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聊聊?”
内容言简意赅。
闻映潮关掉邮件,只身行走巷道。濛濛细雨之中,一个人影撑着伞,站在小巷尽头。
这是条死胡同,监控的死角。
他停下步子,抬眸打量站在自己身前的人。
是个少年,身形还未完全长开,看起来瘦削单薄。面上稚气未脱,五官精致,像瓷塑的娃娃一样。
他身着黑色的长袖,长裤,手缩在袖口里,捏着伞柄。
伞压得很低,只露出一双僵硬的、没有聚焦的眼睛,不带任何感情地望向闻映潮。
“我们聊聊?”少年说。
他是个人偶。
闻映潮想。
“聊聊,”他说,“就在这里?”
“不在这儿,”人偶少年回答,“找个更安全的地方。”
人偶探出一根手指,抵在闻映潮的心口处,隔着布料都能体会到,对方的身躯坚硬而冰凉。
转瞬间,两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悄无声息。
他们方才所站的位置,只留下潮湿的空气和雨,在洼中荡出圈圈涟漪。
空间移动能力。
与此同时,高楼的落地窗前,有双眼睛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小巷。
似在瞧景,可水珠折射出的光晕模糊,街道雾雨朦胧。
过了一会儿,那人拉上窗帘,转身离去。
“我们到了。”
他说的更安全的地方,竟是沈墨书的音乐酒吧。
抵达的时候,闻映潮结结实实地沉默了一瞬。
但确实,沈墨书这儿的确安全,闻映潮能想到与沈墨书交易避风头,其他人又怎么想不到。
接待机器人尽职尽责地把他们带到二楼的包间。
人偶少年刷卡开门,里头弥漫出一股好闻的奶油香,一眼过去,桌上摆满果汁甜点。
包间里坐了人。
对方同样身披黑斗篷,长袖长裤,惬意惰懒地仰躺在沙发靠背上,空调开得起劲,闻映潮觉得有点儿冷,不自禁地缩了缩身。
“起来。”
人偶少年走到沙发边上,踢了踢对方的小腿。
“你要找的人来了。”
那人这才艰难地爬起来。
“冥渊之主?”
兜帽下露出那人的脸。
尖锐、锋利,有攻击性。这是闻映潮的第一个念头。
闻映潮很自然地坐在他对面,从桌上挑了一杯橙汁。
“就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要随便乱动陌生人的东西吗?小心有毒。”
斗篷人的声音与他成熟的外貌并不匹配,又糯又软,像个小孩。
“我还没喝,”闻映潮说,“再者,不是你们有求于我?”
他搅动着杯里的冰块:“不然,不会在我坑过占卜师后,还如此大胆地找上门来。”
“即使你们知道,这可能是个陷阱。”
人偶少年说:“我们屏蔽了所有对外通讯,你身上没有能力和追踪的痕迹,顾云疆暂时找不到的。”
“等他发觉不对,我们也会立刻转移离开。”
闻映潮“嗯”了一声:“倒真大胆。”
“要论大胆,还得是你。”斗篷人说,“顾云疆是什么人,两面三刀,你也敢与他合作?”
闻映潮不否认对方说的话。
这些年,闻映潮一直在通过顾云疆的意识看着世界,也看着他。
顾云疆在他死后疯成了什么样,他最清楚。
闻映潮说:“不如你们所做的意识再生,这么急着把我拉回人间?”
斗篷人神色一停,他满脸疑惑地看向闻映潮,倏而明白了什么,捂着嘴闷笑出声。
人偶少年摇头:“你误会了,意识再生不是我们做的。”
闻映潮蹙眉。
不是他们?
“如你所见,”人偶说,“我们的确和占卜师有些关联,但这不代表我们与她背后的人怀有同样的目的,至少你的意识再生与我们无关。”
闻映潮问:“占卜师现在在你们手里?”
人偶直接否认:“不在。”
他说话从头到尾都硬邦邦的,没什么起伏,和先前的语气没有区别。
人偶也没有心跳、脉搏。若是换了个人来,压根无法察觉其中端倪。
闻映潮就是能从意识层面捕捉到,人偶在说谎。
这能力太逆天了。
开挂的人竟是我自己。
但对方不愿回答,闻映潮再追问,也只会适得其反。
他直截了当地抛出眼下自己最应该关心的问题:
“那好,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斗篷人拨弄着蛋糕上个大饱满的草莓,反问他:“好,冥渊之主。知道我们有求于你,所以如此嚣张。”
“但你是不是也得拿出点儿诚信来,你和顾云疆挨那么近,我们凭什么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你。”
人偶喊了他一声:“玉权。”
见男人望过来,他皱着眉道:“时间紧迫,直说吧。”
闻映潮说:“我如果想走,你们拦不住我。”
虽然他现在的抽卡界面一片灰暗,但虚张声势,闻映潮还是会的。
何况压制整场的国王诅咒,直到结束,他此前已经在这些人面前展露过实力。
虽然短暂,但作为威慑非常有用。
玉权面色不善。
他只瞪了闻映潮几秒,便在人偶的催促下败下阵来。
“我希望你能够帮我们一个小忙,”玉权说,“冥渊之主,只有你能做到。”
“占卜师信誓旦旦和我们保证过,你会复生,因此我们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闻映潮问:“所以你们就成了国王诅咒的帮凶?”
人偶说:“起码现在,还没有人因为国王诅咒而死去。”
闻映潮嗤笑道:“如果没有天网呢?现在也有人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生死不明。”
“所以,”玉权说,“冥渊之主,你是站在什么立场说我们的?七年前诱发月蚀能量大规模扩散,因失控而死在那个晚上的人数不胜数。”
闻映潮耸肩:“我知道自己没资格,也不想替自己辩解,做了就是做了。”
“只是我觉得,你们用这种话为自己的行径开脱,是想证明什么?说服自己还是个好人吗?”
