐啊!”
宋伯怀移目看着那老汉:“这只是一个开始,这是试探!
如果我们继续坐以待毙!继续不反抗!将会面临更嚣张的凌辱和肆无忌惮的践踏!
明日一旦城池沦陷,此方圆数里,将化为一片火海!不被烤死也要被活活饿死!”
“我跟你去!”许多男人纷纷站起来,挺身而出。
沈星河站在一边,看着男人们拿着武器跟随宋伯怀的脚步冲出去。
一只微微颤抖的手握住了沈星河的手,他看过去,见得叶霓裳面色凝重。
他望着沈星河:“你经历过战争么?”
沈星河摇摇头,反握住了叶霓裳的手:“你经历过?”
叶霓裳沉声道:“经历过,在我三岁的时候,那群大漠人见人就杀,后来起了大火,触目所及,遍地火海,犹如炼狱。”
不知过去了多久,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有男人被抬进来,有人大叫着郎中!
陆续回来了许多人。
宋伯怀没回来。
叶霓裳有些担忧:“宋大人怎么还没回!他不会出事.......”
他冷不丁转头一瞥,见得沈星河正蹲在地上捂脸哭泣。
“你怎么了?”
沈星河:“我担心我家人!我家人还在山上呢!”
谢清洲和撒尔诸的房间传来一声又一声的踹门声。
“砰砰砰”的巨响。
叶霓裳:“那边怎么了?”
沈星河:“我怕他出去找他二哥,我把老三反锁在屋子里了。”他越发的焦虑:
“一定出事了,我家人一定出事了!”
叶霓裳:“你怎么知道会出事了?”
沈星河:“我太了解谢清遥了!他一旦觉得我有危险,他来不了也会派人过来的,霍齐到现在也不见人影,出事了,一定是的!”
沈星河终于忍不住了,他站起来,跑到了谢清洲的房门前,将门栓打开,谢清洲冲出来,急得双眼猩红:
“我二哥一定出事了!”
“我随你去找他!一起去!”沈星河说。
叶霓裳沉声道:“咱们一起去,宋嫖客那边我也不放心他!姑娘小伙们!都过来!”
夜色正浓。
大漠士兵攻了一下午的城池,此刻饿了,正在村落里烧杀抢掠。
一群士兵绑着一只尖叫的家猪,将篝火摆在长街。
有人砸开了酒肆的铺子,就地饮酒吃肉。
大漠的士兵今夜吃在村落,住在村落,明日一早,他们将继续攻城。
发动真正的攻城。
今日,已经完成了试探。
大漠人彻底醒悟了,这昏聩的国,又回来了。
战时,官员跑得无踪影,官兵稍稍一吓转头就丢盔卸甲的逃,留下一群任人宰割手无寸铁的老百姓。
宋伯怀此刻正和一队男人靠在一条巷子的尽头之中,他们的身后是被救下的百姓,在巷子外,敌人的声音此起彼伏。
他的肩膀在流血,鼻腔弥漫着烧焦的气息,远方大漠人围着篝火载歌载舞的狂笑声。
恍然间,将他骤然拉回经年以前。
那年他十五岁,背着箱笼进京赶考,在夜晚时,遇见了大漠
人袭击村落。
大漠人冲进客栈,见人就砍,宋伯怀背着箱笼从二楼窗户跃出去,街面迎来了更多的大漠人。
宋伯怀跟着纷纷乱乱的人群跑,很多人死在锋利的钢刀下,被大漠人的铁骑踏成肉泥。
第一百章
一个小男孩大概是与家人走散了,他趴在石狮子的头上,无助的呐喊:“哥哥!嫂子!哥哥!”
钢刀朝着小男孩的头颅挥来。
宋伯怀眼疾手快扑过去将小男孩拽下来,抱着他朝着巷子跑进去。
巷子里面也传来百姓的哀嚎声,他看见了一个竹筐,将小男孩扣在竹筐之下,他蹲下,隔着竹筐望着小男孩漂亮明亮的眼睛:“别出声!”
小男孩惊恐的止住哭声,他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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