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讶然,而后自言自语道:“连这都告诉你了。”
宣琼眼前场景忽远忽近,他下手也没个分寸,直接就把这一身仙风道骨仙姿玉貌的白泽摁在了桐落院外的墙壁上。
白泽淡定抬手,眉毛轻抬。
“何意?”
宣琼的气力也仅仅只爆发这一瞬,便整个人往前扑去,在额头即将撞上墙壁的一瞬,白泽抬手替他挡了一下。
“抱歉,前辈……”宣琼借力撑起,“请前辈告诉我……是不是,天下将有大乱。”
“没有你想的那般严重。”
“那为什么……”
白泽伸手点在他的唇上,宣琼闭上了嘴。
白泽居高处浅浅低下了头,望进他眼里,唇边带着并不走心的笑意。
“明日起你可以离开不弦山了,去把魂火找回来,届时,所有事情都会告诉你。”白泽揉了一把宣琼的头,“好孩子,别多想,还没到时候。你的身体没什么大碍,一会儿闭眼调息,很快就不难受了。”
宣琼控制不住自己不去多想,被师尊抽取了什么东西之后,连保持清醒都难以做到。还有离开不弦山去寻找长荧的心火,本身是他之后要向师尊请求离开师门要去做的事情,白泽又从何处得知?
白泽扶着宣琼进了桐落,门开时与床榻上看书的长荧对视。
长荧醒后坐在床沿上,正抱着他在商贩那里买来的几册话本看得正入迷。
见宣琼与白泽进来,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长荧把书放下,起身赤脚下地。
白泽微笑点头,长荧也回了一个笑容。
“交给我吧,谢谢你。”长荧上前从白泽手里接过了宣琼。
白泽点点头,而后身影便迅速消失,离去时无比安静。
长荧没见过那般的人,虽有好奇,但对宣琼的担心更是明显。
“你看起来不太好。”
宣琼无力地把手放在长荧肩头,闭上了眼。
“扶我去躺一会儿吧……”宣琼虚弱道。
方才是宣琼照顾长荧,现在两人竟是要反了过来。
长荧掏出自己束发的带子捆扎好自己的头发,而后跨过宣琼腰身帮他盖好了被子。
“你的脸色好苍白。”长荧摸了摸宣琼的额,“要睡一会儿吗?”
宣琼道:“不用。”
见宣琼此刻状态并不好,长荧也没有再问下去。长荧躺在一旁,继续看他的话本。
宣琼并没有睡觉,而是闭目养神。
长荧轻轻的翻页,声音虽然细小入微,在宣琼耳中却格外清晰。
宣琼调整了一阵,侧过身看着长荧的背影。
“你在看什么?”
“人间话本,《烛山纪》。”长荧看的津津有味,一眼也不肯歇息,“你听吗,我给你念。”
宣琼随口问道:“是个什么样的故事?”
“民间杜撰的烛龙与魔神姑汝之间的不可说……”
宣琼猛然睁眼,想要起身,却只在被子里虚虚弹了一下,倒把长荧吓了一跳。
“怎,怎么了?”
“你怎会对这种话本感兴趣?”宣琼费力撇了一眼书页上的内容,尽是婉转文字,倒没有过分赤裸的描写,偶有插图,也不过是牵手拥抱之类种种……
长荧啪的一声合上书,翻过身侧躺着与宣琼对视。
“我好奇你说过的人间以恶制恶的法子,也好奇烛龙是什么样的人。”
世间有龙,长荧只见过姜一一只。
而宣琼曾在久远的过去说过此间亦有其他龙的存在,他自然感到惊讶。
虽然,众人口中的烛龙是极恶之龙,但是这些话本上对他的描写却说他是被人陷害导致他性情大变。
如此看来,天生恶种之说并非完全站的住脚。
“你话本里的烛龙是什么样的?”宣琼叹了一口气,躺了下去。
长荧举起手中的书册,随便翻了翻。
“是一只心系天下的好龙。只是被不明事理只看表面的人陷害,才导致他对人类的失望。”长荧惋惜道,“这么好的人,竟然和那个自私自利的姑汝在了一起,真是可惜。”
“你不觉得奇怪吗?”
“哪里奇怪了?”
