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紫藤花下
虽然若家小姐说是要得空再与她们说话,可对方午后要休息吃药,午膳与晚膳又不能与她们同用,一天下来竟是再没见过。月染衣时不时地两边跑着递话,言语间多是转述若青锦的愧疚之意,江灵殊与灵衍看着都觉着累,亦深觉对方不必如此。
“月姐姐,你须得告诉若小姐,她身子不适,我与师妹来府上叨扰已是内疚不已,只望她能好好养着,若是只因不能待客便如此忧心伤神,岂不让我们更加难过?”江灵殊喝着茶慢慢地道。
月染衣叹了口气垂眸道:“我也是这么说……只是小姐她心思细,总生怕自己怠慢了你们。我知道,她虽然平日里不声不响,可她其实是极希望能有人来这里做客的,毕竟偌大的园子,常年就只这几人,也实在太寂寞了……”
江灵殊闻言心内亦是怅然,灵衍则恍若不解道:“若小姐常年病在这里,难道就没有去瞧过外头的大夫?”
月染衣微微颔首:“小姐儿时,也是出去过的。那时候老爷夫人带着她四处求医,可寻遍了无数名医也无人能治,都说是生来便弱,只能用名贵药材吊着命罢了。且小姐的身体也越来越不宜奔波,老爷夫人便就此打消了念头,只让她好好在家中调养了。说起来……我也正是那时由小姐求老爷夫人带回谷中来的——我自小便不知父母是谁,被转手了好几个人牙子,后来在大街上遇着小姐,一眼便知,她就是我命中的贵人。”
说到这里时,她白皙的面颊浮上一层羞怯的粉色,眸中也满是幸福与怀念。
江灵殊与灵衍这才知道,原来月染衣还有那么一段辛酸的过去。
“若小姐与月姐姐都是心善之人,但愿上苍垂怜,能让若小姐早些好起来。”
“我也是这么想……”月染衣抬首望向远处,“只要小姐能平安康健,要我做什么都行。”
三人说了一会儿的话,月染衣便又要去给若青锦喂药,起身道别时,只见她蹙了蹙眉,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开口道:“对了,若没什么要事,两位还是别自己在园中闲逛的好。”
“我们知道了,想是府中有何不便之处,那我们就待在房内吧。”江灵殊理解地点点头。
“不,那倒不是。”月染衣忙道,“只是这园子太大,人又少,若无我带着,那是极容易迷路的。若我不得空时两位想要散心,不如直接出府在谷中走走,谷中大多是湖,视野开阔,绝不会迷了去向,岸边也有小舟可至湖心岛赏景,再惬意不过了。”
“极好,难为月姐姐为我们想得这般周全。”
“还有一事,”月染衣福身道别后又回首道,“由这里向西北转弯后行便是一处汤泉,若是要沐浴,那里是个好去处。”
晚膳后,江灵殊与灵衍已在汤泉中泡着,接连几日的奔波与风尘,让她们急需以此来涤尽身上的疲乏与尘埃。
这里与凤祈宫汤泉殿后的流影暖泉颇有异曲同工之妙,也是花木环绕,温暖湿润,就连通向这里的小径也是密密地植了绿树红花不见外景,只是还有一点最为不同的是——这里的汤泉池边对称生着两棵紫藤花树,被以人力在池子上方将藤蔓相接。紫藤盛放垂落,如同在此升起一道天然的帘缦,更于池上撒下了无数淡紫色的花瓣。便是再如何不通风花雪月之人,见了此情此景,亦会心醉其中。
“好美……”江灵殊身在池中,伸出手接了许多花瓣儿,笑颜满面,已然将一路辛苦抛之脑后。
“你若喜欢,以后等你做了宫主,咱们也命人在宫里种上许多紫藤,如何?”灵衍看着她因见了美景而展露于面的美好笑容,便如她望着紫藤一般望了她许久,心内情思暗涌。
“说什么呢,”江灵殊嗔怪地瞥了她一眼,“师父正当盛年,要歇下来也起码是十年后的事,就,就算她想早些得闲,我也不会同意的,现在就想这些,不像话。”
“这有什么,”灵衍满不在乎地道,“你是少宫主,这点是不会变的,早晚都要继任,我只不过是想想以后迟早要发生的事罢了。”
