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你生气顶个屁用。”摆了摆自己架在桌上的两条长腿,沙哑声源靠着椅背不屑地笑出了声,“有这时间生气,不如也赶紧生个病进隔离呆着,只有这样,他说不定才会大发慈悲考虑考虑你的感受。”
他说完才一抬那扎眼的竖瞳:“说吧,林秦这老头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
“秋翊!!”不远处的楚渭突然一声大吼,“你再敢对爸说一句这样的话试试?!”
可即便楚渭再怎么吼他,听到也就是听到了。M237的眼球刺痛般几不可见地颤了两下,随即,却对着那等他答案的身影苍凉而又平静地笑了:“好处……那当然是很大的好处啊。”
“爸……!”
“怎么,楚渭你为什么要这么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仍抚摸着凌顼温凉的侧脸,男人看向身侧的少年,“治好了我的病,难道连一点好处都算不上了吗?”
“……”拳头逐渐被捏紧,楚渭复杂地撇过头,“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
总算,气氛在勉强的应付里稍稍平息下来,但叹了口气,M237终于还是抬头,将视线投向了从最初就只是静默看着他的长子。
“你就没什么想要跟我说,”笑了笑,他突然自嘲地改口,“或者,是想要质问我的吗?”
可钟昴却仍只是坐在那个他历来惯用的座位,也就是每天清晨和男人交谈的那个座位上淡淡看他。他金色的长发难得没有绑起,有些凌乱,也有些疲倦似的黯淡。
他缓缓移动起他冰冷的眼珠,从头顶到脸庞,从手臂到胸膛,直看到男人针毡一般的难受,才总算平淡缓慢地开口:“林秦跟我说你是榊元素反噬,免疫力下降。如果不好好处理,以后还可能加剧。”他漠然地看向男人泛着血丝的眼眸,“是吗?”
林秦是这么说的?M237顿住,一时确定不了钟昴说这话的意图。但无论如何,榊元素反噬,他虽不知林秦具体都跟他们说了些什么,但好像确实依稀间听见过这样的一个词组。
“啊,嗯,差不多就是这样。”于是他只好模棱两可地答道,“所以你们就别再……”
可突然,所有人都安静了,他们直勾勾地看向他,四双相似的不相似的眼里,都流露出了同一种巨石般的失望与沉重。
“林秦跟我们说的,明明是你榊元素反噬,导致免疫力过高。”这时覆住他手的那个动作不再是解围,反倒成了束缚,M237错愕地望向那双乖顺的红宝石般的眼瞳,逃不开,更逃不动,“你得的是免疫病,你却连这点都不知道吗?”
这该死的林秦!
M237的脚几乎可以说是钉在了原地,他慌乱地:“哦对是免疫病,我有点记不清了,所以我才说应该差不多是这样……”
“是吗?”但随着秋翊意味不明的一声冷笑,身旁绿眼的少年却忽然绝望地颤声说道,“可林秦,他其实,连免疫这两个字都从来没有跟我们提过啊……”
脑里突然一阵嗡鸣,男人愣怔地,不敢相信自己有朝一日竟会被他深深爱着的儿子们合起来戏耍了。
他颤抖起嘴唇似乎是想说出些什么,狡辩也好,责怪也罢,但没用,他的尊严已经掉落在了地上,他好像再没办法用更消耗颜面的举动去挽救那些已经破碎掉的事物。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在精神上瞬间地,猛烈地,彻底地,完完全全压垮了。
是数十次苍白无力的辩解吗?是长时间怀疑失望的眼神吗?还是被戏耍愚弄的愤怒,被轻视误解的苦楚,甚至是连这点羞辱都经受不住的废物?!
他低下头,再也经不住此般严厉的盘苛,泪水顿时如卸了闸的洪流,倾泻着,要从他干涩多时的眼眶里奔涌而出。
他好委屈,委屈得当着所有儿子的面大哭了出来,他不知道一切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的结果,更不知道他受苦受难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痛啊,身体的疼痛,心灵的疼痛,甚至还承担着即将被克隆的临刑恐怖!但这些,这些都比不上儿子对他失望的一个眼神,他觉得自己好像在被千刀万剐,每一层皮肉掉下来,都结成一个鲜血淋漓的疤痕。
“我、我不是……”他大哭着,支离破碎地声辩,“我没有背叛你们,我真的没有……”
“爸,爸……!我当然知道你没有!我当然知道……!”于是楚渭也大哭了,他再也顾不上自己先前的愤怒,扑上前就将他紧紧地一把抱住,“我们都知道你没有,我们都知道!”
