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荧稳稳接住,这次没有随意挂在腰间,而是塞进了宣琼送给他的红玉扳指里。
宣平看得目瞪口呆,再次开口对长荧完全是另外一种称呼:“嫂,嫂……”
“少说不该说的。”宣琼带人绕开宣平所在的位置,朝假长荧去。
宣琼对宣平的不耐并非最近才产生,事实上,在一年半以前,宣平还在西境的时候,就已经游手好闲整日和一些狐朋狗友学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甚至还学会了抽罪骨香。
罪骨香,其名有“罪”,本是用来惩戒狱中罪犯所用之毒,使用后罪犯会忏悔自己所犯过错不住哀哭,直至力竭昏睡。再次醒来时,仿若魂魄出走一番,形体不是形体,又如罪责被他人宽恕一般心情平静。
这种东西经过用量减半后,便成为了一些贵族公子的玩物,且减半后的罪骨香气味并不腻人,相反还会时常勾起人们想要吸食它的欲望。
宣平之所以从西境滚回来,正是因为吸食此物成瘾,宣延清将人打了个半死,若非将军夫人苦苦哀求,恐怕宣平此后便是一个废人。宣琼未曾想过堂弟变成如今这样,早先代为监督过一段时间,好不容易让人戒了,却发现他为人变得举止狂躁不知礼数,整日沉醉美酒美人丛中。
钟行带宣平到钟家治疗,用药物抑制过宣平的狂躁不清醒的状态,却还是没注意让他冒犯了钟家那位口不能言的钟夜长公子,气的钟行差点破功杀人。
只是钟夜拦住了钟行,眼中并无厌恶与责备。宣平清醒后也是后悔万分,之后才主动配合,有所收敛。
人之性格非一朝一夕变化,定是浸淫已久才产生了质的改变,宣平以前不是一个轻佻的人,如今竟是想回到过去那般纯善活力的样子都没有方法了。
假山石堆叠之间是青石小路,不过两三个弯,便见一池游鱼嬉游。
“谁?”少年警惕回头,望向来人,手中鱼食全然洒落,池中游鱼散去又重新聚合。
“是我啊,‘长’,‘荧’,小兄弟。”明玉看见那少年就来气,手中法力冲向少年牢固将他锁住。
宣琼和长荧走向那少年,少年眼中却全是茫然不解。
“宣琼?”
“记得我?”宣琼看见面前与长荧肖似无比的面容,已然没有了初见时的惊讶,“心火温养下,倒是口齿清晰了不少。”
少年似乎还是有些听不懂他的言语,虽然口中的语言顺畅了不少,但依旧是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
“明玉,锁魂石。”
明玉应声,将石头里的天魂与命魂带了出来,摁在少年灵台之上开始补魂。
只见少年一瞬间脸色青红不定,竟是想要抬手挣扎。奈何捆仙索牢牢将人禁锢在原地,他分毫动弹不得。
长荧并未取出心火,天魂与命魂重新归回本体的过程十分痛苦,却因为有心火在,让此时少年所受苦楚不过原本十一。
宣平匆匆跟来,却被姜一所设结界阻挡在外。
结界内一切事物都被障眼法挡住,唯有姜一的声音轻悠悠地传来:“抱歉,灵力爆冲,会影响凡人体魄。”
宣平只好牵着狗离开。
少年魂体归位,安静不少,眼中混沌也逐渐散开,明明是金秋八月,寒意袭人的日子,他却整整出了一身的汗。
长荧走到少年身前,弯腰盯着他金色的发梢:“你还好吗?”
少年没有应答。
“宣不二是什么人?”
少年依旧没有回应。
听见问话的宣琼与明玉却是抬眼看向了长荧。
宣不二是宣琼的祖上,亦是死后成神的四方神君,与天庭帝君仙台仙君关系匪浅的一个人。
长荧便伸手掐住了少年的脸颊,强迫他抬头与他对视,少年僵硬地闭着眼,硬是不肯睁眼半分。
“烛龙,烛武,你可认识?”
少年垂下的眼睫微微颤动,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好,你要找的先生,可是姑汝?”
少年张嘴便要咬长荧的手,奈何长荧此时手下用了不小的力气,刚好紧紧掐住了少年的脸颊。他非但没有袭击成功,反而双颊渐红,痛意刺激的他热泪盈眶。
长荧眸中红光一闪而过,冷意逼人:“你为何与我如此相像?”
