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娃儿虽说嘴硬,却也不是那等冥顽不灵的人,稍稍点拨就开窍,不错。
“少年人知好|色而慕少艾,再正常不过。”赵夫子循循善诱,“即使圣人也不能逃脱,你又何必过分自苛。”
乔溪抿唇:“我没有……我只是,还没想好。”
尽管赵夫子是一位值得尊敬的长辈,乔溪仍不习惯在外人面前剖析自己的情感问题。可是赵夫子十分温和,又总一副爱护晚辈的眼神看待他,总让乔溪想起自己的爷爷,不知不觉在他面前放松了戒备。
赵夫子闻言道:“人贵自重,而后自立——你做得很好。”
“不过若过分自强,有时容易失却真情,留有遗憾。”
“看得开才能放得下。直视本心,自然通达。”
赵夫子的意思是,如果乔溪因为性情太独立要强,而忽视拒绝内心深处对他人的情感依赖,那他不算真正的强大,可能会在将来的某天后悔。
只有正视自己的情感需求,不逃避畏惧,才能真正做到拿起放下,不会因为一段感情的得失而纠结痛苦。
乔溪听完若有所思。
他没有逃避对三郎的感情,但他过往一直以为自己是直男。,即便现在他对外面的同性也没有任何念想。所以他一时分不清到底是因为习惯了和三郎在一起,还是真的喜欢对方。
他想了很久,低声道:“您说得有道理,我会好好想想。”
赵夫子知道情爱一事旁人插不得手,他能说的点到为止,再往下就恼人了,笑呵呵的又端起茶杯。
乔溪看他一副怡然自得的做派,把他和三郎的事暂且放一放,好奇地问:“您这么大年纪了还要一个人出来教书,请问您的家里人呢?”
因为最近总在乔溪家里吃饭,赵夫子的面貌比起几个月前不知好了多少。从衣衫简陋瘦骨嶙峋的老头,变成如今红光满面仪容整洁的样子,费了乔溪不少功夫。
他不止一次想问,按说赵夫子这年纪早该在家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怎么孤家寡人连口饭都吃不上。
赵夫子依旧是笑呵呵的模样,叹气道:“嗳!说来惭愧。老朽一介穷书生,清贫半辈子,至今还未有家室,孓然一身。”
乔溪不解:“可是您看起来年轻时应该也是相貌不俗的人……”
连何秀才那半吊子都能被李员外相中做女婿,赵夫子这真正有才有貌的怎么没有人喜欢呢?
赵夫子忍俊不禁:“婚姻情感之事讲究缘分,岂能以这些外物做考量?”他说完又笑道:“大约我年轻时性情实在不讨喜,脾气又臭又硬,没有哪家姑娘少年看得上。”
他笑眯眯的自贬,眼里却黯淡伤感,大约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乔溪很是自责,为什么要对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刨根问底,连连道歉。
“我自己的事,你道什么歉?”赵夫子摆手,督促一旁还在玩耍的岑儿回房读书,这才又回头道:“你啊……莫要总自觉对旁人亏欠。”
这确实是乔溪性格中的一个缺陷。他总害怕给人添麻烦,担心伤害别人,常常用最高的道德标准要求自己,但这样活得实在很累。
乔溪深深自省,忽然听赵夫子深深一叹,道:
“一切皆因我心中早有良人。此生除了她,我再不愿与他人共白首。”
“况且我明明心有所属,却又因着私心成家,岂不是一次白白害了两个姑娘?”
