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霓裳拽着他:“你别去!你受伤了!”
他不理会,捂着肩膀的伤口迎面朝着外面走,叶霓裳拾起地上的竹筐反手扣在他的脑袋上了,“压着他!别让他找死!”他示意几个青楼的姑娘。
姑娘们一拥而上,生生给宋伯怀摁下去了。
“放开我!”他倒扣筐中。
一个大漠人慌不择路,朝着巷子里跑进来,一抬眼见得姑娘们凌厉的目光,手中竖起锋利的长矛,大漠人吓得登时掉头要跑回去。
才跑两步,人已停驻,背后露出一寸枪尖,大漠人被凭地挑起,甩向壁上。
露出站在他身后的颀长身影,宋伯怀隔着竹筐的缝隙定定的望着那个脸上遮着青面獠牙面具的男人。
大漠人摔在地上,在一片弥漫的尘埃中,竹筐之中的宋伯怀恍惚的喃喃自语:“谢大哥......”
谢清遥并没有听见,只对身畔沈星河道:“我先把敌人引开,让他们从米铺方向去暗室!”话说完了,他玄身离开。
“沈大哥你去哪!”宋伯怀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暴喝一声,将压着他的姑娘们顶走了,“沈大哥!等等我!”
他失控了:“沈大哥!你去哪里!”
沈星河沉声道:“那......那是我丈夫。”
直至听得这话,宋伯怀这才神魂归位,他骤然静下,无声的将头上的竹筐摘了。
沈星河连忙对叶霓裳道:“快!谢清遥替咱们开路,咱们从那条街去暗室!”
黑夜下的城门紧闭。
朱红色的大门漆木破损严重,被冲车撞得坑坑洼洼。
辛老的关公刀染着猩红的鲜血。
方文道夹着官帽自马背上下来,回头望着辛老,深施一礼:“多谢多谢,半炷香之后,会把火油运出去的!放心放心!”
辛老拎着关公刀,面无表情打马离开。
方文道将官帽戴于头上,往上提了提腰带,一甩衣摆,竖起两指,慷慨大叫:
“福满城府尹在此!速开城门!!!”
“嗡——”地一声,城门打开。
方文道目放奇光:“速调城内所有官兵前来集合!按我说的布阵,可杀得敌军......”
他说到最后,甚至端起了一副戏腔,唱上了:“片甲不留哇呀呀呀。”
那小兵像望着一个病人似的望着方文道:
“大人!您不是在说笑吧?
还有心情唱戏吗?!
李总兵都跑了!咱们没戏唱了!
咱们也跑了吧!大漠人今天攻城时您是没看到啊!乌泱泱的一群人兵临城下,咱们没有胜算了!”
方文道一愣,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来,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着谢清遥教他说的话。
他借着月色眯眼找了一阵,终于找到了答案。
方文道移目看向那小兵,给了他一巴掌先。
“我在这!便有了胜算!”他掷地有声的说。
小兵被打蒙了。
方文道:“速去调兵!半炷香之内,你倘若调不来兵马,我杀了你!”
小兵转头跑走。
大漠营帐。
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跌跌撞撞的冲进帐内,失魂落魄地尖叫:“谢家枪......是谢家枪.......谢家的人回来了!”
布泰耶骤然起身:“什么?!”他行至那士兵面前,一把拽住他的衣襟:“你有没有看错!”
“没有看错!那人使的是谢家的枪法!是谢家的人!”士兵脸上惊恐的表情,像是看到了催魂的阎罗。
布泰耶:“这不可能!谢家的人不是死了吗?!”
坐在一旁的黑衣使者沉默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鹰钩鼻,以唯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自言自语:
“他果然还活着。”
“你们中原的皇帝不是将谢家满门抄斩了吗!”布泰耶瞪着黑衣使者。
黑衣使者略一沉吟,起身:“我得回城去看看!”
布泰耶冲过去拽住了黑衣使者,“你想走?弄成这样的局面,你想走?”
黑衣使者垂着脸,静了一阵,抬手摸了摸鹰钩鼻,笑了:“好好好,我不走!你别急,他们八十几人,你三千兵马,何须怕他们?立刻出兵,今夜攻城!”
他顿住,沉声道:“若见谢家后人,尽量留活口!他们必与朝廷有血海深仇!可为我们所用!”