宣琼从未见过长荧这般冰冷无情的样子,一时间望着他的背影有些恍惚出神。
少年泪水流下,面上却是不屈:“我像你?先生他把我当你,又从未把我当你!凭什么……”
少年急喘两声,言语中满是恨:“我见你第一眼……我就知道我因何而生,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不认识你,也不认识你的先生,你的烛龙。”长荧松了手,靠近少年的脸,“你们从哪里知道我的?”
少年明显情绪崩溃,不住摇头,竟是一句话也不愿意说了。
“说啊。”长荧轻声道,自己竟无意识轻轻掐住了少年的脖子。
少年依旧一言不出,瞪着一双眼死死盯着长荧。
长荧望见这双眼,便心生不快,那日昏睡时在自己面前飞来飞去扰人清梦的眼球同这一双一模一样,怪让人厌恶的。
起初没有人看见,长荧袖袍之下的手已经攀到了少年脖颈之上,少年身体里的心火被长荧凶狠地扯了出来。直到姜一望见长荧身上暗暗亮起的诡异的红光,才注意到他面前的少年几近窒息。
宣琼快人一步抓住了长荧的手。
“住手。”
他关注到了长荧的异样,但是尚不清楚长荧为何要这样做。
宣琼把长荧从地上拉起,又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腕。
长荧却疯了一般使劲捶打着宣琼,眼下红色的纹路自脖颈逐渐攀爬至眼睑。
“松开我,我要杀……我要杀了……”
“长荧,闪闪,听话,冷静,他有异常我们慢慢问,慢慢审,好吗?”宣琼把人拉进自己怀中,尽管长荧力道之大竭力想要将人推远,但是宣琼依旧把人抱在怀中。
“杀……”
长荧却仿佛听不见宣琼的话一般,兀自重复着自己脑海中唯一的一个念头。
为什么他会产生杀意呢?这不合理,很奇怪。
“因为恨。”
那么为什么会有恨呢?
“因为恐惧。”
何来恐惧?
长荧识海之中,那扇无因无果的门的背后,一双眼欢欣激动地跳跃着。
他尖叫着,兴奋着,癫狂着。
他冲长荧嘲讽一笑:“因为你对我的恐惧,哈哈哈哈哈!”
“我是你的人欲!”
“我早就说过!”
“尽管我现在只有一双眼,但是最终我会变成另一个你!”
“你不是害怕我会取代你吗?”
“你看见!和你相像的少年!你害怕!哈哈哈哈!你害怕!”
“为什么会恐惧呢?”
“我在你心里,藏了几十年,哈哈哈!”
“你的所有的恐惧,所有的伤感与自卑自责,所有的欲望与渴求。”
“都在我这里。”
“你有的东西我都不需要,你没有的东西我都有!”
“我才是长荧,哈哈哈哈!”
“长荧啊长荧……去照镜子,看看那双眼,还是你的眼吗?”
“还是你的眼吗?”
声音诡异又低沉,细细密密地钻入他的耳中,他抬手,两团炙热的火焰便化形为小臂长的短匕,往自己眼中戳去。
“神子大人!”
“大师兄!”
两道惊呼声响起,痛意未至,黑暗未至,温热的血液却先顺着利刃滴在了自己额头上,滴落在的自己的眼睛里。
一滴。
两滴。
长荧的视线被灼热血液染红了,眼眶也被那灼人的热意刺痛。
他两息内尚不知发生了何事,甚至还松了手碰了碰自己的眼角。
烫的。
“清醒了,吗?闪闪……”宣琼唇色发白,强忍痛意,额角青筋鼓起。
他只看见长荧突然要自戳双目,未想到用何种方式阻止,身体的反应快过了思考便伸手挡了过去。
好在,不是很疼,如果那匕首没入长荧眼中,怕是会比现在痛他个千倍……万倍……
因为这火啊,顺着他的筋脉几乎要烧化了他的骨头啊……
“宣,琼?”长荧盯着眼前被自己捅出来两个还在不断流血的窟窿,恍如隔世一般猛然回神,“宣琼!在流血!在……”
“好了,好了。”宣琼哑着声音说,“没事了……”
他另一只手本就抓着长荧的手臂,因为方才的剧痛以及之后骤然存在的麻意而将长荧的小臂掐红,他松手,轻轻揉了一下那处,随后将长荧搂在怀中,伸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不看血,过两天就好了。”这话宣琼说得断断续续,捂住长荧眼睛的手却是牢固又坚定。
