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睁开眼,壁上坐着的两个侍女不知去了何处,他忽而回身,却见谢清遥坐在他的身后。
他席地而坐,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单衣,单蜷起一条腿,手自然的搭在膝上。
隔着朦胧的水雾,他踮起脚尖,朝着谢清遥甜甜的笑:“这太舒服了呀!冬天泡这个太解乏了!”
他随着他一起笑了,笑着笑着,忽又笑不出来了,他有些心疼的望着他:“从前咱们家里的汤池比这个大得多呢,水都是从山涧运过去的,山泉水最养人。”
他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垂眼望着他:“若那时你来就好了,能让你泡个够的。”
他忽而一怔,摇头:“不,不好。”
他黑灿灿的眼眸定定的看着他:“这时候才是最好的。”
他想到了谢家遭遇的巨变,他从没想过自己会从那场噩梦一样的经历之中感觉到有什么庆幸的,在这一刹那,他感觉到了庆幸。
庆幸,他的宝宝没有遭遇到那种苦难。
他抬手,将他脸蛋上的水珠擦拭,拇指轻轻的摩挲着他光洁的脸颊。
他垂着眼,目不转睛的望着他澄澈的眼眸,这双眼睛望向他的时候总是带着笑意,望着望着,他的唇角也不自觉的跟着弯了弯。
他那双明亮的眼底忽而藏着一抹促狭,不知心里涌上了什么坏主意,他蓦地抬手,掀起一片水花朝着他泼过来。
他甜美的笑声在汤池之中荡漾开来。
他侧过脸,水滴自他笔挺的鼻梁坠下,他看向他那边,他在水雾之中欢笑,真的犹如九天之外,瑶池之中的仙女一般美好。
他鬼使神差的下了水。
沈星河朝着他泼水嬉戏,欢笑着。
在纷飞的水雾里,他目不转睛的,朝着他一步步走过去。
水将他的衣裳浸得半透。
勾勒出他近乎完美的身形。
他只觉得他那双明亮的眸子里藏着这世上最干净纯粹的光,这光,驱使他走向他。
朦胧的雾气,缭绕在他们彼此之间。
他走近他,他仍处于嬉戏之中,直至谢清遥将他的手一把握住,他猝不及防的抬眼望着谢清遥那眸子。
他蓦地也静下,歪着头,困惑的望着他的眼。
那双狭长的眸中交织着复杂的情绪。
“怎么了?生气了?我不泼了不就得了。”他抬眼望着他,往后退了一步,这才发现身后已是壁上。
水波在他们之间浮动。
他的胸膛起起伏伏,棱角分明的脸上有水珠滚落,那双眼里,似藏着不容小觑的威严,沉淀在他心底许久的一个质问,终于,在这一刹那,他问出了口:
“你是怎么敢的。”
如果那一天,沈星河对视上这样一双犀利而强悍的目光,他觉得他应该确实不敢在上面。
来不及回答他的问题,他单手揽住他的腰,朝着他吻来。
铺天盖地般的吻,汹涌澎湃,几乎让他毫无招架之力,他吻了好久,在让他觉得快要窒息的时候才舍得移开。
他垂着眼望着他,胸膛起起伏,他能明显的感觉到他并没有被情欲主导,他明确的知道,此刻的谢清遥是极为理智的。
那双漆黑的眼,凝着沉重的情绪。
谢清遥倏尔抬手,温柔的摩挲着沈星河的脸颊,目光却只落在他的眸子上,纤长的睫毛,轻轻的抖动,他试图穿越这张好看的皮囊去窥见他的灵魂。
对,就是灵魂。
他真的很想去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灵魂,敢在他最不堪的时候,坚定不移的爱着他,甚至敢把自己的往后余生交到他的手里。
没有人喜欢死气沉沉坐在轮椅上的谢清遥。
谢虎看他的时候,永远带着痛心。
他的弟弟,永远回避着他坐在轮椅上的目光。
连他自己也讨厌坐在轮椅上的谢清遥。
只有沈星河,坚定不移的爱着坐在轮椅上的谢清遥。
他孤注一掷般的,将他最宝贵的礼物,馈赠给了那个满脸病容,一无所有的谢清遥。
“宝宝......”
