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就像一道彩虹,总是忽然出现,惊鸿一瞥,又迅速隐没。
等到了洛克罗通多,换上纲吉特地从彭格列车库里找出来的1935年的莫里斯汽车时,他似乎已经将早上的种种都抛诸脑后,只试探性地用小手扒着窗户看汽车缓缓驶过这座充满希腊风情的纯白小镇。
“来,跟我说说哪里的豆子泥最好吃呀?”
“住在那座特鲁洛里的格拉茜奶奶。”小家伙东张西望,突然指着一座有些圆锥顶的纯白水洗石头屋子说,“爷爷走了以后,她就只能一个人晒豆子啦……”他叹了口气。
车子在院门口停下时,唱着歌的格拉茜奶奶并不感到意外——他家老头子在时也拥有这样的黑车子在门口来来往往。
蚕豆还远远未到收获的季节,她拿出去年贮藏的豆子,将豆子倒入钵中,加一点煮好的土豆,用石杵熟练地捣起来。
期间狱寺隼人忍不住想要上前帮忙,意外地被小婴儿阻止了。
“奶奶的确年纪大了,捣起来很吃力了,可是过去几十年都是和他丈夫一起劳作——蚕豆泥一年四季随时都能吃到,是穷人们的食物,也是他们辛苦劳作所得,他们不需要我们这些城里公子小姐的怜悯。”沢田纲吉也曾试图去帮助老人家做这道纯手工的豆子沙拉,看上去简单的重复劳动意外地难,但他连奶奶的一半效率都没有,不仅将豆子捣得乱七八糟,还差点报废了一根用了四十年的石杵,反而帮了倒忙。
这不是纯力量就能解决的事,这是由时间,经验和耐心,再加上劳动人民朴实的智慧和传承积淀下来的结果。
是沢田纲吉此生难以达到的境界。
格拉茜奶奶手上飞快地将豆子像变魔术一般变成了丝滑的,冰淇淋一般的质地,一边中气十足地用当地方言唱着民谣,“如果等我回来🎶发现你已嫁了别人🎶——”
“——我就把你的头砍下🎶”杀手大人接上了歌词,他作为和声不突兀地加入,与格拉茜奶奶一起将这首歌哼完。
“你也有心爱的姑娘等你回去吗?”格拉茜奶奶将捣好的豆子装盘,加入一点橄榄油,问道。
“她已经死啦。”杀手笑眯眯地回答。
“哦哦,那她已经嫁人了吗?”格拉茜奶奶大声地猜测道,一边“哈哈”笑起来。
“没有,但是她生下了一个孩子,然后死啦。”Reborn也夸张地提高了音量。
“那你娶了别的姑娘吗?”老奶奶向杀手挤了挤眼睛。
“如您所见,”杀手双手一摊,“一直单身。”
格拉茜奶奶并没有问Reborn年纪轻轻的模样,却仿佛已经孤独了多年。
纲吉知道家庭教师话中的女人指的是曾经的彩虹大空之子露切。
Reborn是否对露切抱有好感?答案是肯定的。
露切是相当优秀的女性,与杀手大人同处一个时代,且同享一个秘密,品味相近,互相理解。
是少有的,杀手大人与之相处时,不必主动付出什么的人。
杀手因为年龄和阅历,当他决意和一个人产生关系时,他总是会主动做那个引导者,担负起维系纽带的责任。
即便对纲吉来说也是如此——通常,这个角色由纲吉担任——Reborn是他唯一可以不去主动拽住的存在。
杀手来到他身边,于是一切的一切发生得都那样理所当然,水到渠成。
——如果你背叛我,我会亲手终结这段关系。
用古老的方式砍下你的头颅,然后我将终身不娶。
“好浪漫……”小婴儿轻声说,“纲吉,我好羡慕格拉茜奶奶呀。”
格拉茜奶奶已经失去了她的丈夫,但仍一个人坚守在这片土地上,做她做了六十年,吃了六十年的食物。
她拥有那么多的回忆,那么深的羁绊。
几十年如一日将干坚硬的蚕豆变为慕斯一般的美食,让她拥有了无穷无尽耐心,在剩下的时光中守着这崎岖的山野,超现实的小屋,享受着这份孤独。
是纲吉永远也不必担忧的烦恼,真好呀。他已经拥有了许许多多绝不会无疾而终的羁绊。
“那向奶奶取取经如何?”于是小首领建议道,“让Reborn帮你问问。”
你也可以的,我的小宝贝。
你也将拥有家人不会背叛,永不离弃的羁绊,只要你主动跨出那一步——
小首领看向一边正无所事事,体力不支一般将脑袋摊在木头桌上等待开饭的蓝波,和他握了一路的拳头,微微一笑。
第五十五章 卷三.28.「挨骂」
蓝波感受到了小首领的目光,忍不住心虚地打了一个冷战。
小婴儿还在欢快地听奶奶与杀手插科打诨,甚至都没注意到纲吉和小牛偷偷离开了餐厅。
“蓝波,”纲吉眼神再次瞄过蓝波紧紧攥着的右手,温柔地开口,“为什么特地让我们过来这里?”
