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死透了,自然不能空手而归,众人便盘算着,横竖得要些赔偿,便还是来了,可为何看似柔弱可欺的夏宗主身边,站着魔头韩凛,还一手护在人身侧,一副贴身护法的模样。
韩凛嫌恶地看了眼担架上的病人,扔过去道灵障,免得脏污臭味污了南星眼鼻,冷冷开口:“公道?”
有个不满十岁的男孩,许是不常出门,竟不认识韩凛,稚嫩的声音大声道:“夏宗主信誓旦旦说能医好哥哥,现下我哥哥却病死了,当然要给我们一个解释!”
大人们缄默不言。谁要解释?解释有什么用?能当灵石花吗?
“清利丸有按时服用吗?有无过度操劳,或食禁食之物?”夏南星问道。
男孩看向父母,父亲硬着头皮道:“药都按时吃了,我们照顾得极细致,没有纰漏。”
“你们撒谎!”梅磨闯入客栈,把一小捧药丸砸在地上,“本尊方才去探望他,听闻你们抬着个半死不活的人来找夏宗主,就知不对头,进去一查,果然找到了这些清利丸,一颗未用!”
夏南星又气又急:“那是救命的药,你们为何不给病人服用?”
“是妙手谷长老说……他们的药效果更好。”死者母亲支支吾吾说,“妙手谷是大宗门,我们当然……当然更相信他们。”
“药方呢?”夏南星问完才想起,妙手谷从来是不给病人药方的。
“我有。”韩凛取出一小叠纸,“这是城中妙手楼近七日的诊病记录。”
丹医大赏负责的长老恰恰是此处妙手楼总管事,把近日未审核处理的资料和秘药药方收在一起,便被韩凛都取了来。
妙手楼丹药生意好,求诊的却不多,夏南星很快找到了这家的病历和药方,气愤地皱起眉:“这几味药都是补肾亏的没错,但那是排清内毒之后才能用的,否则毒素淤积,药灌得越多,病越严重!”
“所以哥哥是被妙手谷的医师医死的?”男孩很快抓到重点,握着父母的手道,“爹娘,那我们得去妙手谷讨说法!”
一大帮人敢怒不敢言,魔头韩凛他们不敢招惹,妙手谷虽远不及韩凛可怖,但也是仙盟三大宗之一,他们如何惹得起。
“无需惧怕。”韩凛道,“该如何便如何。”
夏南星抽出那张药单,又补写了一张初诊的病况诊断,署上仁心山宗主的名,交给那男孩:“这两张是证物,收好。”
男孩把证物仔仔细细收进储物囊,向夏南星揖身:“谢谢夏宗主,对不起,我们不分青红皂白冤枉你。”
在韩凛眼刀逼视下,一大帮人恭敬道歉,闹闹腾腾地来,又垂头丧气地离开。
修真界中,来往居住虽大多是修士,但还是有不少修士后代没能入道,或资质不高,只能停留在练气期,他们的体魄不如筑基期以上的修士,有病痛是常事,只是在修真界城镇中,不被重视。
夏南星一张张翻起手头的药单,越看眉皱得越紧:“这个咳喘症用药太重,患者还是孩子,会留下后遗症;这头风看症状,分明是风寒所起,怎么开得都是宁神药……这里至少一半的药开得都有问题,晓师兄,咱们得去看看。”
“我也去!”梁翌道。
“病历上都写了住所,晚上我们整理一下,明日分头行动。”夏南星翻到最后一张,“怎么有张契约书?”
“是我的。”韩凛耳根微红。喝酸醋的证据被南星发现,怕是要让他见笑了。
梅磨写的契约对他来说不甚重要,就随手扔进储物囊中,都是纸,便被储物囊归为同类,和药单整理在了一起。
夏南星没笑,看到韩凛耳红,眉皱得更紧。
这契约是什么意思?
本尊梅磨,应韩郎韩凛要求,立誓绝不对夏宗主动手动脚,不眉目含情,不唤其昵称,不近身半丈之内,违者爆体而亡。
立此契,到底是担心他被梅磨骚扰,还是不想梅磨拈花惹草接近他?
若是大壮,毫无疑问目的是前者,可眼下逼人立契的是韩凛,欺骗他身份,至今还没道歉解释,被梅磨追求了八十载的韩凛。
那一夜,韩凛与梅磨两人并肩夜行。今日,他们评审席相谈甚欢改分。
从前不是连理都不搭理狐狸梅,怎么这段日子关系越来越好,还逼人写下这种誓情衷般的契约……
夏南星心口发酸,有些乱了。
“南星,怎么了?”韩凛看他脸色不好,抬手要贴他脸颊。
夏南星侧脸避开:“这是你让他写的?”
