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事急从权,”玉权喘了两口气,抹去嘴角鲜血,冲着闻映潮抱拳,“还请谅解。”
最后那段话说给了空气。
闻映潮消失在他眼前,人偶顷刻间破碎,身体拆解。一块块掉在地上,脆弱不堪,零散四溅,变作冰凉的粉末。
空调的冷风吹过。
玉权敲了几下自己的额角,那里突突地在跳,伴随阵阵钝痛。他沿着墙壁滑落,跌倒在地。
短短几分钟,在开着强风的空调包间里,他流了一身的汗。
不过因为被闻映潮的意识撞了一下。
玉权瘫软下去。
他单手扯开斗篷边上的扣子,露出里面的黑色连帽衫,临近胸口的位置,钉着三张占卜牌。
那里已经失去心跳,身体的质感冰凉,成为人偶的一部分。
三张倒悬人偶。
占卜师不肯再使用能力,替他们看未来。只在他承诺担负对方部分人偶化的情况下,替他做了一次抽牌占卜。
随后转移代价,对方一出手,就奔向他最重要的心脏。
象征“生死难料”。
玉权把占卜牌一张一张摘下来,拉出血丝,连带不少已经塑料化的躯体碎屑。
他吐出一口气,对自己说:
“没关系……”
“我们愿意奉献上自己的一切,乃至生命,为了死去的人,为了依然活着的人。”
“能在蔷薇墓土之中,找到一隅之地,得到安息。”
包间门从外面被人叩了两下。
未等他同意,沈墨书便直接探头进来:
“哈喽哈喽,你的时间到了哦。”
沈墨书调出电子账单:“你们的包厢购买时长只到今天下午四点半,现在已经超出半个小时,需要额外收费。”
他眯着眼,看着浑身无力,倒在地上的人,调出天网的联系列表。
“需要提供救护车服务吗,医疗费和账一起结,只比正常价位高20%,保证安全。不然,我就只能叫官方来出面解决了。”
玉权:……
黑心商人!
“不需要,”他说,“我续费。”
他现在四肢无力,动动手指都酸痛得很,挣扎片刻后只好放弃,对沈墨书道:“自己来扫终端吧,我把支付密码告诉你。”
“宝贝,要我自己来的话额外加10%的服务费哦。”沈墨书冲他眨眨眼,语气亲昵又温柔。
玉权:?
天杀的黑心商人!
他有气无力道:“加,你自己扣。”
沈墨书贴心地带上了门,还把权限重新锁上了。他绕过地上的灰烬,蹲在玉权旁边,点开终端。
他说:“不错,很久没见到你们这种冤大头了。”
沈墨书不再和他嬉皮笑脸,甚至没有打开支付界面。
玉权瞪大双眼,他看着沈墨书将一管针剂刺入他的静脉,将里头的液体推了进去。
“别怕,”他说,“我怎么会害我的客人。”
“我只是想知道一些对我本人来说很重要的秘密。”
沈墨书打开玉权的联系录与私人邮箱,然而他删得干净,里头空空如也。
“还真果断,”沈墨书自言自语,“我可以找人恢复数据。”
“你……”玉权的意识逐渐模糊,他吃力地问,“要做什么……你要……自毁招牌吗……”
“那很重要吗?”沈墨书垂下眼,“我本来就不在乎这堆虚名。”
“反正我的时间还长。”
这是玉权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
现实不会如动漫中播出的“任意门”那样,想去一个地方,随随便便就能抵达。
如此长幅度的空间移动,不光是担负代价的人偶,就连能力者本身,以及被施加能力的闻映潮,都感受到了剧烈的震动。
他身边的空间被剪碎,一段一段拼接在一起,他所见的一切都变得混乱无序,晃得他几欲作呕。
闻映潮又幻听了。
他听见了顾云疆的声音,反应良久才察觉,那是自己的记忆作祟。
“觉醒能力,意味着成为执灵者。”
“你不再是晨曦之岛的一员,哪怕你什么都不做,也会被排斥、被恐惧,无法避免。”
是他们还在晨曦之岛的时候。
是高中,是那场决定他命运的傀儡变故。
闻映潮坐在教室的空桌上,他的手上布满了又细又碎的割伤,顾云疆从外面找来绷带,一圈一圈,缠得漂亮。
“好了,”顾云疆站起来,“你不要再碰那些挡路的丝线了。”
“你比我清楚,你朋友没救了。”
顾云疆抿抿唇,他也知道自己说的话对现在的人来讲太过残忍。
但他们必须直面现实。
“他就是不想让你看见那副样子,才把整栋楼层围起来的。”
闻映潮盯着绷带上打好的结,慢慢收回目光。
他说:“嗯,我知道了。”
“我会试着掌控新的力量的,顾默晚,你也是。”
顾云疆一愣:“你怎么……?”
闻映潮平静道:“我看见了。你在回来的时候,绷带和酒精是凭空从手里出现的。”
顾云疆顿了顿,才道:“我以为我藏得挺好。”
闻映潮问:“为什么要藏?因为执灵者在晨曦之岛,会被当作异类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顾云疆摆手,慌忙解释,“是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太突然了,猝不及防。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的情绪低落下去:“而且我也不知道,我的这个能力能派上什么用场,好像只能装东西。”
闻映潮不知如何接话。
但他觉得,他应该安慰或鼓励一下顾云疆。就像顾云疆对他那样。
他勉强自己露出一个很难看的笑来。
“别这样说,有用的。”
闻映潮转头,望向外面越聚越多的傀儡。
他的语气没有起伏,诉诸着他疯狂又大胆的想法:
“会动的东西,能装吗?”