直至他开口说话,他才发现他的嗓子哑得厉害,他喉咙滚动着,眼中流转过一抹稍纵即逝的脆弱:
“别离开我,你永远别离开我。”
似哀求,更似命令。
朦胧的烛光勾勒着他们。
他扬着眉,促狭一笑:“只要你一直对我好,我就不离开你。”
他谈起了条件。
他对视上他那双眼,魅惑的,狡黠的眼眸,只有他能窥见,他像狡猾的小狐狸的一面。
小狐狸的食指缠绕着他鬓边的一抹发丝:“将来你登高望远,视野开阔,免不了见到更多的莺莺燕燕,到那时候,你可别被乱花渐欲迷了眼。”
他将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清楚楚:“世间草木莺燕万万千千,可头顶上的月亮只有一个。”
他无比认真的望着他,黑漆漆的眼,带着沉甸甸的情绪:“我的星星,也只有一个。”
他心满意足的笑了。
他也随之展颜笑了,倏尔将他高高的托起,他的手环抱住他的脖颈,他们再一次的忘情拥吻。
他的手游走在他的脊背,带着强悍的力量,仿佛要将他摁到他的心口里去。
池水的温度在上升,他们的脸颊,身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铺着一层花瓣的池水掀起了阵阵波浪,墨色的衣裳在水中浮浮沉沉。
他再一次的被他托起,再一次的占上风。
两只手撑在他的双肩,抬抬手,替他拭去额头的汗水。
水中的触感真真切切,他的手臂在轻轻的颤抖。
他昂头,抱着他,眼中似盛着万丈的光芒,他笑着,带着一抹促狭:“你今日怎么这么安静?”
沈星河气得去咬他的肩膀,可他使不上力气了。
第一百零九章
爱情一定具有某种振奋人心的力量。
就比如昨夜打了一夜战役的谢清遥,一夜未眠,适才于汤池中又战几番战役之后,他仍不觉困倦。
天已经黑了。
谢清遥此刻和正和沈星河在水榭凭栏,冰面被仆人凿开了一层很大的洞,一条条五光十色的锦鲤浮动在水面。
沈星河手持一碗鱼食正在喂鱼。
宽大的灰色狐裘裹着他们两个人。
谢清遥这辈子几乎是第一次仔细去观看这些五颜六色的锦鲤,偶尔有一条赤金色的锦鲤游过来,他甚至还会指指:“快瞧那条金色的,那条大,喂它!”
话说完了,他自己都觉得这话出自他口中有些新奇。
谢清遥垂眼,看着怀中小人儿的头顶,将下巴轻轻的放在沈星河的肩上。
他唇角溢着浅浅的笑,轻声问他:
“不如咱们也买个这样的宅子,也养鱼,你随时想喂都能喂。”
“买?”沈星河手里的动作顿住了。
他抬眼,举目环视这座绿树环绕的廊亭水榭,又放眼眺望远方飞檐斗拱的建筑:
“弄个这种规格的,得不少钱了吧?”
“不会很多。”
沈星河:“大概多少?”
谢清遥淡淡扫了一眼:“五六千两。”
“啥玩意?”沈星河回头,愕然看着他:“这么贵?”
谢清遥没想到沈星河反应这么大,就这还是他往少了说的。
他谨慎的把话往回拉:“买地确实用不了多少,挑费大的都在盖房屋,装饰园林,乔木假山,他家假山奇石比较多,所以贵些,如果咱们住,可以免去一些不必要的。”
“那是多少钱?”
谢清遥:“一两千两也够了。”
沈星河摇头:“算了吧,还是白嫖香。”
谢清遥抬眼,想了想那个鸡飞狗跳的家。
他继续游说:“也不能一直住在山上吧?咱们买个大一点的宅子,各家有自己的院落,离得远一些。”
“离谁远一点?”沈星河好奇地问:“你具体指谁?”
所有人。
这是谢清遥唯一想说的话。
从前所有人里不包括花嬷嬷,因为只有花嬷嬷是行事举止最令他感到妥帖的,自从和老马在一起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嗓门都比从前拔高了不少。
从前花嬷嬷认为宋氏是个品格不端的恶继母,嫌少与宋氏打交道,如今却不同,两个人已有发展成老姐妹之势,时常站在院子里扯大闲拉家常,二人发出的嘎嘎的笑声此起彼伏。
“也没谁,你考虑一下,其实可以让方文道白送给咱们,反正他不日就要调任了,一路上任,免不了各地方官员接待,这一路,他又能捞了。”
说起了这个,沈星河蓦地静下了,他轻声问:“你们下个地方是去哪?”
谢清遥:“应是会去边塞,那边时局比这边紧张。”
沈星河:“要去多久啊?”
谢清遥:“打仗没人能预测需要多久。”
沈星河揉动着手里的鱼食:“你什么时候走?”