“人事变迁,沧海桑田,万一变了呢,这也是说不准的事……”江灵殊故意如此说道。
“下任宫主只能是你。”灵衍打断她的话斩钉截铁地说道,面上也不见了笑意。
江灵殊一怔,气氛一时有些僵持,就在此时,小径处传来淅淅索索行于草地之声,二人不约而同向入口处望去。
早膳时见过的年轻丫头提着个木盆走了过来,盆中放着舀水的木勺与皂角方巾等物。她向江灵殊与灵衍点一点头,与先前一般不声不响地放下东西,正要离开,灵衍眼睛一转,出声叫住她道:“这位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我们还要在此停留几日,得你照顾,总不好连怎么称呼都不知道。”
她问的问题本是寻常,那丫头却无比惊慌地摇了摇头,颤身快步离去,江灵殊与灵衍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不多时,月染衣端着一方承盘向此处走来,行走间一直垂着眼眸,并不向池中的两人看,边走边道:“那丫头名唤银杏,从未见过生人,所以格外害羞些。”
“如此,倒是我吓着她了。”灵衍淡淡一笑。
“哪儿的话,只是两位身为贵客,有什么事与我说便好。至于园子里其他的人,那一向都是闭口不言惯了的。”
“汤泉水暖,泡久了未免干渴,这是井水冰过的瓜果与酸梅汤,二位用着这些,兴许会更舒适些。”月染衣说着,目不斜视地将手中承盘搁在池边的石头上,随即便要转身离去。
“都是姑娘家,月姐姐害什么羞,不如过来与我们共浴?”看她走得这样急,灵衍故意调笑道。
她随口一句玩笑,月染衣却是当了真,竟是如临大敌一般,急急说了句:“不可不可。”便头也不回地去了。
江灵殊没好气地在池中推了一把灵衍:“你好端端地怎么这样说话,真是一下山就全没个正经了。”
灵衍望着月染衣离去的方向,轻笑一声,向盘中拈了颗桑葚丢入口中,意味深长道:“我不过是想试探她一下罢了。”
“试探?”江灵殊越发生气,“试探人家会不会与你共浴?先前那个女孩子来时也是,非要引着人家与你说话,你啊,若是个男人,定是个浪荡子。”
灵衍知道她必不会知晓自己说的意思,本打算随意认个错便完事,可看见对方那不知是因热气还是因生气而变得绯红的脸蛋儿,便生了几分兴致,自水中游到江灵殊身后,紧接着猛然一下子搂住了她,贴在她耳畔道:“灵殊,你这可算是,吃醋了?”
江灵殊一时怔住,心跳得厉害,身子也从未像现在这般烫过,极沉重地深吸了几口气后,她咬着唇道:“……才不是,快放开。”
她这一声“不是”说得绵软无力,甚至还有几分娇羞,实在是再无说服力的一句话。
“你就是吃醋了。”灵衍伸手向上,环住了她的雪颈,修长的手指向上抚过她的面颊,“这醋嘛,先前我也是吃过的,我自然知道那该是什么样子……如此,咱们也算是扯平了。”
“谁要和你扯平……不是,我,我真的没……”江灵殊还要逞强,却终于耐不住相依于池中的温度,身子一软,倒在了她的怀里。
灵衍愕然,忙将她横抱起来,自水中轻身飞起跃上岸边,将她放在了一片落满了紫藤花的地方。
玉容花颜交相映,暖泉池畔动铃音。檀唇如绯肤若雪,绯色漫漫雪中行。
江灵殊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池边,想要起身,头却有些昏沉疼痛,便又静静合眼躺了一会儿。只觉身上覆着一条方巾,有人正时不时缓缓浇些汤泉水在她身上,如此倒是舒爽,又不至被风吹了太过寒凉。
她知道那人必定是灵衍,所以方能如此安心地继续躺着,待她要起身时,对方便即刻会意,将她扶了起来。
“方才……”江灵殊扶额瞧着眼前的人——她看上去像是有些愧疚,还有些……莫名的喜悦?