宣琼被长荧理所当然的反问噎住了,道:“没,没什么。”
宣琼手指抓了抓被子,良久,又道:“其实话本说的东西也不尽然。”
长荧的心思全然扑在故事情节之中,一时间没有听清宣琼的话。
而宣琼则以为长荧在等他说。
“烛龙是有妻子的,他的妻子是个普通人。”
“我也希望烛龙的妻子是个普通人,这个姑汝一看就是在利用他。”
长荧说得义愤填膺,合上了书本,把他往一旁丢去。
“烦了,不看了。”
长荧转身抱住了宣琼,在他臂弯蹭了蹭。
宣琼任由他的小动作,心情竟也平静了下来。
他们谁有没有说话,任由思绪翻飞。
宣琼想,过几天先把长荧的火找回来,然后,拜托仙人前辈教教他法术。
虽然不知师门有何事非要瞒着自己,但是白泽说半年后会让他知道,那他便等。
只是这样,他的去处又会在哪里呢?
宣琼一瞬间感到十分茫然,他修道,以剑入道,可是在剑心上却是个半吊子;学了符法,高不成低不就;学了阵法,只能说小有造诣;学了咒法,仅仅只是锦上添花。
在宗门大比上取胜,也是因为他学的百无禁忌……
公渡影说他在日久的修行之中一定能找到真正适合自己的道,说他现在所有的修行,都是在为自己铺路。
可是他已结丹。
他踽踽行走于世间,遇恶除恶,逢乱必出。
他年少结丹,风光无限,已经超出芸芸修士一大截。
可是他找不到最适合自己的道。
剑修,符修,医修,毒修……
他哪个都沾点边,哪个都不是最上乘。
他能用各种法子百般捉拿为祸人间的妖孽,却无法在其中一门上精进。
他时常会想,公渡影为什么会收他做徒弟,公渡影为什么会对他寄予厚望。
他的二师弟沈晏是个纯粹的剑修,至高境界乃人剑合一,他已初窥剑心。
亦对宗门心法的研究造诣比他高。
仅仅只是因为自己是大师兄吗?
宣琼并不想尸位素餐,他很迫切的追逐自己迷茫的内心,很希望早些窥见真正属于自己的路。
长荧把手摁在了宣琼的心口。
他道:“你在迷茫。”
“你从何看出来的?”
长荧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听出来的。”
“人心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我来到人间,经常能听见凡尘中人们的心声,激动时、迷茫时、难过时……我听过不少。”长荧指尖随着宣琼心脏的频率,在他心口哒哒哒地点着,“我虽不知你因何事迷茫,但是,若为无端缘由,便任由他去,若为有因之事,便寻其因果。”
“顺其自然?”
“不,斩草除根。”长荧拍了拍宣琼的胸口,“苦恼的事交给日后,活着图一个省事。”
“你真这么觉得?”宣琼侧过身,与长荧面对面。
长荧犹豫一阵,还是点了个头。
“也是,车到山前必有路。”宣琼轻笑一声,松了口气。
宣琼望着房梁,低声问道:“你在人间,可有去处?”
“不是你说让我成年后来寻你?”
宣琼哂然:“对,当初是我说的……不如我认你做弟弟?或者我在人间为你捏造一个……”
长荧撑起自己的上半身,表情不算愉快地看着宣琼。
“怎这般望着我?”
“我不能是……就作为长荧,跟在你身边吗?”长荧表情不算愉快,“从未有人用身份束缚着我,你为何执意让我做你的弟弟?”
“人间关系真的就那么复杂吗?桃源里,我是他们的闪闪,他们是我的盈漪,我的鲲,我的畴耕,我的缪期,你与我相识,那你便是我的宣琼,我是你的长荧,这样的关系,还需要用身份来掩饰吗?”
