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 江灵殊和灵衍皆是惊诧万分。
江湖上大大小小的门派众多,所立规矩也都各不相同,只但凡是名门正派, 其中有一点都大抵一样——弟子不遵师命擅自离派,不论放在哪儿都是头等违背门规的忤逆大错, 更严重的,打上个叛离门派的罪名都有可能, 便是掌门之女, 也断断不能如此胡来。
就如先前她与灵衍偷偷下山, 也是急着当夜便回,万万不敢让人发觉。
“那你们走了那么久, 岂不早就……”
水瑶光叹了口气:“我们是走水路至此,大约半月左右, 门中尚无消息,想来是掌门有心遮掩了过去,再命人暗中寻找吧。”
有个当掌门的爹果然是与常人待遇不同的……江灵殊与灵衍对望一眼,心领神会。
“那你们究竟为何要偷跑出来,我们又能帮上什么忙?”
“我便长话短说吧, ”水瑶光垂眸道, “小小是掌门的老来子,掌门也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近年来掌门深感年纪大了,越发力不从心,便想着尽快传位于小小, 小小虽然看着娇生惯养, 可武艺并不逊于旁人, 深得掌门真传,这一点上因是无碍。可掌门觉着她年纪尚小, 性子又浮躁,恐怕不能服众,便想将她嫁与其同在门中的表兄,觉得有一家人帮衬着方能放心。但她却是不愿,与掌门大吵一通后便闹着要下山,我拗不过她,想着先让她散几日心,想通了再回去也好,谁知她竟是认了真,一出了玉山门就不肯再回……”
她缓了口气接着道:“这样一直在外游荡,到底不是个办法,且时间长了总会有人生疑,我想请你们劝她回去,再配合掌门对众弟子说是你们书信请她去凤祈宫做客,所以才出去了这么久,如此,兴许便万事无虞了。”
灵衍微微一笑,想那臭丫头看着幼稚,倒还真有些主意,若换作是她,也定然不会听任父母家人为自己安排一桩不喜欢的婚事。想了想,好奇问道:“只是这样广收弟子的大门大派,通常不都是传位于首席弟子么,段掌门这样传给自己的女儿,其余弟子难道就不会心存不满?”
水瑶光摇摇头:“玉山门这点确是不同,自第一任掌门开宗立派以来,掌门秘技便只传一血亲,那人也就是下任掌门。这一点,众弟子入门前都是知道的,自然也就不会有所不满。且除去掌门之位外,门中其余职务皆不能由掌门亲眷担任。”
“原来如此,”灵衍颔首道,“那你又为何既是同门,又是她的护卫?”
“衍儿!”江灵殊皱眉呵住她,这丫头,好奇心一上来便问个没完,也不管是不是人家能说和愿意说的事。
“师姐误会了,我并非是想刨根问底打探私事,”灵衍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想,若我们到了玉山门后,被旁人发现对段姑娘和水姑娘的事一概不知,岂不是要露馅了?”
她说得虽有道理,但江灵殊却知道,这不过是她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而找的好理由。
只是水瑶光却深以为然,面露钦佩之色道:“灵姑娘说的是,横竖这也不是什么机密,说也无妨。玉山门的武功分有三门,其中‘煞门’的功夫与其他两门全无相通之处,习者极少,多为非生即死的凌厉招式,钟州王府的影卫多出自其中,我亦是门下一员。我自幼孤苦,为掌门夫人所救带回门中,与小小一同长大,又入了煞门,便顺理成章成了她的护卫了。”
“这倒是有趣,让人极想见识见识。”
“……”生怕她又要胡乱发问,江灵殊忙抢先开口道:“你所托的两件事,这后一件倒也不难,不过人前几句话的事,可前头这一件,你都劝说不成,她怕是更不会听我们的。”
“这我也知道,”水瑶光又愁苦起来,“可要是再这么继续下去,等到瞒不住了,那可就真是难以收场了。我想着……若实在不行,那就将她打晕了捆起来带回去吧。”
“咳咳!”灵衍正喝着茶,忽然便一口水喷了出来,江灵殊也是听得额上冒汗——这么一个看上去冷傲聪慧的女子,怎么想起办法来却是这般简单粗暴?