“是我的错,你本就怯热,我还那样抱着你……”灵衍垂首嗫嚅道,“所以我便将你抱到岸上了,还好你无事……”
“没事。”江灵殊见她内疚得厉害,抚了抚她的面颊反过来安慰她,自己心知肚明——她多年习武,一时晕过去,哪会是只因太热的缘故。一年前她与她共浴时,可是绝不会像如今这般心如乱麻,说到底,终究还是自己不争气罢了。
只是除此之外,她总还觉得身上有些不对劲,只是这样的不对劲,却并不是她所讨厌的。
她抬眼望向灵衍,对方也望向她,不躲不避,沉静得很。
许是自己想得太多了……江灵殊心想,面色随即又红了起来。
“在这里也泡了许久了,将身上再洗一遍就回去吧。”急于掩饰自己的胡思乱想,她开口道。
灵衍点点头:“好,你刚醒转不久,我帮你。”
江灵殊无声地同意,面向池边坐好,任她在身侧舀着水为自己清洗。
她的手即便浸了汤泉水也算不上热,可在她后背一寸寸滑过时,却似留下了一道道无法消退的灼热的痕迹。
江灵殊禁不住颤了颤身子。
“冷吗?”灵衍见状,整个人又靠上了她的后背。
“不,不冷。”江灵殊慌乱地摇了摇头,“你,继续就好。”
灵衍会意一笑,用帕子为她细细擦拭,池边热气升腾水气氤氲,将二人的身影模糊得暧昧而又缠绵。
江灵殊平躺在榻上,望着头顶的帐子发着呆,经过方才那一番折腾,她只想好好休息,什么也不去想。灵衍侧倚在她身边,用指尖绕着她的青丝,一直拿眼睛瞧着她,她也只当什么都不曾发觉。
灵衍却忍不住要说话,翻了身到江灵殊上方,以手肘撑着床榻,鼻尖几乎与她贴到一起。
“灵殊,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她想问的很简单,不过就是一句“你究竟喜不喜欢我”,可到嘴边说出来便有些变了点儿意思。
江灵殊白她一眼:“你是我的师妹,也不只是师妹。”
“这话怎么说?”灵衍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我说过,衍儿你就如我的家人一般。我们相依相伴,共历生死,个中情意,早已非同一般。”
“家人……”灵衍沉吟道,“是哪种家人?”说话间,身子又更向下了些。
江灵殊终于忍无可忍,轻轻一掌将她从自己身上拍到一边:“家人便是家人,还分什么种类,你也……别太得寸进尺了。”
后半句话听着严重,可却是咬牙涨红了脸说的,灵衍自知追问得太紧了些,于是低头道:“好嘛好嘛,我不问就是了。”
她明白,江灵殊虽然不是什么古板的人,可是要她抛开世俗的一切全然大胆地说出自己的真心实意,却也的确是有些勉强。
她愿意等她,等到她自己愿意正视内心的时候。因为她看得出来,对方对她,亦是远非只有明面上这一层情意。
二人解了一时的争闹,不一会儿便又好起来,趴在床上用彼此的长发编着辫子玩儿,少女嬉笑之声遥遥飞出窗外,落进了楼下不远处月染衣的耳中。
她默默伫立片刻,面上不悲不喜,看不出任何情绪,眸中却有一丝怅然。不多时,便又悄声离去了。
“不知是不是两位来府中做客令人欢喜的缘故,昨日歇了一天,感觉身上似乎有了些气力。”早膳时,若青锦笑望着她们道。
她看上去实与昨日一般无二的苍白体弱,只是说起话来确实是不再那么断断续续了。
“这实是意外之喜,若真是我与师姐到来的缘故,我们倒是愿意在这里再多陪若小姐一段时日。”灵衍接了话,将头低下饮了口茶,由眼角余光瞥了眼江灵殊,果见对方面上闪过一瞬的震惊,心里不由偷笑。
江灵殊的确是不明白灵衍究竟在想些什么,心内只怨她也不与自己商量就胡乱决定。
这丫头真是疯了,难不成是想在这里住上一辈子么?
不等她息了怨气,又听灵衍开口道:“对了,还有一事,想问问若小姐与月姐姐。”
若青锦缓缓咽下一口粥,许久才道:“灵姑娘请讲。”
“前夜里山中遇匪时,听那帮歹人所说,似是他们在这山里还有个寨子与寨主。我与师姐想了想,若是不将他们一窝端了除去贼首,怕是以后还是会有路人遇害,且若小姐与月姐姐出门也危险,不如由我和师姐前去,将那寨子里的山匪尽数剿灭了,还这里一个安宁清静,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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