蓝波伸出左手挠了挠头发,“唔,彭格列,奶奶年纪很大了……他的丈夫本来是爷爷的老朋友……然后为了多赚点就到彭格列工作了……然后……嗯……他是寿终正寝的,但是………”
“后续有些麻烦困扰着格拉茜奶奶吗?没事,不用担心……是什么样的麻烦?”纲吉没有意识到,他这句话将因果都倒置了,仿佛什么麻烦,对他来说都称不上问题。
蓝波露出尴尬的神情,“其实也不是……”他放弃般地叹了口气,然后正色道,“在这次的清剿活动被您抓到的人中,我想请您赦免一个人的罪孽——不要禁锢他,让他回到这里,回到他奶奶身边。他对您、对彭格列有所误解,导致他做出了一些愚蠢的行动……我会负起责任看住他,让他此生都无法离开洛克罗通多,以任何方式打搅到您或是威胁到彭格列,如有违背,您可以连我一起责罚。”
纲吉安静地听着,实际上他并不意外这份请求。但他仍然记得小婴儿和家庭教师共同给他上过的一课——
当守护者们自身的欲望与诉求与你的做法产生了分歧,甚至有一天,他们前来恳求你,让个人的意志凌驾于对你的忠诚之上时,你还怎么做?
这件事如果不是由蓝波提出,纲吉也会选择在里世界宣布彭格列将赦免那些被带入歧途的孩子们——表世界,他会为孩子们请最好的律师,也会关注他们后出教管所后的动向,为他们提供读书和就业的机会。
因为本质上,彭格列有些一段时间因为青黄不接,管理人缺位导致的混乱。
再加上D所认同的铁血统治的发展方针和他孜孜不倦见缝插针的兴风作浪,导致了许多误解与悲剧的发生。
虽然在某种程度上不该归咎于在当时候选人顺位比较靠后,年龄也过小,本不符合继承条件的纲吉,但事实就是,现任首领必须承担由之带来的后果。
九代已经撑过了足够久的时间。
纲吉本可以名正言顺地帮助蓝波口中的那个孩子的。
然一旦蓝波向他开口,指出某个特别的人时,一切就会有变化。
纲吉可以在衣食住行甚至在雷守一职的履行上对他百般宠爱,放宽要求,但唯独有一点是绝对不能做的。
他不能给蓝波,给外界造成一种错觉,那就是蓝波是可以影响他的决策。
他不能让人知道,因为私人的恩怨和交情,雷守通过三言两语的求情,就能从彭格列十代那里轻易拿到利好他的结果。
这是历史上任何掌权者都不能犯的错误。
他可以主动施恩,蓝波却绝对不能伸手讨要。
可惜了,“深陷”“自由普利亚”反黑手党联盟老波维诺忘了自己还有个孙子还在水深火热之中,一听到纲吉准备亲自出手,老家伙就乐呵呵地继续和新女友卿卿我我去了,忘了和小孙子分析平息事态,处理后续的方式。
“蓝波,我看不出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纲吉听见自己冷静地说,“格拉茜奶奶有任何生活上的不便,甚至是有人胆敢打扰彭格列有功干部的遗孀,都值得我亲自去解决——但一码归一码,他的孙子不仅不是彭格列成员——记住,他的儿子也不是——现在甚至还加入了敌对家族,对彭格列抱有敌意,在自己的家乡兴风作浪,参与焚烧当地农民的葡萄园。
蓝波,这不是彭格列的行事做法,彭格列家族不是仅仅依靠血缘的纽带才建立起来——波维诺也不是。
我们对家族成员的爱本应该仅限于那些向我们献上忠诚,寻求庇佑的人民——你知道我本人的执掌方针没有那么狭隘,我很愿意保护弱小,即便他们连彭格列的名字都没有听说过,可当两者起了冲突,我也会自私地更想保护我在意的人。
你想要让我赦免的人,他不仅对彭格列有危害,他还违反了公序良俗,他犯了法。
蓝波,我希望你知道,昨天那些人是想要我的命,如果不是我有保护自己的力量,也许我会死在他们的枪下。
他们要是做正经生意,合法和我们竞争,彭格列很乐意为他们提供帮助,甚至让出地盘——你爷爷不就亲自去参与保卫‘自由普利亚’的葡萄园了吗?因为他们辛苦地开垦土地,而不是去偷去抢。因为他们持枪是为了保卫人民和土地,不是为了消灭异己。
因为他们为这里的人民提供了就业岗位,让他们吃饱穿暖有了余钱可以自由支配,还能上交税款,所以他们发现出的自卫组织登上台面受到拥护,甚至合理合法。
你要记住,我领导的彭格列家族成员都是守法的公民。但你口中的人,彭格列干部的后代,他违法了——我想他们现在已经被岚部扭送到当地的警察局去了。