“调任一到就得上路。”谢清遥右手自他背后环抱着他:“方文道会先上路,他车马慢。我想和你过完年,待得过完年我再上路,快马追他。”
沈星河沉默了,他有点舍不得他。
谢清遥想了想,虽已经猜到答案了,可他还是忍不住的问:“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沈星河摇摇头:“漂亮哥哥和宋大人还不知道怎么样呢,还有,铺子也不能扔着不管了吧,一群小弟还指着这个走向正途呢,我半途而废了,他们到时候又重操旧业。”
谢清遥抬手揉揉他的脑袋:“嗯,知道了。那我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沈星河:“你别哄我了吧,那边打仗,你还能回来看我?你给方文道自己放军营那种险象环生的地方,他不得吓死。”
他在他鬓边轻声道:“我偷偷回来,不让他知道。”他垂眼浅笑:“他也得锻炼锻炼了,老指着我怎么行。”
沈星河“噗”地笑了:“你真拿他当儿子了?还锻炼锻炼?你可笑死我了。”
谢清遥:“咱们不可能有他这么蠢的儿子。”
说起了方文道的蠢,他情不自禁的蹙眉:“我一个字一个字的教他,教不明白,非得写在纸上,这才记得住,他真神了,沾怎么贪污,他轻车熟路,涉及一点正文他一脑袋的浆糊。”
沈星河莫名静下了。
他想起了原文之中的谢清遥。
他看着他扶在栏杆之上的手,手背的脉络很清晰,指如修竹,骨节分明,坚韧有力。
有时候,仅仅通过一双手也能看到一个人的品性。
这样桀骜的人,这样桀骜的一双手,曾经为了复仇,被一个高官万般折辱。
那个高官为了以测他的忠诚,万般折辱于他。
他曾捧着双手,去接那高官口中吐出的枣核。
在高管不悦时,他明明可以用这手挡住那扫过来的一巴掌。
沈星河骤然抓住了他的手,语气格外沉重:
“方文道很好!他是我们的好大儿!不要嫌弃他!要爱他!当作自己的孩子去爱他!
有一首讲这个的歌,我唱给你听,爱孩儿,爱孩儿,爱孩呀呀呀呀呀……”
他猝不及防的唱起来了,浓浓的二人转腔。
谢清遥抬眼,看了一眼漆黑的天色。
天黑了,他的时辰又到了,又开始古里古怪的了。
说儿子,儿子到了,方文道一路小跑着赶来:“嘿嘿,唱戏呢是吗?嚯!唱得还真好,真好。
对了,贤侄,用饭去吧?太晚用饭可对胃不太好,一定要注意身体啊,贤侄。”
方文道提着灯笼亲自为沈星河和谢清遥引路。
他走在前面,出了水榭又穿游廊,小胖手举着灯笼,时不时还会回头看着谢清遥:“您留神脚下。”
方文道带着他们来在一间精致而宽阔的庭院,请他们进去之后便很有眼力界的出去了。
小径青砖,草木生辉,两畔翠竹相抱,青砖的两畔铺着纯白色鹅卵石,花坛的腊梅在寒风之中开得正盛。
步入房间,扑鼻缭绕着清雅的檀香,室内的温度正好,谢清遥将狐裘随手挂在了衣桁之上。
小厅里摆着满桌菜肴,菜肴冒着热气。
谢清遥坐在了饭桌前,见沈星河正站在小厅里环视着房间里的装潢。
壁上挂着一副泼墨山水画。画中若隐若现的远山,浩渺的江水,在画的极远处,有一小舟泛舟江上。
一朵青铜莲花熏炉摆在山水画之下,袅袅升起一道青烟,仿佛跟画作融为一体。
屋内浅胡桃色的家具,侧面的博古架上点缀着单色釉瓷瓶。
案上的青烟色的瓶中折了一支腊梅。
室内大到山水字画,小到案上的一盏琉璃盏,无处不体现着屋主人文雅精细的品味。
来个不知情的走进来,真的会以为这是个什么空谷幽兰的世外高人的家。
沈星河是真没想到,致力于搞腐败的方文道,居然能有这种出尘超脱的格调。
他环视房间的装饰,看什么都觉得新鲜,谢清遥催了他两次过来用饭,他仍然好奇的在房间里四处转悠。
看看这里,又摸摸哪里,嘴里时不时发出“啧啧”的声音。
谢清遥便也不再催他过来吃饭,只无声的望着沈星河。
他看了他一阵,收回了目光。
沈星河半晌才过来用饭,谢清遥给他递上了擦手的帕子,漫不经心的说:“你若喜欢这,不如明日直接搬过来。”
沈星河一愣:“那方文道家眷呢?”
谢清遥满脸冷漠:“你管他怎么安排他的家眷。”
他给他夹菜:“方文道只会贪赃,我用不了他多久,就得另找新人了。”
沈星河瞪圆了眼:“什么?你为什么找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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