“这,这怕是不好啊……”江灵殊连忙劝道,“且不说一路上带着个被捆起来的人会有多少不便又引人注目,这样强带回去,她必定怨你,到时候再一个人跑了,那可就真是找不到了。”
“唉……确实……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灵衍见两人都深陷于苦思之中,于是有些得意地开口道:“其实倒也没那么麻烦。”
“还请灵姑娘指教。”
她轻咳两声,又吹了吹指甲,才缓缓道来:“段姑娘无非就是不想嫁人罢了,只要我们先哄她说有办法让段掌门收回成命,再与她细细说明迟迟不归的害处,她自然会愿意回去。”
她说这个主意时并不敢看江灵殊,知道对方肯定要觉着自己不改“骗子”本性。
果然,江灵殊冷声道:“就算这样将她骗回去,到时候不能成事,还不是一样的结果。”
好在灵衍早想出了对策,笑盈盈地说道:“但凡哄成功了,下一步自然该想着如何让此事成真。水姑娘,你最好今日就先到驿站寄信往玉山门去,就说受我们之邀前往凤祈宫,小住几日再带着我们一同回玉山门,这样掌门也好提前些在弟子们面前解释,总好过一行人突然出现。既然你们来时走水路省了半月的行程,那我们回去便走陆路,一来时间上对得上些,二来也足够我们想出令掌门改变主意的法子了。”
水瑶光闻言大喜过望,连声感谢,立时便出了门往驿站去了,剩下江灵殊与灵衍坐在原处,彼此各怀心思。
“虽说又是骗人,可也的确是个好办法啊……”许久,江灵殊才淡淡说了这么一句,神情有几分惆怅。
灵衍握住她的手轻声道:“灵殊,其实有时候骗人说谎,并不一定都是坏意……自然了!我知道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我骗你都是不对的!”到后半句时,她忽地提高了声量,以表示自己诚意致歉,并非是在辩解。
江灵殊浅浅一笑,抚了抚她的面庞:“好了,我又没再怪你……只不过有些担心最后会不好收场罢了。”
“放心,不会的。”她言语间倒是颇为自信,有如胜券在握。
于是,本打算午后就启程的二人,为了水瑶光的嘱托而又待下一日。
晚饭时,四人于房中小聚,便只见另三人轮番劝说起段小小来。
“这样游荡在外,钱也总有用完的一天,到最后还不是得回去?”
“习武之人,或者卖艺,或者接了赏单去当杀手,哪里赚不到钱?”段小小想当然地说道。
“久久不归,被旁的弟子知道了,你这掌门之位可就更不稳固了……”
“反正就连爹自己都不信我一个人能处理好门中事务,更何况其他人,不稳便不稳罢,这掌门之位,谁爱坐谁去!”
…………
灵衍叹了口气,作出十分担忧的模样:“你再想想,段掌门年纪已大了,你这样拖着不回去,他必定是日夜忧心劳神,万一因此病了……”
对方神色一动——她还是会心疼自己的父亲的。
“那你们……真的能劝动我爹?”她终于松口问道。
“你放心,”江灵殊望着别处,心跳得厉害,“我们确有万全的法子,只是现在还不能说与你知道,况且……再不济也还有我师父做保障呢,万不得已时,她,她也会出面劝说的。”
“真的?!”段小小瞬时面露喜色,她去年在凤祈宫见着晨星时便为对方所吸引,只觉得她容貌甚美,言行举止更是极有魄力和风范,心中暗暗以其为榜样,希望自己将来也能如这位长辈一般。听江灵殊这么说,自是意外之喜。
另三人心知肚明,暗暗汗颜——这话实在是假的不能再假,哪有一宫之主去插手别的掌门嫁女儿的道理?也就只有段小小这样天真不经事的才会信。
对不起,段姑娘。对不起,师父。江灵殊心道。
三人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半真半假地劝着,总算是完成了任务,成功说服了她。
“那明日起,咱们便要开始同行了,路长时久,大家还得彼此多多照应着,若有矛盾,也各退一步为好。”江灵殊最后总结了这么一句。