第42章 占卜(9)
回忆被扑面来的海风生生掐断。
身边斑驳的空间段落悉数褪去,闻映潮独自一人,踩到了实处。
冰海的风是冷的。
此地正如其名,地界偏向北方极点,气候极端,四面环海,站在最高的山峰眺望,能远远瞧见海平面上不化的冰川。
繁花之苑的炎炎夏季,冰海凉意透骨,长日当空不落。
他实实在在地打了个哆嗦。
这是冰海的那斯莱厄港口,极圈边沿最大的交通枢纽,不少商贸船只停泊在岸边,兼空中轨道,在海上方绵亘蜿蜒。
“闻先生,你好。”
身后有人唤他的名字。
这个声音闻映潮耳熟,不久前才听过。
一样的音色,一样的调子。
是人偶。
他回过身去,对方大概早接到了命令,在此接待。
他感知不到冷意,衣着十分单薄,在寒潮肆虐的海岸边,只穿一件黑色卫衣,被风鼓起,猎猎作响。
人偶冲着闻映潮微微倾身。
“闻先生,我受命在此等候您的到来,请随我来,我会带你去到正确的地方。”
闻映潮问:“宴楠?”
人偶回答:“是的。”
又是一个人偶宴楠。
他们究竟有多少个这样的复制体?
安娜知道这件事吗?
闻映潮默了默。
接着,他特意提了一句:“你们的另一个同伴没有跟过来。”
人偶说:“无伤大雅。”
“即使他留在那里,可能会遭遇危险,被天网抓捕,在胁迫下说出你们最重要的秘密?”
闻映潮如此试探。
人偶重复道:“无伤大雅。”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又觉得自己这样回复有些不妥,重新组织语言道:
“他不会的。”
这么笃定?
闻映潮不再问多余的问题。
他们各怀心思。
乍然被送到冰海,闻映潮多少不太习惯,尤其是这边的温度,与南桥那边相差极大。他冷得不行,没两步脚就僵了,直往手心哈气。
人偶察觉到了他的不适:“出门没带衣物,您忍耐一下,我们很快就到。”
闻映潮缩着脖子疑惑道:“你们为什么不把传送门开在自己家门口?”
非来交通站接人。
人偶:……
人偶恍然大悟:“对哦。”
闻映潮本来心情就不好,被人偶用如此无辜的表情一讲,更觉嘲讽:
“对你个头。”
“还要多远,给我透个底。”
人偶:“真的不远,大概沿公路走三个小时就能到了。”
闻映潮:?
几个小时?
他难以置信道:“你们不会派个车来?”
人偶老实道:“我还小,没有驾照。”
真实诚啊。
这破组织是没别人了吗?连个会开车的都没有?
人偶一直观察着闻映潮,对方脸上面无表情,不露端倪,但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恐慌,心虚补充道:
“而且,我们并未购置对应的交通工具。”
闻映潮:……
好崩溃,谁懂。
他停住了步子,左看右看,最后站到路边,不肯再动。
“我要打车。”他蹲下身,把自己蜷作一团,“你替我挡风。”
“真的很冷吗?”
人偶明显为难:“住址要对外保密……”
闻映潮打断他:“可以在商场停,你去给我买套棉衣。”
人偶这回斟酌片刻,觉得可行。
“可以,”人偶站在闻映潮身前,尽职尽责地替他挡住海风,“你叫吧。”
闻映潮调出终端,点开打车小程序。
人偶提醒他:“对了,打车归打车,你不要搞小动作,我能发现。”
他威胁道:“我身上绑了炸弹。”
闻映潮在程序底部输入编码。
“0613”。
“那个空间转移者呢,他的能力也不能用了吗,”闻映潮随口一问,“现在真麻烦。”
“不在冰海。”
人偶的分辨力有限,并未察觉自己被套了话。
那能力者大抵还留在南桥。
如果就近还好说,这样的话,光是“链接”到对方的能力,就要消耗掉人偶不少的生命。
“哦。”
闻映潮关掉终端,若无其事道:“打好车了。”
人偶没有检测到闻映潮有联系天网——诸如此类的行径,他稍稍宽了心。一艘轨道船缓缓驶入那斯莱厄,四下寂寥,只剩呼呼的风声,在吹刮着闻映潮冻红的脸庞。
“好冷清,”闻映潮搓着自己的手指,吐出一圈薄薄的水雾,不由喃喃道,“冰海向来如此,这么久了,都没变过。”
“您以前来过冰海吗?”人偶和闻映潮搭起话,“虽然人少,但我很喜欢。”
他应该是到过冰海的。
与南桥市的天网分部一样,强烈的既视感在脑中逡巡不去,只是恍惚间,他印象中的轨道翻了个新,嵌上了漂亮的稳定边。
闻映潮记忆未全,他不再多说。
人偶却忍不住和他多讲了两句:“您见过冰海午夜的太阳吗?”
“我们这儿的夏天昼长夜短,每年的六月下旬都会有那么一天,太阳到深夜都不会落下。”
人偶说这话时,眼神亮晶晶的,好似在里头揉进了晴夜里闪烁的繁星般,又期待,又怀念。
想和别人分享的心情,不必闻映潮刻意感知,也溢于言表。
就像活的一样。
就好像他真的是那个十四岁,看什么都新鲜的,意气风发的少年。
闻映潮停了几秒,才接话道:
“是极昼吧?”
极圈附近的特有景象,午夜的灿阳,比寻常的黄昏美景更显别致。
“对,”人偶兴致勃勃,“听说在极点边沿,还有足足半年都不会坠落的太阳。”
“好想在临死前去一次,要是过两个月能请上假就好了。”
闻映潮无情道:“你在冰海多久了?”
人偶:“啊?”
“怎么突然问这个?我一直在冰海,没离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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