“你们不要吵。抱歉,我表达有误。”
人偶挡在两人中间。
闻映潮本来就没打算吵。
他没生气,心情甚至是平和的,方才那番话,不过是想激一下对方,试试看能不能找出破绽。
但玉权的情绪很纯粹,全都写在脸上,没有伪装。
“行,听你的,”玉权也收了收脾气,“这里不方便,谁都能来,我们再换个地方吧。”
“到了那里,你自然会知道,我们要你帮的忙是什么。”
闻映潮说:“和我卖关子?要去哪?”
人偶:“冰海。”
闻映潮:?
哪里?冰海?
那不是和南桥相隔了十万八千里远吗?
就算是再强的空间能力者,也不可能一次性转移到那么远的位置吧?
用交通工具就更不可能了。
不说这两个可疑人物,单论闻映潮,在南桥全城戒备的情况下,根本无法通过安检。
闻映潮抬起眼,看着神色自然的玉权与人偶,他们似乎早对此事习以为常,已经做起了准备工作,要了几个打包盒,开始把桌上的蛋糕装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闻映潮轻声开口,询问人偶。
“我吗?”人偶转向他,“我没有名字,他们都称呼我的代号,叫做宴楠。”
听到这个名字,闻映潮手指微蜷,他想起自己在顾云疆那看到的档案。
他是安娜的亲弟弟。
宴楠,“D”级执灵者,能力“链接”。
顾名思义,可以将一个人的能力效果链接到另一个人身上,实现远程操作。
面前的人,不是真正的宴楠。他早已死在过去的火灾当中。
他是个人偶。
闻映潮的声音很凉:“我明白了。”
“宴楠,你会赴死,对不对?”
第41章 占卜(8)
有人曾经做过研究。
人脑中储存了人百分之百的潜力,但人实际能够发挥的,却只有百分之十左右。
冰山一角。
剩余的那些沉睡在身体里,倘若能够利用,巨大的潜能,将会难以想象。
执灵者的异能也是这个道理。
他们消耗身体的小部分细胞,作为使用自身能力的燃料。
适当使用,不仅不会为身体带来损伤,反而能促进循环。
而一旦能力的消耗超过百分之十,便会令异能者感到疲惫,陷入一种无法使用的状态中去。
是身体在发出警告。
闻映潮近期最出格的一次,便是天元广场的那场全范围意识压制。
可仅仅推到了百分之十五的能力值,便浑身疼痛,筋疲力竭。
身体不允许他再继续。
人偶却没有这个限制。
它们非人,身躯冰凉,哪怕拥有自己的意识,也没有同真人一样的保护机制。
它可以把能力提升到百分之百。
相应的,在使用能力的那一瞬间,人偶也会彻底自燃,焚毁成灰,破碎成世间最微不足道的一缕浮沫。
一具人偶的死去,无人在乎。
“何必呢?”玉权回头看他,“人偶而已。”
闻映潮说:“你们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这类人偶,需要活人作为容器。他们人偶化的时候,会看着自己的意识被复制的记忆侵占,看着自己坠入地狱。”
闻映潮自以为不算一个好人,很少因为旁人的悲欢离合而心生触动。
此刻,他心中却诞生了一种无力的荒谬感。
活着的人被造成人偶,被当作中转站,可以肆意丢弃,成为焚烧能力的燃料。
“他们都是自愿成为活人偶的?”闻映潮问。
玉权的答案十分冷漠:“不自愿的话,占卜师怎么植入人偶标记?”
他不把这些人的命当命。
“你很在意这些人偶的死活?”玉权说,“他们和你互不相识,有的还给你带来了麻烦,心软了?”
“他们在成为人偶的那一瞬,就已经是一具无意义的空壳了,再栩栩如生,也改变不了这一点。死亡对他们而言,反倒是一种解脱。”
“我清楚,”闻映潮说,“人偶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他见过,那个意识囚牢中的“沈天星”。
就算拥有记忆、感情,但死去的时候,他是安静的。
他永远不会如真正的沈天星一般,痛哭失声。
繁花之苑的暗处便是如此,借助异能的便利,如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野兽,将生人吞噬。
他们拥有各种手段。
“既然如此,别墨迹了,”玉权说,“快点过来,再晚一些,天网就会察觉。”
“我似乎没答应帮忙。”
闻映潮的语气静静的,眼却在一瞬间抬起。
危险的气氛在三人中间弥漫开来。
玉权当机立断,冲着人偶宴楠下达命令:“直接带走!”
“好。”
人偶的力气极大,不由分说动手,袭向闻映潮的攻击撕裂空气,掀起风响!
闻映潮后撤两步,立即铺开自己酝酿已久的意识网。
可他却在入侵人偶的意识时,撞上了另一道意识,两两相持。
人偶正在被别人操纵!
凭他的能力,想突破这道防线不是难事,可恰恰是这一瞬间的功夫,人偶不受阻,他扑上来,没有温度的手指碰到了闻映潮。
闻映潮没有收回自己的能力,他目光镇定,意识的权限一收,便将其夺了过来!
玉权吐出一口鲜红的血。
就像突然被刀子割断,他支住的精神网顷刻支离破碎。
“原来如此,”闻映潮回过头,“你是意识的执灵者,和我一样。”
玉权清楚自己拦不住闻映潮,所以从一开始,就做足了准备。
他把自己全部力量都覆盖到人偶身上,只为了能挡住闻映潮那么一下。
“人偶的能力,没作用到你身上,”闻映潮笃定道,“这么急切,连自己都来不及带上……”
他嘴角扯出一丝微笑:“所以,我是你们计划中绝对不可或缺的一环,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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