福满城下。
一车又一车的火油有条不紊的运出城外。
两个士兵手里捧着铠甲,银白色的铠甲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方文道亲手替谢清遥佩戴甲胄。
沈星河站在谢清遥的身畔,目光深陷在谢清遥的脸上难以移开。
直至现在亲眼看到了这样英俊威武,锋芒毕露驰骋于马背上的他,他才真正的理解他被困在轮椅上的时候有多绝望。
方文道为谢清遥佩戴铠甲,与谢清遥唠叨着局势。
沈星河立在谢清遥的身畔,两只眼睛时不时瞥瞥他的双腿。
不知道他的双腿还痛不痛,可此刻大战在前,若问这个被别的士兵听见可能会影响士气。
“宝贝。”他倏尔唤他。
第一百零二章
方文道也闭嘴了,看向沈星河。
谢清遥倏尔抬手揉了揉沈星河的头,“我不疼的,你别担心我。”
他收敛了锋芒与桀骜,此刻眼中像是盛满星光,温吞无害。
仿佛适才在长街拿大漠人当糖葫芦一枪贯起一串人的,不是他谢清遥。
方文道担心谢清遥掉以轻心,忙插嘴:
“您受累看我一眼,我话还没说完了!
现在是这么个情况,我适才清点了一下,只有五十六个人了!
也就是说现在最多只能拿出二十个人跟着您冲过二里桥。
斥候来报,敌人分陆路和水路而来,这水路约是一千五百敌人,您还得把这一千五百个敌人逼到卧虎坡下,能行吗?”
谢清遥稀疏平常的接过青面獠牙的铸铁面罩:
“待我们过了桥,你将木桥拆毁,断了我方的退路。”
方文道手上的动作顿住了。
沈星河瞪他:“你别发疯!”
“怎么?”谢清遥移目望他,星眸半垂,语气变得暧昧了起来:“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于他耳畔轻声道:“不是说过,你的小将军擅长这个么。”
沈星河脸颊骤然红了。
红得不合时宜。
那一夜,他和他说的话,他原原本本还回来了!
谢清遥这个小疯子!!!
谢清遥垂眼一笑,戴上了面罩,方文道替他将盔缨戴好。
谢清遥垂脸系着腕子上的束带。
谢虎和谢清洲也赶来了。
谢清洲胸前的小石头看见沈星河十分激动:“大哥哥!大哥哥!”
谢清遥手里的动作一顿,移目看过去。
小石头蓦地不出声了,愣愣的望着那一身甲胄的男人。
沈星河抿了抿唇:“老三,先把小孩放下来,我带他去安全的地方......”
“就让他看着。”谢清遥冷眼望向小石头。
小石头对视上那道锋利的目光,心中压上浓烈的压迫感,他甚至连一贯擅长的讨好的,蒙骗对方的话都不敢说。
那双狭长的眼,似乎具有洞悉一切的力量。
谢清遥与小石头冷冷的对视:“你给我仔细看着,看看大漠是否有神鹰庇佑。”
众人疑惑看着那小孩,只有沈星河和小石头十分紧张。
第一次会面,小石头的马甲就掉了。
沈星河担忧的望着小石头,抬眼看了一眼谢老三,目光更担忧了。
沈星河望着小石头,嘱咐他看着点谢老三:“那你看着点他!别让他闯祸!”
小石头点头表示明白了。
谢老三还以为沈星河跟自己说话:“行,你放心。”
远方,狼烟升起。
敌人要进攻了。
真正的进攻。
谢清遥伸手一揽沈星河的腰肢,在沈星河耳畔轻声道:“待我回来,再唯你是问为何清瘦了这么多!”
话音未落,他翻身上马,接过长枪,打马离开。
方文道满脸堆欢的望着沈星河:“来来来,您请随我回城内,您渴不渴?饿了吗?想吃点什么吗?我这备了燕窝,极品哒!”
方文道表情虔诚的像是和亲爹说话。
二里桥。
背后的桥梁已断,江水拍岸,浊浪滔滔。
谢清遥胯下的战马也批了一身银白甲胄,他手持长枪,身后二十个战士骑在马背上一字排开。
死一样的寂静。
依稀可以听见战士们急促的喘息声,他们心弦紧绷,嘴唇紧紧地抿着。
大地在颤抖,荒草簌簌摇曳。
远方,最先瞥见绣着神鹰图腾的旌旗在风中招展。
战士们的神情愈发的紧张。
死战,没有退路!
他们做了最坏的打算。
旌旗之下,浩浩汤汤的队伍朝着这边压来,大漠的将军行于最前方,望着远处的二十一人,仰头大笑:“哈哈哈!你们这是在找死!”
“以为拆了桥能阻碍我们大漠的铁骑?我们拥有最好的浮囊逆流而上!苍穹的大漠神鹰在为我们指路!”