“是。”韩凛坦诚道。
“韩郎,不对韩凛,你得多说几句。”梅磨赶忙道,“夏宗主,你别误会,这契约是……”
“你别说话,我要听他自己说。”夏南星直勾勾看着韩凛,却见他瞥都未瞥狐狸梅一眼,心下隐隐有了答案,暗暗笑话自己心眼竟如此小,眉宇渐舒,只待听韩凛亲口承认答案,“大壮,你说,为什么要让他写这个?”
韩凛正要开口,储物囊猝然亮起一道强光。
他飞快从中取出一块罗盘,罗盘上,一点萤火般的灵光迅速盘旋,由亮逐渐转暗。
“是移动秘境。”梅磨道,“你要去吗?”
移动秘境是最高阶的秘境,来时无影,去时无踪,除了韩凛这方特制的罗盘,恐怕再无修士有能力感知。传说秘境中凶兽强大无比,能获得的灵材也世间罕见,最可怕的是,此种秘境移动得毫无规律,传说之所以是传说,自然从未有人活着出来过。
显示秘境的荧光越来越暗,何时消失都不意外,必须立刻前往。
韩凛按住夏南星肩膀:“南星,等我回来。”
那眼神如此真挚,夏南星甚至从中读出一丝决绝,不安道:“你去哪?”
韩凛踏遍寻常秘境,却未能采集到一株极品灵草,甚至连次级品都没有,要治好夏南星的离魂之症,就必须铤而走险,入最高阶的秘境。
如果他说了,九死一生之地,夏南星定不会让他前去。
夏南星没等到回答,心头泛起疼痛:“不能告诉我吗?”
“你不能告诉我,”夏南星鼻腔发酸,指向梅磨,“他却全知道?”
荧光几近熄灭,没有时间了。
韩凛松开双手,夏南星看着他如一阵风般,卷到了客栈大门外,一头威武的穷奇兽不知从何处来,忽然出现在他身侧。
“南星,等我回来。”韩凛再次道。
“我不等!你立刻把所有事全部解释清楚,否则我……”夏南星捂着心口,朝前奔了两步,心一横道,“否则我绝不会再理你。仁心山有了新弟子,今后还会有很多很多弟子,本宗主不缺你一个,至少他们都不会骗我!”
他咬着嘴唇,压抑住不争气涌上来的泪意,从储物囊里取出手机,用尽全力,朝韩凛砸了过去:“你给的东西,本宗主不稀罕!”
灵板坚硬无比,哐一声砸在冷硬的地上,完整无缺,却仿佛砸碎了两个人的心。
韩凛眼眸霎时闪过浓重的血意,不等夏南星看清,穷奇翅膀一颤,一人一兽彻底消失在视野中。
第79章
秋末冷雨骤然落下,将空间旋涡激起的尘灰冲刷得一干二净,寒风带着水意迎面而来。
夏南星浑身彻骨般冷,打了个哆嗦,神思恍惚走上台阶,脑海中嗡嗡作响,身旁几人一连喊了好几声“宗主、夏宗主”,他都恍若未闻。
直至回到房里,坐到案前,茫茫然抬头,才从强烈的耳鸣中,捕捉到只言片语。
韩凛。
那两个字仿佛有灵力般,穿透耳膜,瞬间让耳鸣褪去。
“宗主,先把药吃了。”晓清霜拿着保心丸,端着温水,递到他手边。
夏南星囫囵吞了药,连水是什么温度都没感觉出来:“你们刚刚说什么?”
“让你别气韩凛,他有苦衷。”梅磨被禁制挡在门口,朝屋面道。
“他有苦衷,就能一次次戏弄我吗?”夏南星眼圈泛红,盯着案上几颗微不可察的粉末,那是不久前,韩凛炼制药罐子时落下的。
晓清霜接回瓷杯,广袖扬起微风,瞬间将粉末吹得消散无踪。
桌面霎时干干净净,仿佛一切从未存在过,像个谎言般虚无。
夏南星双眼焦距渐失:“他摆出一副从不对我说假话的模样,却故意隐藏身份,从头到尾失忆都是装的。他说永远在一起,却走得无影无踪,连去哪都不让我知道。他有苦衷,就能骗我欺我瞒我……”
“宗主,我们先别下定论,等韩凛回来,再听听他的解释好吗?”晓清霜语重心长道。
“师兄,我等他了,我今日等到他了。”夏南星呆愣愣的,也不看人,“我以为他回来了,可他又走了。我不要等他,再也不要听他解释了。”
“他为何骗你欺你瞒你,你难道当真一点都不懂其中缘由吗?”梅磨说话不似晓清霜,根本毫不顾及夏南星心情,看不下去了,便一股脑全说了,“你生气,究竟是气他骗了你,还是气他默认你只接受夏壮,不信任你会接受真实的他,因此拒绝与你交心?”