乔溪没想到赵夫子会对他说这些,立刻安慰了几句:“您这样是君子所为。”
因为心里有无可替代的白月光,所以宁可独活也不愿意伤害别人。赵夫子这样的人,比起某些嘴里说着真爱,结果转头就找替身、完全不耽误结婚生子的狗男人强了一万倍。
也许话匣子已经打开,赵夫子也很多年没与人好好聊天,絮絮叨叨说起了很多陈年旧事,乔溪也才知道原来赵夫子年轻时居然还当过大官。
“那……那位与您两情相悦的小姐如今怎么样了?”他小心翼翼的问。
赵夫子目光望着远方,神色温柔:“她呀……听说她现在过得很好。”
“夫妻恩爱,儿孙满堂,享不尽荣华富贵。”
说这句话的时候,赵夫子脸上没有半分阴霾,眼里泛着淡淡笑意。他是真的为自己深爱的女子一生顺遂而感到高兴。
他打趣道:“幸好她当年没有嫁我。否则现在跟着我这穷酸破落户四处漂泊,连口饭都吃不上。”
明明赵夫子的表情看上去很幸福,乔溪的眼眶却无比酸涩。
他一直以为,“爱一个人就是希望对方幸福,哪怕不是和自己”,这样纯粹美好的感情只存在于小说电视,原来真的有人抱着一颗无人可诉的真心孤独终老。
赵夫子说起过去的事,满眼都是怀念:“她父亲当年嫌弃我出身贫寒,在京中根基薄弱,所以不肯将她许给我,但我至今不曾怨过他。”
“将心比心,若我也有个如珠似宝疼爱到大的掌上明珠,也是舍不得让她吃一点苦头的。”
他说着轻哼一声:“我素来看不上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不仅立意烂俗,写书的人更是臭不可闻。”
赵夫子一生清正。即便是当年,他也从未想过撺掇心爱的女子与自己私定终身倒逼双亲,更未做过一件不利于对方闺阁清誉的事,自然看不上那些钟爱幻想拐带高门大户千金小姐私逃的酸腐书生。
他无情批判道:“不过都是披着情爱的皮,宣泄他们自己不可告人的私欲罢了。”
乔溪恨不得当场给赵夫子鼓掌,夸他骂得好。
果然人类物种多样性,人与人的区别有时候比人和狗都大。
同样是出身贫寒的读书人,世上既有何秀才这样的人|渣,却也有赵夫子那样真正有文人风骨的好人。
只可惜现实中何秀才遍地都是,而赵夫子寥寥无几,即便广为流传的文学作品里也凤毛麟角。
令人唏嘘。
第75章
天气渐渐凉了。
岑儿早上起床推开窗户,满地白霜,天还没大亮。他和往常一样捧着书在院里借着微弱的熹光晨读。
然而今天他背完了书,却还是迟迟不见到往常这会儿早就在厨房忙碌的小溪哥哥。岑儿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拎着书小心的去敲门。
乔溪正昏昏沉沉睡着,忽然听到敲门声,费了半天劲才勉强睁眼,懒洋洋批衣下地开门。
直到对上岑儿那双滴溜溜的圆圆猫眼,乔溪才猛地想起自己居然睡过了头,都忘记做早餐了。
岑儿担心他生病,连忙摇头说:“没关系的,我可以饿一饿。”
乔溪不轻不重的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训道:“胡说!小孩子长身体,不吃早饭怎么行?”
“下次如果我再起床迟到,你要记得早点叫我!”
说完他急急忙忙走进厨房。好在前些天蒸得馒头花卷还剩几个。他把花卷上锅热了,生火煮了两个鸡蛋,熬了两碗加糖白粥,勉强凑合对付一早。
吃完早饭岑儿不要他送,非让回去休息,自己背上书包踩着满地白霜去学堂。
看着岑儿远去的小小背影,乔溪心里十分愧疚。
也不知道怎么了,从来没有睡懒觉习惯的他今天竟然差点爬不起来。而且不止今天,最近一段日子他老觉得身体不对劲。说不上到底哪里不好,就是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整个人懒懒散散,得了空就想躺着打瞌睡,浑身乏力。
以往他就算生病,心里也想着等病好忙这个那个,可是现在他连脑子都懒得动,连院子都不想打理了。
乔溪心里纳闷,他从来不是懒惰的人,这几天到底怎么了。
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很怕懒着懒着人就废了,即便根本没有气力,也还是勉强逼着自己干活。
中午岑儿不在家吃饭,乔溪没什么胃口,索性简单下了碗清水手擀面。
可是当他刚坐下,对着面前清汤寡水一点油花没有的白面,乔溪胃里忽然翻江倒海,忍不住转头弯腰捂嘴干呕几下。
前世他有慢性胃病,偶尔早上不按时吃饭是会这样的。所以乔溪还以为是胃的毛病,没放在心上,匆匆吃了饭背上竹篓出门。
家里几头猪个头越来越大,吃得也多,乔溪必须每天出门割猪草才赶得上喂。他盘算再有三个月又要过年,到时叫三郎去镇上卖掉一头,自家杀一头过年,再留一只配种,这样来年又有新的小猪崽。
他走一路满脑子都是这些琐碎的小事,身体上那点不舒服渐渐就忘记了。
本以为这些都是暂时的,乔溪因此没去找林大夫看。没想到接下来的几天,情况愈演愈烈。乔溪不仅时不时呕吐,后面甚至发展到见了白米饭就呕吐的地步。
又一次歇斯底里的吐完,乔溪惨白着脸靠在凳子上歇息。
其实除了酸水也根本吐不出什么,本来就没吃进去多少。乔溪喉咙一片腥甜,胃部痉挛抽搐的感觉太糟糕了,他好像又回到前世一个人在宿舍胃病发作,身边却空无一人的无助境地。
还是去找林大夫看看。
乔溪强撑着站起来。
家里没人,他得支棱起来。万一真病倒,不仅没人能照顾他,岑儿也没人看顾。
趁着岑儿还没放学,乔溪回屋换了身干净衣裳出门。
今天天气不好,阴沉沉的不知是不是要下雨。一阵冷风刮来,乔溪裹紧身上的外套打了个喷嚏。还没开始入冬,他却冷得不得了,好像身体一瞬间虚弱了下来。
也许是好几天没好好吃饭的缘故,乔溪走路头重脚轻,迷迷糊糊地脚下一个踉跄,眼前漆黑,伴随着身后一道熟悉的惊恐喊叫声,直直的从田垄旁的斜坡滚了下去。
…………
再睁眼,乔溪脑子彻底清醒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家里,身下是他熟悉的床褥。还没等他坐起,有人连忙过来扶他:
“哎哟!你可算是醒了!”