“你们只这么点人镇守!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震耳欲聋的笑声,轻蔑的,鄙夷的,压住了江面的滔滔水声。
铸铁獠牙面具里喷出一声笑声,指骨分明的手掀开了面具,森寒的月光下,一张俊逸的脸,凝着睥睨的神情。
大漠人的笑声戛然而止,月光照着那张令大漠人无比熟悉的面孔。
这张脸,远比青面獠牙的铸铁面具更令大漠人胆寒。
将军下意识紧攥缰绳欲调转马头。
这几乎是一种本能的肌肉记忆。
“杀!!!”谢清遥的啸声划破黑夜。
像是笼中的猛虎一朝出笼时发出的长啸,携着撼天动地的气魄。
他策马掠来,快若惊鸿,两匹马凶悍的撞在一起,大漠将军挥出手中的钢刀,身体的失重感袭来,使得他本能地向右边倒,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谢清遥腕子一震,长枪犹如毒蛇一般划过。
浮光掠影般的速度。
将军的头颅滚落在地,身躯还坐在马背之上前行。
大漠人骤然失去了将军,瞬息之间的巨变,令人猝不及防。
他们楞在原地。
在片刻的死寂之中,二十个士兵顿时士气大震:“杀呀!!!”
大漠士兵阵脚大乱,第一排的骑兵调转马头欲往后退,最后排的步兵不明所以,乌泱泱的还在往前冲。
他们乱做一团,骑兵的马蹄将自己的战士踩在地上,手持盾牌的士兵没有用盾牌格挡敌人,而是保护自己的脑袋不被马蹄碾到。
盾牌夹住了骑兵的马蹄,将骑兵摔向地上。
后面的士兵掉头就跑:“谢清遥!是谢清遥啊!!!谢家军来了!快跑啊!!!”
他们用大漠话惊恐的尖叫着。
一群手执长戟的大漠人将谢清遥围上。
枪矛碰撞,发出尖锐的响声。
谢清遥手挺长枪格挡,他爆发一声雷霆般的吼声,将身一晃,手中银枪划出锋利的吟声,枪尖所及之处,削断敌矛。
一杆长枪上下翻飞,没有人能预判到这长枪下一刻是要往哪里刺来。
长枪在谢清遥的手中剧烈的旋转,枪尖打着旋风,再锋利的兵器一旦进入这个旋风之中瞬间被崩飞。
烈马的铁蹄无情碾压着地上大漠人的面门,血水,飞溅到他冰凉的铁靴。
谢清洲和身前挂着小石头,骑马立在高高的山岗上。
谢清洲和胸前的小石头默契般的剧烈喘息着。
小石头看着那个马背上强悍的男人,长枪在他的手中似腾龙一般呼啸,生生将大漠人杀得犹如丧家之犬节节败退。
那猎猎飞扬的红缨染了敌人的血,愈发的猩红。
谢清洲问小石头:“你知不知道那枪上的红缨是做什么的?”
小石头摇头。
谢清洲:“二哥曾经告诉我,枪上的红缨,是为了防止战场上扎人太多,枪杆淌血,影响抓持。”
小石头遥望着远方的杀戮。
他脑海里回荡着大漠商人和他说过的话:
“孩子,只要你相信神鹰的存在,无论你走到这世上的哪一个角落,大漠神鹰都将以他雄壮的羽翼庇佑你。”
可今夜,神鹰没有降临。
滚滚沙场之中,那个马背上的男人,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他身后的二十个士兵,紧随他的快马,跟着他越杀越勇。
他才是战场上的神明。
小石头忽而瞥见大漠人已朝着这边跑来,他抽回神来,连忙将身往右摆:“漏网之鱼!!!快!放箭!”
“哪了?”谢清洲手摸箭壶。
大漠士兵丢盔卸甲,他们慌不择路,被打得做鸟兽般乱窜。
右侧杀出一队人来,为首的辛老一马当先,手挺关公刀,刀锋直指迎面跑来的敌人:“杀!!!”
话音未落,横刀杀去。
大漠人只能朝着卧虎坡逃亡而去。
卧虎坡,风声正劲。
谢虎站在山岗,身后带着五个男人,身前是一块又一块的巨大山石,山石被麻绳捆在悬崖边,摇摇欲坠。
谢虎静候良久,当敌人嘈杂的声音愈发的近时,他目光一凛,抽刀断了大石绳索,滚滚大石顺着料峭悬崖轰然坠下,兜头朝着敌人砸去。
莽莽尘土,地动山摇,卧虎坡下,一片哀嚎。
谢虎遥遥望向远方,见辛老已打马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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