长荧背靠着宣琼的怀抱,耳边是人急促却努力平稳住的呼吸。
宣琼只觉掌中一湿,温热便顺着缝隙逐渐滴落。
“不哭了。”
第53章 不予满足
少年被宣平带走严加看管, 姜一重新设了更强的结界限制了少年的行动。
宣琼的手伤,明玉只做了简单的止血处理,剩下的便请了医师。
伤口不大, 但毕竟是被魂火化形捅了个对穿,其粗暴的法力顺着筋脉延伸烧灼, 就算意志再强, 也难以长久承受这般火焰, 当夜便起了高烧。
于是宣琼的发尾又向上白了一截。
医师是凡人, 镇痛消炎缝合做的样样不落, 开的药也很快托人送到了府上。明玉给了宣琼一颗治疗内伤的丹药,宣琼当时便服下调息, 只是疗效甚微。
长荧心中充满愧疚,他万没有想到自己冲动失去理智之后会如此恐怖, 先是自毁,后是意外伤害了宣琼。他看着宣琼在床上躺着, 看着他虚弱不堪的样子,恨不得将他身上的伤口转移到自己身上来。
明玉在房中照顾着宣琼,他已派人在琅琊寻找医修, 情况不是很紧急,唯有高热持续不退。
长荧不敢进去,便只好站在窗外看着。
“大人?”姜一出现在长荧身后,轻轻开口, “若是神子大人过分在意,不如进去看吧。”
长荧却摇了摇头:“我会伤到他。”
长荧看向自己的手,手腕处依旧有血红的印记顺着血管筋脉的痕迹攀爬至指尖。
这是什么痕迹?长荧并不清楚, 但可以确信的是,他伤到宣琼的时候, 手上正是这样的印记浮现,随着他施法的强度而戳烧着他的□□。
“姜一,你看我的眼睛。”长荧转身,抓住了姜一的手臂,“你看看,是红色的吗?”
姜一闻言低头认真望进长荧眼里。
“不是。”姜一道。
长荧轻轻松了一口气:“还是我的眼……是我的……”
明玉呆了一阵便出来了,他也被宣琼受伤的样子吓到,一下午都战战兢兢紧张万分。他没有关门,端着一盆血水就这样离开了,路过长荧姜一时并没有给这两人一点眼神。
长荧想进去看看宣琼的情况,但是又害怕自己会伤害到他,于是便在门口迟疑着不敢进去。
姜一道:“大人想看便去看吧,我在这里守着,若大人再有无法自控的情况,我便护着里面那位。”
“好。”长荧推门进屋,慢慢走到宣琼的床边。
屋内烛台明亮,亦点着药用的熏香。宣琼躺在床上并未合眼,在长荧靠近时也没有出声询问,只是给他递去了一个有些无奈的眼神。
那眼神虚弱又温柔,没有半分责备的意思,望进长荧眼里,让长荧鼻头一酸。
“对不起。”长荧不敢碰宣琼的左手,便跪坐在床榻下,直直盯着那有血液渗出的布料。
“没多大问题,过几日就好了。”因着高烧的缘故,宣琼嗓音略有嘶哑,身上热气逼人,“我家小神仙皱着眉的样子可真俊啊。”
“这时候你还打趣我,我都难以自控伤到你了,你不生气吗?”
“我生气了。”宣琼道,毫无血色的唇开开合合,连生气二字都说的那般平静,“但是我气你想要自毁。”
宣琼抬起另外一只手,轻轻点在长荧那双湿润的皓目之上。
长荧眼前痒痒的,却没有躲开,甚至恨不得想要紧紧贴上去。
“这双眼,每次朝我望来,总是能深深吸引住我。”宣琼轻轻道,“不要再想着毁了他了。”
宣琼在长荧额前轻轻画着什么,悄悄没入他的额间,长荧小心地跪立着避开左手的伤,捧住宣琼的右手,将它放在自己面前,轻轻亲吻着。
起先试探性低了头,亲的很慢,一次之后轻轻看了眼宣琼,见宣琼并未反对便大着胆子又亲了几下。
吻着指尖,吻着指节,再吻到掌心。
那般虔诚又那般渴望。
宣琼勾起唇角,半眯着眼任由长荧亲吻自己的手。
长荧吻的很慢,一处又要亲个三四回,动作间格外珍重。
长荧脸上的温度不比宣琼手上的温度低,终了将他的手重重摁在自己的脸庞。
“我以后会保护好你的手。”
宣琼哈了一声,悄悄抬起了一条腿动了动。
却未曾想过长荧比他更为紧张:“怎么了,我弄疼你了吗?”
宣琼摇头,只道:“你真是来折磨我的……”
而后又重重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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