你知道的,零地点突破只要不是长达数年的冰冻,是不会造成任何伤害的。我的举动是正当的自卫行为,家族在行动前也和警署中负责里世界业务的长官进行了报备,隼人还在接上你后带你去警局录了口供,并以律师的身份代理替我处理后续事宜吧?不然你不会向我求情——你知道他即将面临牢狱之灾,而你担心他出来后奶奶是否还在人世。
我很感谢你,蓝波,因为格拉茜奶奶的丈夫实际上是彭格列的人,而不是隶属于波维诺。”
最后一句已经是相当严厉的警告了,蓝波的眼神一下子灰暗下来,他明白此事已经没有了商量的余地——哪怕以波维诺首领的身份和纲吉谈判,也没有了立场。
小牛也许是触景生情了,他想到了自己和爷爷。
子欲养而亲不待,这的确是让人悲伤的事。
可这也是……里世界最常见的事。
纲吉能做的,就是尽量去剔除掉只用暴力和血腥统治人民的地下规则。
“那「白松露」呢。”蓝波虽然放弃了对纲吉的劝说,但他却赌气地提起了另外一对年轻人,“你会把他们怎么样?也扭送到警局吗?他们可是非法移民,他们出身的国家和意大利有引渡条款……近过你身的他们肯定会被赎回去的………还有威尼斯,北意的那群人肯定也不会放弃「白松露」。为了避免这点,你肯定把人偷偷扣下了……你不觉得这很双标吗?你不就是为了小婴儿,为了发泄他差点被人夺走的怒气吗?你就可以这么自私,我就不行?就为了陪他那场手术你才把这里的事抛诸脑后,还要求爷爷尽可能地帮你收集证据,拖延时间——是你任由事态扩大了,放任他们烧葡萄园!甚至后面……让我一个人来……”
他猛的住了嘴。
因为他感受到了首领久违的怒气。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蓝波。”纲吉强压下自己的怒火,他感觉到了深深的疲惫,“你知道他听到你打给我的视频了吗?知道他逼迫自己醒来,求我离开过来帮你吗?他还插着管!戴着留置针,一笔一画地在我的手心里写字!”
他尽可能地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你不满意我的决定。我知道你觉得我是因为你小,不把你的建议放在眼里。我知道你觉得你是为了我好才这么劝我给家族成员的遗孀施恩……因为我最近对门外顾问的动作太过激进,你想让老人们看到我不是在清理那些年纪大的家族成员,排除与自己意见不一致的声音。你还觉得是不是我被小婴儿的那些过往气到了,所以才对自己的父亲有了成见,你不想让我重蹈你年幼时的覆辙,对父亲做出不可挽回的事,说出不可挽回的话……
我都知道的蓝波,我也很感谢,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已经是一个很棒家族首领了。但是你能现在把手掌摊开,对着里面的杏仁面果,再把刚才那段质疑我的话再说一遍吗?告诉我?你能吗?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这里发生的事千错万错,有我的错,有你的错,有你爷爷的错,可唯独没有他的错——你心疼格拉茜奶奶,你也心疼一下他,好吗?求你,不要在他面前这样说。”
小婴儿本就够自责了。
“然后,我可以告诉你,即便没有那场手术,我也会让事情发酵一段时间的——你要知道,老波维诺远在他手术前就已经混入反黑手党联盟了。蓝波,只除掉明面上看到的蟑螂,是无法改变普利亚的贫穷落后的。”
蓝波慢慢蹲下了身体,他用双手圈住自己的脑袋,声音闷闷的传来,“阿纲,你不能这么说我……我,我已经很努力了,呜,”他抽噎了一下,“我知,知道的,那个世界的我,真的好懂事……他从来,从来不敢对,对小教父提这种无理的要求……”
那个世界的小波维诺,甚至很少被人叫到蓝波这个名字。
沢田纲吉只有在非常私密的地方,心情很好的时候叫他蓝波。
他总是被指使着做各种事,就像一个打杂的,跑腿的小跟班。还是沢田纲吉对狱寺隼人“求而不得”后,为了和老波维诺达成协作被硬塞的小跟班。
他在未成年时就要为教父挡酒挡桃花在酒桌上陪笑。
他甚至愿意去做电击耐受训练也不愿意去那些场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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