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召淮轻轻吐了口气,缓解心口的酸疼,浑浑噩噩半晌终于困倦地睡去。
梦中,好像又身处飘飘晃晃的船上。
他孤身躺在船上狭窄的房间眸光涣散,晕船症让他吐得死去活来,差点要见亲娘了。
浑浑噩噩中,好像有人将他抱在怀中喂药,苦涩呛人的姜汤灌入喉中,咳得他浑身抖起来。
“没事了。”
是个女人的声音,伴随着船外的水波声,温柔婉转。
楚召淮喃喃地喊:“娘?”
那人轻笑了声:“嗯,娘在。”
楚召淮迷茫地想:“骗人,娘早就不在了。”
脑子或许吐坏了,明明知晓这人并非是娘亲,他却心甘情愿清醒地沉沦,靠在她怀里任由浑浑噩噩的神智享受难得的爱护。
陌生人不会无缘无故待自己好。
楚召淮心想,凭他们图什么,只要自己有,就给他们。
等到了京城,三人分离,那对照料他多日的夫妻也未曾图谋什么,甚至在铁公鸡楚召淮拿出仅有的银子给他们时,也被他们笑笑推拒了。
楚召淮在梦中摇摇晃晃的船上晃悠到了第二日。
再次醒来时,已日上三竿。
楚召淮呆愣许久,猛地从床上蹦起来。
坏了,忘煎药了。
床榻的小案上如往常一样放着今日要穿的衣裳,亵衣、外袍、披风一个不少,并没有如楚召淮想得那样故意苛待。
楚召淮穿着衣裳往外跑。
在外守着的赵伯听到动静,忙道:“王妃饿了吗,燕窝粥已在小火炉上温着了。”
楚召淮匆匆跑出来:“今日怎么没叫我起床煎药?”
赵伯赶紧安抚他:“已有下人煎好药给王爷送去了。”
楚召淮眼睛都瞪大了。
“王妃先别急。”赵伯将桌上留了个底的碗端过来,“你这几日熬药时下人在旁边专门记了时辰和剂量,这是按照之前熬出来的,你闻下对不对?”
楚召淮蹙眉接过,轻轻嗅了嗅。
好像是对的。
楚召淮正想再尝一口,赵伯“哎呦呦”地夺过来:“就防着王妃这手呢,既然味儿对就行了,可别尝了。”
楚召淮又嗅了好几回,确认味道没错,终于放下心来。
赵伯给他盛了碗燕窝粥:“这都要到午膳的时辰了,王妃吃点垫一垫吧。”
楚召淮的确饿了,接过来小心翼翼吃了一口,没忍住问道:“王爷生气了吗?”
赵伯安慰他:“王爷脾气好着呢,不至于为这点小事生气。”
楚召淮不知有没有信,心不在焉喝了半碗粥便没了胃口,闷闷地又重新回房躺着了。
直到午后,姬恂终于满身是血的从外面回来,手中还捏着一封信。
砰——
远处空中炸开璀璨焰火,半个京城都听到那巨大的动静。
姬恂随意洗着手,像是记起什么:“什么时辰了?”
“要到申时了。”
姬恂“嗯”了声,也不洗手了,直接在书房偏室沐浴,出来时已换了身暗卫的衣袍。
殷重山看王爷扮暗卫上了瘾,心中腹诽,面上却凝重:“马车早早备好了,要去叫王妃吗?”
“不必。”
姬恂离开书房去了后院。
赵伯远远瞧见王爷竟然亲自过来叫,犹豫着上前:“王爷,王妃已睡了。”
“天还没黑,睡什么?”姬恂抬步走进暖阁里,坐在连榻上慢条斯理把玩着面具,淡淡道,“敲门。”
赵伯没办法,只好走上前轻轻敲了敲雕花木门。
“王妃,今日上元节,车已候着了。”
楚召淮缩在被子里,听姬恂若无其事的声音,没来由地又升起一股火气。
他担心受怕一整日,这人可倒好,竟当昨日争吵没发生过似的。
还优哉游哉想去上元节。
虽然楚召淮也好想去看花灯,但总觉得就这样跟过去,太没骨气了。
楚召淮装死给他看。
姬恂交叠着双腿摩挲面具,余光顺着雕花木门的雪白丝绸望去,隐约瞧见里间桌案上西洋钟的旁边……
小麒麟不见了。
姬恂眼皮轻轻一跳。
赵伯迟疑地回头:“王妃是真睡了。”
姬恂一语不发站起身。
赵伯还当他动怒要离开,绞尽脑汁想要给楚召淮寻个好理由。
……就见姬恂走到门边,掌心微微抵在门缝倏地一用力。
咔哒一声。
竟然强行将里面的门闩推断了。
赵伯:“?”