无人异议。
只有灵衍心内郁闷不已却又无处可诉——她想法子帮水瑶光和段小小一是觉着有趣,二是段小小既要即位掌门,这也算是为凤祈宫与江灵殊攒下了个人情。但如此一来,这路上便不只有她与江灵殊两人了……
烦人,真是烦人。她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地想道。
“你还睡不睡了?”江灵殊终于忍不住了。
“……睡,我睡。”灵衍可怜巴巴地小声应道。
心内却想——
若能再醉一回,那该多好。
第95章 同行
次日一早, 四人收拾好行李带足了干粮,至客栈前碰了面,便结伴踏上去往钟州之路。
段小小看起来仍有些犹疑不定, 经其他几人又一番哄,才勉强不再说什么。
江灵殊与灵衍走在最前头, 另两人与她们也只一步之距,四个带刀携剑又如花似玉的姑娘家走在路上, 不知引了多少人驻足瞩目。
这也正是江灵殊所担心的——她们四个同行实在太过显眼, 让她不由忧虑去年那个雨夜的事还会不会重演。
不过她与灵衍的武功早非当日可比, 水瑶光与段小小亦是不弱,除非一下子来上十几个武林高手, 否则对她们应该构不成什么威胁。
想到这里,她又稍稍安心了些许。
灵衍虽然对她与江灵殊身边突然多了两个人这件事极为不满, 却也不得不承认,多人同行的确是比只有两人时要欢快许多。段小小显然是个话痨,一路与每人都说个不停,且她虽然刁蛮任性,却不是个爱记仇的, 与灵衍交谈时一切如常, 全然不受昨日的影响。
“咱们既都已是同伴了,彼此间便不要再‘姑娘’、‘姑娘’的叫了吧,多生疏,就如瑶光叫我‘小小’一般, 只以名相呼就是。”
江灵殊笑着点头答应, 灵衍更是对此求之不得, 她因自己心虚,在水瑶光与段小小前总以“师姐”称呼江灵殊, 生怕被人觉得自己与江灵殊太过亲密,后来转念一想这儿又不是凤祈宫里,谁会在意,心内后悔不及。
如今段小小这么一提,倒是正好遂了她的愿,好悄悄改回来。
她心里有些许感激,便想着多问点儿情况,好早日帮对方想出办法来。
“对了小小,你爹要你嫁人时,可都说了哪些理由?”
段小小想了想,愁眉苦脸道:“多得很,不过最主要的,一是觉着我武艺不精,万一门中有不轨之徒恐怕难以抵挡。二是觉得我年纪太小,气势上亦难以服众。三就更离谱了!说什么女孩子总要嫁人,我早些出嫁他也安心,且本就是一家人,亲上加亲,更多一重保障。”
“武艺不精?”江灵殊讶异道,“且先不说别的,单比武大会时所见,便可知你绝非武艺不精之人了,段掌门也是亲眼所见,何故这样说?”
“我也是这么说,那日我连胜三人,是各门各派都瞧见了的。”段小小摸出一个猪油青菜包子,狠狠咬了一口道,“可爹说我赢的不过也只是三个其他门派的普通弟子,算不得数。”
“……段掌门要求也是太高了些。”灵衍思忖道,“那你那位表兄怎么样?”
“咳咳……”段小小艰难地咽下整整半个包子,因被噎住而咳嗽起来,水瑶光忙递上水囊为她拍背。
江灵殊与灵衍相视无奈一笑,都觉得她这样看起来,的确是没有半分掌门该有的威势。
“虽然是我表兄,可我实话实说,他资质平平,与寻常弟子并没什么两样,不过是有个大师兄的虚名罢了……说起来,我爹恐怕也是看中了这点,毕竟今时不同往日,玉山门本就不是白夜山庄那样的地方,却以血脉相传……门中弟子人数越来越多,其中也不乏出众者,叫大家如何能服气呢……唉。”说着说着,她眉眼间忧色渐起。
“的确,”灵衍点点头,“其他的都还好说,但这点上……段掌门所虑甚是。”
“可我也是觉着这样不对的!”段小小忙道,“我,我是说将掌门之位传于血亲一事,若我当了掌门,定会从此废除这等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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