大壮是仁心山最好的副宗主,是夏南星身边最可靠,令他最安心的人。而韩凛呢?在他口中,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天地间最邪恶的存在。
从一开始,夏南星就给他真正的身份,挂上了十恶不赦的罪名。
如果一开始,知道奄奄一息的人是书中的魔头韩凛,他还会救吗?
夏南星扪心自问,他没法看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面前,他会救,但只要人一醒,他就会赶人离开,绝不留余地。韩凛不敢说出真实身份,是怕被他厌恶,被他驱逐。
可那是刚开始的时候,萍水相逢之下,谁会在乎真相,接受和传闻中背着人命的魔头同住。但朝夕相处了一年多,两人的关系密切至此,他有眼睛有感觉,知道大壮绝对不是滥杀无辜的恶人,难道还会不相信韩凛的解释吗?
夏南星不得不承认,梅磨说得的,他最气的,不是欺骗,而是韩凛欺骗的原因是不信任自己。
“你明明很清楚,韩凛撒的谎,自始至终,只有一个。”
梅磨还在滔滔不绝,夏南星只听到最后一句,仿佛一枚锐利的针,刺进心里。
韩凛说了那么多,做了那么多,唯独骗了他身份,只为能留在他身边。
而所有的无微不至、关怀体贴、热情示爱,都是真的。
“你既然喜欢他,何必口是心非。”
“我不……”夏南星下意识反驳,却说不出口。
他当真不喜欢韩凛吗?如果不喜欢,怎么可能任由他亲自己,还装睡不生气。
回想起来,那欢情散当真如此强悍?明明那日他只是浑身发烫,有些难以启齿的欲望,并没有失去神志。不过热一点而已,上辈子那么痛的先心病都熬过来了,这么点体热和冲动,为什么会没忍住?
还是他其实……其实早就期待和大壮发生些什么?
“我喜欢他……”夏南星喃喃。
不管他道不道歉,解不解释,我都喜欢他。
韩酣忙偷偷按下通讯家牌,然而那头,韩凛已进入移动秘境的空间旋涡中,再无法与外界联络,也听不到夏南星的表白。
夏南星终于抬起眼,环视房里门外面露焦急的几人,眼泪猝不及防地涌出来。
“宗主,你还病着,静心凝视。”晓清霜替他抚背顺气。
“夏宗主,您快别哭了,太爷爷要知道你哭成这样,会打死我的。”韩酣倒了杯温水,让他捧着。
梁翌和夏南星认识不久,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让他换房的原因,看美人落泪,心跟着疼,也劝道:“宗主,您别哭了,韩大能对您感情如此之深,定很快就会归来解释。”
这些日子执着的解释、道歉,已被夏南星完全抛诸脑后。
韩凛不该不信任他,可他又怎么能气头上那么说韩凛。
韩凛上一世家破人亡,这一世四岁离家,直到上仁心山前都孑然一身,却还要被他威胁“本宗主不缺你一个”
“说这么多干什么,不理他就好了。”夏南星生生把自己气哭了,细声责备着,眼泪啪嗒啪嗒掉进杯里,溅起涟漪,“我刚刚说那么多话干什么……”
多伤人啊……
“行了,夏宗主,别哭了,你哭成这样,本尊都心疼。”梅磨紫绸幻椅,靠在门前一坐,干脆把实话说了,“他去的是移动秘境,很危险,大概是怕你阻拦他,怕你太激动,才没告诉你。也是个傻子,你都快哭厥过去了,激动至此,知不知道还有什么区别。”
“有多危险?”夏南星流着泪看向他。
苍白的脸,淡色的唇,看着人都快不行了,一个韩郎已经生死未卜,梅磨不想看到天菜小郎君出事,只能轻描淡写:“对别人危险,韩凛没问题,最多耽误点时间。”
夏南星稍微放了心,抹了把眼泪,整个人蔫蔫的,随着一颗颗泪珠子,这段日子的不满全倒了出来:“我其实都知道,他东奔西走,入秘境受伤,在丹医大会上出风头,都是为了我。可我就是不想看他和狐狸梅走那么近,不想看到狐狸梅能帮他,我却只能拖累他。”
梅磨本人对于这个新称谓还挺满意,至少比茄子精好听多了:“夏宗主,人心甘情愿为你付出,那不叫拖累,叫关心,叫怜惜,叫喜欢,叫爱。要是韩郎肯让本尊拖累,本尊做梦都能笑醒,当然,你愿意拖累本尊,本尊同样甘之如饴。可可爱爱漂漂亮亮一张脸,怎么那么不开窍呢。”
叫喜欢,叫爱……
短短几个字,砸入心海,夏南星终于觉得狐狸梅稍顺眼了些:“不准叫他韩郎。”
我还没叫过呢……
“行,要不本尊对你也立个契约,违者爆体而亡?”梅磨翩翩然起身,“想明白就好,本尊成天看得着睡不到,快憋死了,走了。”
67/86 首页 上一页 65 66 67 68 69 7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