姬恂慢悠悠收回手,足尖一踢将木门推开。
已至黄昏,里间昏暗一片,光倏地从打开的门倾泻进去,照亮满室。
楚召淮蜷缩在榻上,听到动静吓得直接蹦起来,愕然看去。
姬恂逆着光大步而来,气势骇人,好似要拿刀劈人。
楚召淮吓坏了,一边往后缩一边哆哆嗦嗦道:“王爷做什么?!我……啊——!”
话音未落,姬恂已走到床榻边,一手揽着楚召淮的后背一手抄起腿弯,轻轻松松将人打横抱起。
一阵剧烈的失重感遍布全身,楚召淮手胡乱往前抓,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本能地抱住姬恂的脖子。
滚热的体温隔着薄薄亵衣袭来。
楚召淮惊魂未定,茫然看去。
屋中昏暗,将姬恂那煞神般凌厉带着锋芒的五官衬得罕见的温柔,他垂着眼目不转睛看着楚召淮,语调带着笑意。
“王妃不是答应了要一起去看花灯吗?”
楚召淮呆了半晌,终于清醒过来,立刻挣扎着要下去。
“放我下来!我不想去了!”
“去不去由不得王妃。”姬恂淡淡道,“王妃若想食言而肥,本王只能这样强行抱着你去了。”
楚召淮:“……”
疯子!
今日的药的确剂量出错了吧,否则怎么能疯这么厉害?!
这事儿姬恂真能干出来,楚召淮见怎么扑腾都下不来,只好屈辱道:“放下,我要穿衣。”
姬恂歪着头注视楚召淮的神情,好一会这终于将人放下。
浑身像是被姬恂的体温包裹,楚召淮不自在极了,背对着他不情不愿地将衣袍一层层套好。
姬恂也不走,饶有兴致看着他穿衣。
楚召淮不懂他到底什么癖好,被盯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也不再磨蹭飞快系好披风。
“好、好了。”
姬恂“嗯”了声,握住楚召淮的手腕抬步就走。
楚召淮更加不自在了,微微挣扎了下未果,只好皱着眉被拽着手出了府门。
今日出行马车并不像之前那般奢华,瞧着也只有一个车夫跟着。
楚召淮瞥了一眼,扶着姬恂的小臂上了马车。
姬恂瞧见他一直在那撇嘴,挑眉问道:“怎么?”
楚召淮闷声道:“今日又带了一堆暗卫吗?”
姬恂注视着他,忽然就笑了。
楚召淮疑惑看他。
这有什么可笑的?
穿衣太匆忙,楚召淮脖颈的狐毛围领没怎么戴好。
姬恂缓缓倾身上前,修长有力的五指往常只用来杀人,今日却温柔至极地将柔软的狐毛理了理,像是收敛锋芒轻轻抚摸稚嫩的雏鸟。
“没有其他暗卫跟来。”姬恂说。
楚召淮一愣:“什么?”
姬恂帮他理好狐毛围领,撤手时手背似乎无意识地蹭了下楚召淮的脸。
楚召淮眼眸倏地睁大。
狭窄马车内,姬恂眸光温和,笑着开口。
“属下一人也能保护好王妃。”
第44章
上元节, 月明如昼。
京城长街幽巷张灯结彩,长街十里宛如被火焰灼烧,寻常几辆马车并排可过的街道已熙来攘往, 语笑喧阗。
平安坊同上元节相比, 不过十分有一。
王府马车中途换了条道,在一处无人小巷停下。
姬恂戴上面具下了马车,熟练地抬手要扶王妃。
黑暗中楚召淮耳尖微红, 瞧着姬恂结实有力的小臂, 又想起方才那句“属下一人也能保护王妃”, 心更乱了。
姬恂城府深沉, 身边人都无法猜透他的心思, 更何况和他相处不久的楚召淮。
为何要扮做暗卫强行带他来逛花灯节?
行为举止又为何和之前不同?
楚召淮不敢扶,装作没看到敛着衣袍踩着马凳慢吞吞下了车。
姬恂眉梢微挑,却没像寻常那般阴阳怪气地讥讽, 反而走上前作势要解楚召淮的雪白披风。
楚召淮一惊,立刻就往后退:“王爷……”
巷子狭窄, 才退了半步后背就抵到墙。
车夫立刻垂下头, 不敢多看。
“换件衣裳, 以防万一。”姬恂动作随意将楚召淮的披风解下,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件崭新的玄色披风将人裹住,“还有今日人多眼杂,不要唤我王爷。”
楚召淮僵着身子任由姬恂摆弄他,干巴巴道:“那叫什么?”