宣琼把人看了几遍,还是把他揽到了自己怀里,像是放弃了什么挣扎。
“我错了,你别生气,是我太俗世了……”
长荧假意挣开,却还是乖乖躺在人怀里。
“况且我来寻你,也只是因为,你是我的宣琼,而我答应了你,哥哥。”
宣琼内心一颤,怀着他的手紧了紧。
“说起寻你,我弄丢了你的玉,你弄丢了我的火,我们扯平,你不许生我气,好不好。”长荧睁着一双眸子,明明室内昏暗,黄昏之色铺满整间屋子,他的眼却灿若星辰。
一时宣琼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我怎会生你气……”宣琼心口有些泛酸,“你一直这样,从未变过,我倒是不知该如何对你好……”
长荧只道:“随心所欲就行了。”
长荧摆正宣琼的头,在他胸脯拍了拍。
“现在,闭眼,我要给你修补神魂了。”
言毕,也不等宣琼拒绝,他的神识便骤然包裹住了整间屋子,强势地钻入宣琼识海之中。
宣琼的识海紧闭一瞬,却还是向长荧全然开放。
长荧像往常那样,用自己浩瀚的灵气在宣琼识海之中走了漫长的一遭。
识海里的长荧也激动地动了起来。
他道:“宣琼识海,头一次看这么全。”
长荧哼了一声:“少搞小动作。”
他道:“我帮你,别总把我想的那么坏嘛,我是你的一部分啊。”
他道:“最好还是听宣琼和小一的话,咱们现在心火少了辣么大一块儿,别过分分神,小心适得其反。”
长荧一言不发。
他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这毕竟是自己,自己当然懂自己在想什么要做什么。
但是,在面对宣琼的事上,他永远同自己一样迷茫。
他问:“你对宣琼说的那番话,你会承认你有私心吗?”
长荧心里微微颤抖,识海便荡起浅浅的波纹。
他笑:“算了,反正宣琼眼里,咱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神明,哈哈。”
长荧有些生气,但是他说的也是自己的想法,他无法改变自己的想法。
于是长荧问他:“你是我的心魔吗?”
他怒:“你怎么把我当成那种丑陋的东西?我说了我是你,是你把我从你身上赶下来的。”
长荧不解:“那你为何……”
为何有时候,比他看的还要透彻,就像是自己曾想象过的话语,想象过的场景,这个识海中的他,能够轻轻松松无所顾忌地做出来一样。
那身影俏皮一笑:“所以说你让我进去,回到你的身体……”
长荧道:“放弃吧,我的神魂是完整的。”
*
宣琼醒来的时候,身上热的不得了。
他睁开惺忪睡眼,扯了扯胸前的衣襟,便要起身洗漱。
动作还未完全施展,完全醒过来的宣琼便发现自己腰上还抵着一双同样温热的脚。
长荧半张脸藏在被子里,抱着他的外袍睡得正香,一双脚伸进了自己里衣内,正好戳在他肋骨之下。
宣琼把人往外推了推,抽出他的脚塞进被子里,再给他把被子掖好。
无端想起,明玉小时候也总是把手往他肚子上放。他晨起练功时,也总是给人掖被子。
明玉此时应当和姜一都起来了吧。
这般想着,宣琼推开了房门。
姜一正靠着门口打盹,明玉挨着姜一朦胧地揉着眼。
“早啊,师兄……”明玉打了个呵欠,“啥时候去琅琊啊?”
“你昨晚没睡?”
明玉用青霜剑的剑柄戳了戳姜一,姜一睡梦中朝明玉伸出手,精准无误掐住了对方的双手。
“他约我打架,打到丑时末……”明玉不做挣扎,任人抓住自己的手腕,“非要找长荧,我就带他在这儿等了。”
姜一此时也醒来了,看见自己下意识的动作,皱着眉松手说了句抱歉,然后起身与宣琼对视。
宣琼颔首:“长荧还在睡觉。”
“我等大人醒了再进去。”姜一面色不是很好地上下打量了一下宣琼。
明玉这才发现:“师兄你没有仪容整……”
宣琼揉了揉明玉的头,绕过他从另一间小室里找了衣服穿好。
“我们什么时候去琅琊啊?”明玉也为自己整了整衣冠,凑到宣琼身边。
宣琼把人推远,道:“我们先把心火找回来再去琅琊。这下长荧在,应当好找许多。”
姜一身后的房间传来开门的轻响。
长荧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卷发走了出来。
“怎么不梳一下……”宣琼的声音戛然而止。
姜一掏出了篦子,递给了长荧。
长荧从腰间掏出一串他常戴的另一串发坠,塞到了宣琼手上。
长荧目光懒散地看着宣琼:“你给我弄。”
姜一叹了一口气,拉着明玉转身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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