乔溪对自己昏迷的事毫无印象,又是怎么回来的更是无所觉。他只记得好像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正打算去找林大夫看病,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仲大娘给喂了口水,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帮忙顺气,满眼喜悦:“你这孩子心可真大!自己有了都不知道?”
乔溪喝完水嗓子好受不少,听了仲大娘的话疑惑发问:“我有了什么?”
“孩子啊!”仲大娘欢喜的拍着大腿,欢喜至极:“都说中庸男子受孕不易,谁料你成亲不到一年就有了,可见是个有福的!”
“不过有身子了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成天自己干活,得千万注意着!”仲大娘絮絮叨叨,说着又埋怨起来:“三郎也真是,偏巧这时候不在家……”
她接下来的话,乔溪一个字都听不到了。
此刻他脑子已经完全被“有孩子”这三个字霸占,并且超大加粗一号字体反复高速滚动播放。
有孩子……
有……
什么东西?
乔溪人都麻了。
他第一反应是仲大娘在跟开玩笑,怎么每个字听上去都很正常,拼到一起传达的信息就那么恐怖呢?
什么叫“你有身子”了?
乔溪抖着手放到肚子上,试图再挣扎一下:“咱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我就是单纯害了胃病……”
“不可能。”林大夫木着一张俊脸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出来,无情打破乔溪最后的幻想,他说:“我把过脉,确实是滑脉。”
为了论证自己的医术绝对没有问题,林大夫又淡淡补了一刀:“你脉路强健有力,如珠滚玉盘,胎像十分稳固,待来日长成必定十分顽皮康健。”
潜台词就是——你肚子里的娃耐打耐造,比普通胚胎更闹腾,将来肯定苦有头吃。
乔溪:“……”
这说得还是人话吗?
仲大娘喜不自胜,连连点头笑眯了眼:“小乔身子骨打小酒弱,要是生个健康强壮的小子丫头,以后可省不少心呢!”
她说完还想再叮嘱两句,谁知一转头看到乔溪闭着眼睛又躺了回去。不解的问:“嗯?这孩子怎么又睡着了?”
林大夫看了一眼,面无表情道:“他没有睡着。”
“是气晕了。”
乔溪做了个梦。
梦里有个不穿衣服的小胖娃挥着肉拳头追在他后头喊“妈妈”,吓得乔溪在前头没命狂奔,就怕跑慢了一步被缠上。
满头大汗从噩梦惊醒,乔溪再次坐起大口喘气。
梦境实在太恐怖,他都不记得那胖小孩长什么模样。毕竟被奶娃一路追着要喝奶这事,对任何一个直男来说冲击力极其巨大。
还没醒神,一晚黑乎乎气味难闻的汤药直冲他的鼻子而来。
林大夫平静的看着他,淡淡的说:“喝药。”
乔溪眼皮一跳,一动不动:“什么药?”
林大夫回答的理所当然:“自然是安胎药。”
“安……”乔溪话到一半实在说不出口,一咬牙躺回去:“我不喝!”
林大夫面上有几分困惑,问:“你不想要它?”
“当然不想!”乔溪想想就疯,压低嗓子再三强调:“我是个男的啊!男的!”
“这、这个东西……我到时候应该从哪里生出来啊!?”
乔溪说着快崩溃了:“不是说中庸男人很难怀吗!?”
“是这样。”林大夫点头,认真科普:“不过难怀不代表不会怀上,况且三郎是天乾,他的精元比之普通中庸更霸道,使你受孕不算太意外。”
“更何况……”林大夫说着又瞥了他一眼:“通常越是一方用情至深,另一方就越容易受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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