姬恂挑眉:“你想叫什么?”
楚召淮想不出来, 试探着道:“暗卫?”
姬恂倒是不挑:“可以。”
楚召淮:“……”
姬恂为他理好围领, 往一旁侧身, 带着笑意道:“请吧,大公子。”
楚召淮脚步一顿。
侯府下人经常唤他“大公子”, 这些年也从未觉得这个称呼有多奇怪,可从姬恂口中叫出来,莫名有种抓心挠肺的不自在感。
大公子没应声,绷着脸往前走。
幽巷尽头,灯火通明,便是整个京城最繁华的花灯街。
楚召淮也曾在临安逛过上元节的花灯街,繁荣热闹,连他这种铁公鸡逛得都没忍住花了几钱银子。
如今京城喧闹更甚,灯笼花样一整条街几乎不重样,上万盏悬挂,令人目不暇接。
楚召淮本来蔫蔫的没什么精神,如今乍一置身长街灯海,眼眸都要亮起来了。
灯市上不光有花灯和小摊,更有各式杂耍百戏,不远处丝竹声隐约传来,璀璨铁花轰然炸开,赢得一片抚掌叫好。
楚召淮还从未见过打铁花,恨不得伸着脖子蹦起来瞧。
姬恂还跟着,他只好努力忍住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端着对一切都不在意的模样慢吞吞地在人潮中溜达。
姬恂看出他掩藏不住的渴望,问:“想去看吗?”
周遭人声鼎沸,楚召淮没听清,疑惑道:“什么?”
姬恂低笑了声,垂下头倾身而来,声音低沉,揶揄道:“大公子的魂儿都要飘去看打铁花了。”
楚召淮:“……”
姬恂离得太近,呼吸都要喷洒在楚召淮耳朵上,他不自在地往一侧偏头,露出通红的耳垂,闷声道:“我没有。”
姬恂笑了:“既然想要,为何要忍着?”
楚召淮怔了怔,仰头看着不远处碎星满天的火花,好一会轻声道:“只要想要,就能得到吗?”
“自然。”姬恂淡声道,“若忍住欲望,束手束脚,难道想要之物会从天而降?”
只有不择手段,才能拥有想要的一切。
楚召淮这种自小到大从未为自己争取过什么的性子,无法理解姬恂面对欲望的坦然。
束手束脚躲在暗处艰难苟且偷生,才是他的生存之道。
姬恂看他不说话,心中“啧”了声,忽然抓住楚召淮垂在身侧的左手。
楚召淮一抖,茫然看他。
熙来攘往,万千花灯照映。
姬恂牵着楚召淮大步穿过人群,朝着最喧闹的打铁花走去。
楚召淮被牵着手踉踉跄跄往前走。
明明只是去看个打铁花罢了,可他却没来由的心脏狂跳。
打铁花的花棚在一处宽阔空地上,已被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只能远远瞧见花棚一角。
人太多,楚召淮被挤得跌跌撞撞勉强往前走,倏地感觉到一双手握住他的肩膀微一用力。
“唔……”
楚召淮迷迷瞪瞪被掐着肩膀双足骤然悬空,视线混乱一转,已被人整个拥在怀中,遮挡周遭无数人的拥挤推搡。
楚召淮呆呆仰头看去。
姬恂戴着面具瞧不见神情,往那一杵气势骇人,更何况他腰后还别着一把缠金刀,周围众人本能不敢往他身边靠。
楚召淮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讷讷道:“人太多,要不……就算了吧。”
姬恂体温似乎比之前滚烫得多,他喉结轻轻动了动,带着笑的声音飘来:“大公子打退堂鼓的动静都赶得上戏曲班子了。”
楚召淮:“……”
姬恂顺口说完,好像又后悔了,淡淡找补了句:“跟着我,怕什么。”
楚召淮正想说什么,姬恂保持将他半拥在怀里的姿势穿过人群往不远处的桥边走。
这次没人再推搡他。
两人靠得太近,近到楚召淮似乎能听到姬恂的心跳,体温顺着厚重的披风一寸寸往他身上贴,好像浑身上下都被姬恂的气息包裹。
楚召淮耳根通红,浑浑噩噩地被半抱着走到一座高桥边。
这桥许是年代久远,砖石坑坑洼洼的极其硌脚,楚召淮被绊了好几次,姬恂终于停下。
楚召淮踩了踩脚下凸起的砖石,茫然环顾四周。
此处百姓倒是少,就是面前有堵墙遮挡视线,仍是瞧不见打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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