覆着脸的手心也突然温热地潮湿起来,另一边空荡的身子很快就感到了相似的拥抱。
“爸爸,别哭……”本就通红的眼眸不觉已然变了更红,凌顼轻轻抱着哭泣的男人,眼泪抑制不住地直往外冒,“是我们错了,都怪我们,都是我们不好……”
唰啦——“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一个两个都这么娘唧唧的。”快速抽纸擤了两下鼻子,秋翊反手就把纸包扔给了钟昴,“快别让他们再哭了,听着真是烦人。”
他扔完,又吸了两下鼻子,觉得不保险,又偷趁钟昴离开时把剩下那包给拎了回去。
抽过纸,钟昴走到M237面前站定。他默默看着心中的神明痛苦无助地在他面前掩面哭泣,曾需要抬头仰望的面容一时垂得很低很低。
他心疼,但更多的却是恼火。于是伸手,半是强迫地抬起了男人下巴,也拂去了他掩着面的掌心。
“父亲,看着我。”他逼迫男人抬眼看向自己,明明是比对方还要矮上半截的身高,却气势凌厉,难以推拒,“现在轮到我来问你了。”
他说,冰冷的声音像一把利剑,即使在蜂鸣的世界里都清晰得要直直剖开心脏,一插到底。
“你,就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吗?”
不是我们,而是我。M237空洞地望向那双冷冽到他甚至有些害怕的眼睛,竟有那么一瞬突然觉得一切都似乎不再那么重要,他觉得他好像真的可以,也必须得说出些什么。
“我……我……”于是他张口,颤抖着,甚至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在说着什么,“我们……”
他说得很慢,口齿也模糊,但金发的少年并没有催他,只是等着,用那双似乎不能为一切所打破的寒冰似的眼瞳。
“我们……”他于是又说,像在跨越一座心灵上高不可攀的山峰。
“没事的,你可以说出来。”轻轻低叹了一声,少年忽然一改冷厉温柔地笑了起来,他小心捧起了男人的脸,用纸巾细致地拭起他潮湿的泪,“无论是什么,我都会帮你解决。”
“我们……逃……”所以这一次,M237开口了。那枚名为决心与忍耐的石头一旦被凿开了一个口,里面深不见底的恐惧和脆弱就会在高压下水柱一样迸射而出。
“逃吧……我们一起逃吧……!”他猛然抓住少年为他拭泪的手腕,“我受不了了,真的再也受不了了!”
他抬眼,空洞眼神逐一扫过每个人的面颊:“钟昴,秋翊,楚渭,凌顼,和爸爸一起逃吧,逃出去,好不好?”他说,带着点魔怔的,“不论以后如何,我都会尽全力对你们好。所以逃吧,求求你们跟我一起逃吧!逃出去,逃离这个恐怖的地狱……!”
他越喊越焦急,越喊越慌乱,最后嘴里说出的甚至都只成了一些无意义的音节。
喊到最后,他停了,房间里忽然死一般的寂静。
每个儿子都愣住了,大同小异的表情,似乎都像在嘲笑他的丑态。
他突然反应了过来,原来,他的痛苦并不能代表儿子们的痛苦,他想逃离,也并不代表儿子们同样都愿意。
他又想像鸵鸟一样再重新把头埋进泥地里。
可——“啪嗒”。
什么东西像是突然坠落在了衣服上,发出水滴一般的声响。他寻着那处声响缓缓上望,却只见一道泪痕不知何时缀在了眼前那张自两岁就再也没有哭过的精致脸上。
“……咦?”男人讶异的眼神让钟昴也不由摸上了自己的脸颊,他感受着自己掌心里潮湿的痕迹,“我……哭了吗……?”
他摸着,忽然也把头一低,颤抖着,揉起了眼睛:“对不起。我只是……太高兴了……”
“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他终于哭起来,小孩一样在他跟前不顾体面地接连啜泣,“我好高兴,真的好高兴……”
他边哭边笑,两种矛盾的情绪杂糅在一起,酸涩得令人疼惜:“你明明就可以像这样再多依赖我一点……”
“是我们!”一旁的楚渭忽地叫了一声。
无视了楚渭的怒吼,他平息着,慢慢擦了擦眼睛。十几秒后,才总算扬起脸蛋,对着男人绽开了一个自改变称呼起就再也没有过的灿烂笑容。
“交给我吧,父亲。”他灿烂地笑着,“让我们一起逃出这恐怖的地狱。”
作话:
“是我们!!”
