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扬和他站得近,能看到他下颌崩得死紧,苏韵文沉默盯着那和尚,仿佛要把他的脸盯出一个洞。最后他还是放弃了,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我要求的只有这一件事。可以全都报应在我身上,他不能……”他顿了顿,“我可以再捐三盏灯。”
和尚叹了口气,转身把红色的签条拿过来,“不用小施主你捐灯,你可再抽一个红签,出去之后买一根红绸带,什么也别写,挂在树上。”
“多谢大师。”这回他谢得真心实意,拿了一根红签起来,上面写着: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就这么一句话,好像给苏韵文点燃了希望,他的眉眼舒展开,整个人又充满了生机,“大师,我……”
和尚摇摇头,对他们一行人合掌行礼,“阿弥陀佛,小施主们该回去了。”
苏韵文还想说什么,旁边那个小和尚好似不耐烦,对他说:“都这么清楚了,意思就是不能强求,时间到了自己就出现了!”
“净思!”大和尚呵斥住他,他自知失言,低头认错。一行人这才往外走。
回去的路上每人都显得心事重重,胡子扬无数次想开口,但见苏韵文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神色不自觉退避三舍。
苏韵文皱着眉,没空注意其余几人的心情,他走在前边,慢慢思考和尚对他说的话。要说他是根本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但怎么恰好都能对上,就好像和他开玩笑一样,怎么找都找不到他。但找到了之后呢?还能像以前那样继续相处吗,柳山和他都在长大,他们已经多久没见过面了……
气氛有些许尴尬,不知道苏韵文是没看出来还是根本不在意。他们更倾向于苏韵文不在意,同伴这么久,确实没见过苏韵文在意什么东西。
蔡雨溪扯了扯黎有月,示意她有话要讲。两个女生放慢脚步,又和他们拉出一段距离。
“你还记得莫琳跟他告白的时候吗?”没头没尾的,蔡雨溪突然提起这件事。
“记得啊。怎么了?”黎有月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要知道苏韵文长得好就已可以是备受追求的全部原因了,更别说他成绩好家世好。隔三差五抽屉里就会有纸条情书,署名的匿名的都有,但他每一封都能神奇般物归原主。年轻的姑娘们脸皮薄,被拒绝后一般不会再死缠烂打,除了莫琳。
她自然也是有钱人家的小姐,长得也美,性格开朗外向,属于学校有名的“交际花”,学校里只有她不认识的人,没有不认识她的人。她做事十分执着,性格在一群二代里面也异常坚韧,想做的事都会做到,这也是为什么一群人都会欣赏她。
关于做事是这样,谈恋爱自然也是这样,莫琳好像有一种集邮癖,男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首先在追她的男生里面选有特点的,剩下的就靠自己去追。刚开始被追求的男生还受宠若惊,即使没有这种想法,被这么个大美女追三天五天也败下阵来。可惜等她看见更有趣的人,最后的结局还是分手,虽然最后都是分手,追他的男生也络绎不绝。也不是没有讨厌她的男生,其中有一个人被她从开春追了一学期,最后也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结果年都没过完就分手了,大家都戏称莫琳“追多久,谈多久”。
苏韵文刚入学的时候莫琳就注意到他了,一开始也是递情书,可惜一封都没看就被退回来,一个月后莫琳终于耐不住去他教室堵他告白。
他没有半分惊喜,更没有不耐烦,他好像只把她当一个过路人,他说:“我不太理解你喜欢我什么,你除了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其他都不知道。如果你喜欢我的脸,可以去喜欢电影明星。”
莫琳被他说得一愣一愣,但她喜欢迎难而上,越挫越勇,没事就过来找苏韵文,跟他说两个人就是要认识之后才会了解,她知道他爸妈是做什么的,知道他喜欢吃甜食,知道他虽然语文不是特别好,但他最喜欢语文……
就这样“骚扰”了他大半个月,好事者都在赌这回苏韵文能坚持多久,结果莫琳突然就消停了,别人问她也不说,久而久之,再也没有人去骚扰苏韵文了。
“我当时问过莫琳,她跟我说苏韵文太厉害,她把握不住。但我也没太懂她的意思。”黎有月回想当时的细节,和蔡雨溪一五一十说了。
“我是想到苏韵文他说,我们都不了解他这件事。这一年我们都觉得他只是不爱说话,情绪稳定,性格比较淡薄。但是他真的是这样吗?如果真的什么都不在意,为什么要那么努力地学习呢,完全没必要啊……而且很多事情他明明不愿意,但他要去做,好像在证明什么一样。包括刚才,我突然觉得刚才那个他,才是更像真正的他一点。”