最后,楚渭仍愤怒地如是喊道。
第九十八章 朝生暮死
“都说了最先和爸提出逃跑的是我!是我!现在凭什么却轮到你来对我发号施令?!”
桌旁,栗色短发的少年不知第几次跳脚,他大力拍打起手下的纸张,“既然你都承认了是我天台的方案最好,那肯定就应该由我来主导啊?!”
“哦?藏着这么好一地儿直到现在才说,你还有理了?”被针对的对象没有作答,他旁边那抹身影却狂放不羁地瘫在椅里嘲讽了起来,“这么有自信,那当初臭老头怎么还没敢收拾收拾跟你一起走呢。”
“不敢?谁说爸是不敢?!”一提这个,少年顿时来气,“要不是你们这些拖油瓶,负担,累赘,爸早就跟着我一起远走高飞了!还轮得着在这儿跟你们掰饬凑合?”他转向秋翊瞪起眼睛,“还有你,你还好意思说我?你除了像烂泥一样瘫着你还干了什么?像你这种人连跟爸一起逃跑的资格都不配有!”
“能瘫着为什么要坐着?能躺平为什么要思考?”被责骂的人却还懒散得理直气壮,“论算计,你想一天都未必有阴沉脸想半小时来得阴险。要学会分工,这样才能效率最大不是吗。”
夸人和骂人一样难听,骂人比夸人还要难听。
被夸了阴险的主人公总算放下了手中的笔:“是计算,不是算计。你被谁算计得更多难道还需要我说明?”他停下,忽然转头看向了皱起眉的凌顼,“是有什么问题?”
“啊,是有点……”听到询问,少年放下了手里的资料,他指着上面手写的一行文字,“你这里说,我要先去摧毁对出逃造成威胁的武器设备,还有阻拦沿途可能会让爸爸受伤的警卫。前者是哪些具体的设备没有标明,而至于后者……”
他也抬头看向了钟昴,神色间有些微弱的不确定:“我……手劲可能有些大。这样也没问题吗……?”
“居然说是手劲!”听到这词语,秋翊捂着肚子嘎嘎笑了,“还真是个恐怖的家伙。”
无视了只会说风凉话的不正经人,钟昴:“是的,你说的没错,虽然我找到了警卫排班表和内外的地图,但设备信息作为内部机密的一部分,确实还没找到获取的途径。”
“哟,奇了,我们创世者一样高高在上的钟昴哥哥竟然也会有找不到的东西?”被反讽了更会算计的楚渭阴阳怪气地挤兑他,“不是成功屏蔽了这一层的监控吗?就不能再用你那能力感知感知电路的流向?”
“你能感知到你的细胞都组成了哪些器官吗?”钟昴瞥他一眼,“当然是先确定器官再对症下药。”
“那干脆直接让总电源短路不就好了?这对你来说不是轻而易举的吗?”
全场静了片刻,几秒后,一旁的秋翊才突然大笑了起来:“所以我才说,你想一天都未必能有他想半小时来得阴险啊。你没看吗,这就是计划的一部分啊。”
凌顼点头,也补充道:“不过有些设备接的可能不是总电源,或者直接不需要用电。而且备用电源会在五分钟内启动,所以我们必须更要抓紧这个时间。”
“……”一时有些尴尬,楚渭咳了咳,“其、其实我早就想到了!他的方案只是再次证实了我的正确!”
他说完,终于拿着资料悻悻坐下,暗自庆幸起还好这偶尔一次的出丑没被父亲看见。
短暂的闹剧总算告一段落,钟昴想了想,又再次将头转向了凌顼:“继续说回刚才的话题,你后面说的那个意思,是你可能判断不好重伤和致死的程度?”
凌顼依言点头。
“那好像也没什么办法,”他遗憾地,“总不能先拿个楚渭或秋翊给你试验一下。”
“?”
“??”
“就尽量不要到致死的程度吧,到时候我们也会一起帮忙的。”快速扫过惊悚的二人,他继续笑着说道,“但如果真的不小心,有些牺牲也是……”
“喂喂,我就不在了这么一小会儿,你们就开始讨论如此血腥又少儿不宜的话题了吗?”
可话音未落,墙角不知偷听了多久的男人就悠悠转了出来,他看着餐桌旁难得团结协力的温馨,得意地:“真厉害,才几天你们就列出了这么详细的计划,反倒是我好像什么忙都没有帮上。”
“是钟昴哥哥厉害,其实我们都没做什么。”凌顼乖乖道。
“瞎说!这个方案可是我提出的!”楚渭忿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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