“不只是你,我也被吓了一跳,之前听胡子扬说他好像在找什么人,每周末只要有空就去。”
接近山下的时候苏韵文叫了车过来,他要先回去,剩下几人觉得也没什么意思,便蹭他的车一起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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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喜欢甜食,因为小山喜欢。
为什么喜欢语文,因为小山喜欢。
第59章 蜕变
回去后苏韵文时常想起和尚说的话,但他还是有七分不信,周末只要没事,雷打不动去泷洲找人。有时候是在学校附近转,有时候就在路上漫无目的地开车。
但是上周似乎看到了他,苏韵文的心登时如响鼓重锤。是他吗?不是他吗?苏韵文是真的觉得害怕,梦里都想见到的人,竟然已经记不清他的模样了。
他忽然看见柳山和三两个男生一起出来,有说有笑,突然往这边盯了一下,和苏韵文对视一刹那。但他未曾停顿,和同伴一起离开了。
苏韵文一时不敢上前,他被柳山眼底的陌生恐吓住。说他措手不及也好,说他近乡情怯也好,总之没有第一时间追上去,结果就这么一愣神,刚才那张令他魂牵梦绕的脸庞就消失在人海里,每个人都穿着白蓝色的校服,每个人身高都一样,苏韵文挤进去,被一模一样的人团团困住,动弹不了,他只能在原地张望。
他认出我了吗?他不愿意和我说话吗?苏韵文忽然患得患失,不知前路几何,柳山的生活已然平静满足,他的出现就十分突兀,他越想一分,心就沉下去一点,他知道他的希望在一簇簇破灭。
恰好是这一天,何浦毅带来了消息,他有个朋友的同学今年去那所学校聘上了老师,托人查了查,根本就没有柳山这个人。
这犹如当头一棒,将苏韵文的精神敲得粉碎,他这时候才又响起和尚的话,此时此刻便真的认命了。
即使周末不会赶着去泷洲,但过去已成为一种习惯,苏韵文从每周都去,变成了两周去一次,再后来变成一个月去一次,最后三五个月去一次,一直到高中毕业,除了柳山,兴许他还想找点别的东西。
和其他人比起来,他的高中只能算单调。他一个人在家里待着时总会神游天外,没有课就出去骑马,游泳,登山,需要用腿的项目他一个没落下。苏韵文喜欢学习,但颇有些自傲,每当一样新的东西他已能熟练掌握时就不感兴趣了,然后开始懈怠,当然他不能和专业的相比,例如登山,他只要学会搭帐篷和如何急救,毕竟他的理想并不是当一个背包客。
就算在外边也时常走神,每学一样新东西,他就幻想能和柳山多做一件事,柳山是喜欢新鲜的,如果他们再次相遇,那么他会一直保持新鲜感。
十八岁之后他拿到了自己的驾照,如今连开车都不需要别人代劳了。像其他同龄男生一样,他也喜欢赛车,却不刻意追求速度,好像做所有事都点到为止。在工作日的白天,苏韵文可以开车从市中心一环绕到五环,遇到红灯就停下来,沉默着观看车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
自从苏韵文的双腿痊愈后,他的世界扩大了太多,身边再不是只有王姨和舅舅,他有双腿,能行走,能奔跑,再也不用等待着去做什么。就算他不爱说话,社交圈也快速膨胀起来,除了胡子扬几人,他也和同班里徐经理的儿子吃过饭,和隔壁班传媒公司的女儿打过高尔夫,知道他爸公司里哪个管理和财务经理有矛盾。总之这一圈子里大家都是认识的,就算碰到苏韵文也会点头致意。
圈子里还有小圈子,苏韵文从不希望加入哪个圈子,任何圈子,不管名义多高级,小众,体面,本质都很无聊,只要有了圈子,里面无非就是霸凌,站队,自嗨,党同伐异等操作。这个圈子,那个圈子,本质都是无穷无尽的复刻。
他们的高中是以富力金融的二少爷为首形成的大圈子,一群金融政治的二代稳站第一梯队,家里搞实业的屈居第二梯队,商界新贵,社会名流屈尊第三梯队,阶级并不森严,但每一梯队又会有自己的小圈子。
按理说苏韵文应该属于第二梯队,但苏家华在金融蒸蒸日上的同时把能实业搞得风生水起,光华是当地有名的龙头企业,没点本事和人脉做不到这样,更何况何儒妘在聚丰资本做CFO。但主要不是这个原因,大家看重的是何家背后的福尔曼财团,要想开拓海外市场,没有他们点头是不行的。
二少爷名叫江志燮,他十分适应这种众星捧月的生活,一开始他便给苏韵文递过橄榄枝,可是苏韵文实在没有掩在一群人里面的气场,他见到二少爷,也只是点头致意,和其他人没有任何不同。二少爷也不生气,反而觉得一山不容二虎,不少人在他面前说苏韵文“假清高”他也只是笑笑,并不反驳。他就是那种天生的社交家。
而社交对苏韵文而言是彻头彻尾的外耗,因此他从不去想,也不愿想背后的弯弯绕绕,幸好他家底够厚,能让他这样肆意妄为。
他也不是自命清高,他深刻明白出生在这样的家庭,想要不堕落有多困难,人的社会性导致了大家渴望抱团取暖,圈子会给人带来安全感。
但苏韵文的资本和性格决定他不需要这种虚妄的安全感,因此他不需要融入任何圈子,也不会被其他圈子排斥。在外人看来,也就胡子扬几人和他熟识一些,剩下的几人还都是胡子扬自带的朋友,兴许在其他人心里,他们几个已经自成一个圈子了。
圈子里有阶级,就有霸凌,一群在外人看来体面尊贵的公子小姐,被更高阶级的人时不时冷嘲热讽,那必然是要去找下个等级的人挖苦讽刺回来的,言语上的攻击又太柔软,满足不了大家骚动的心灵,可大家都是体面人,做不出打架斗殴的事情,如果不巧闹大了,双方家长上班遇见了更尴尬。
每个人之间的眼神,说出的话语,背后都是资本和权力的考量,圈子里永远暗流涌动,这种隔靴搔痒般的霸凌一点也不热闹。终于等到了一个好时机,这学期转来一个性格腼腆,身量纤细的小男生。
在大家都还没搞清楚状况前每个人都是友善的,可这位性格和苏韵文一样内向,甚至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久而久之便没人搭理他。半个月后这位转学生可怜的身世被扒出来,原来就是个小蜜的私生子。据说他那个疯子妈天天去他爸公司闹,要让小孩儿认祖归宗,迫不得已才迁了户口,转过来上学的。
这可给大家高兴坏了,私生子,还有个道德败坏的妈,于是所有人都师出有名。
男生名叫刘平平,也可以看出起名时倾注的爱意,期许他一生平安顺遂。
一开始只是值日时把他的名字写成“苹苹”,后来在音乐课上起哄他跳舞。诸如丢书包,关厕所已经是小事了。
在过道上走的时候会被人绊倒,而真正的少爷小姐连脚也不用伸出来,因为给别人使绊子这种事会让他们丢了身份。他们只需要坐在剧院漆黑的地方,当一个合格的观众,微笑着看这场闹剧。
这些人和苏韵文井水不犯河水,身为同学,苏韵文只是冷眼旁观这一切。
周二下午的活动课苏韵文没去,在桌上趴着睡觉,梦见第一次他不告而别的时候,柳山哭着问他为什么不去找自己。他急急忙忙追上去,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又被固定住了,他还坐在那副轮椅上。他着急忙慌地追,柳山却早就不见踪影了,只有他的哭声还萦绕在耳边。
他被这声音吵得悠悠转醒,刚从梦里醒来,头脑还有些发懵,他回想自己上一次梦到柳山是什么时候,突然发现好像真的有哭声。苏韵文转头一看,刘平平一个人坐在位子上抹眼泪,浑身湿漉漉的,腿上还有伤,看来又是被欺负了。
他被这声音吵得心烦,想出门离开,谁知道一站起来反而把对方吓了一跳,刘平平望着他慌忙道歉,“我不知道你在这里,对不起……”他红着一双圆眼睛望向苏韵文,目光有些闪烁,竟然和刚才梦里的眼睛重合了。
苏韵文却没再往外走,一瞬间他心里想了很多事。他慢慢走近刘平平,给他递了一包纸巾。简直不可思议,刘平平抬头望着他,手里迟迟不接。
作为被欺负的人,刘平平深知苏韵文在这个社群里的地位,但他就算被欺负得再狠也从没向苏韵文求助,因为苏韵文和他见过的很多有钱人都一样,自私冷漠,他绝对不会帮自己。
但当下是个绝好的时机,只要苏韵文能说两句话,就可以让他从苦海里脱身,但是他首先得搞明白为什么,为什么冷漠的苏韵文会走向他。
今天的阳光很好,被泪水浸过的眼珠透亮澄澈,玻璃体闪着悠悠碎光。真的很像,柳山的一颦一笑,一喜一怒都被他刻在脑子里,柳山哭过的眼睛就是这样,亮晶晶,水盈盈的。柳山如今在哪里呢,他也会因为什么事哭泣吗?
“别哭了。”虽然苏韵文看着他,但透过他的眼睛看另一个人的感觉实在太强烈,刘平平止住了哭,他心想,之后应该也不会哭了。他接过苏韵文的纸,擦干了脸上的泪,对他弯唇笑了笑,真心实意说了声“谢谢。”
之后刘平平被人叫出去,他就望向苏韵文,眼神还躲闪着,求助都唯唯诺诺,苏韵文向他走来,看都不看他,对他们说:“我找他有事。”不商量,不迟疑,用自然而然的命令语气和那些人说话。
几人面面相觑,搞不懂苏韵文想干什么,只有江志燮饶有趣味看着他们。
所有人都震惊苏韵文顺手“救”了转学生这件事,还以为高岭之花主动走下神坛。胡子扬也如此,于是这个小圈子竟然对他开了个口,能让他游离徘徊在外面,刘平平当时已经很满意了。
高中三年除了这点小插曲,其他的日子就如流水一般平淡,记忆中那个人的脸早已开始模糊,偶尔看见镜子,发现自己也同从前判若两人。高中毕业后出国的出国,上班的的上班,高中三年也算零星有几个朋友,最后剩下来的就只有刘平平一个。
苏韵文成绩本来就好,加上五花八门的竞赛加分,他只要高考不倒着写,怎么也能进伸大,专业选了最平平无奇的金融管理,但又辅修了一门计算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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