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明烛一面同那人说话一面往回走,那人就和没注意到李雨升一样,同鹿明烛讨论着解见鸦原先小区里那尸体煞阵和风水局的问题,李雨升还以为这人就是鹿明烛说得“地质方面的人物”,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下了台阶,一直跟到隔间里。
回了隔间就像回了家,李雨升甚至还略尽地主之谊,给那人倒了茶,之后自己坐在一边,思量着怎么发个消息给杨建木,稍微试探一下。
他这边想得出神了,耳朵里听着鹿明烛与那人的讨论,没有十分过脑子,不多时听那人问了一声:“他的名字要写上来吗?”
这句话说出来时,那人伸出手指,指向了李雨升的位置,李雨升余光看见了,懵懵懂懂地抬起头来“啊”了一声,看向鹿明烛:“说我?”
“他不参与,不用写。”鹿明烛摇摇头,那人收回手,似乎还挺坚持,多说道:“写上来,至少分开了还知道是死是活。”
“不分开。死了我会知道的。”
鹿明烛回答得既快且淡然,李雨升心里想着这话怎么又叫人感动又叫人觉得怪怪的,那人则兀自坚持道:“有什么本事,也好叫我知道。”
“说了他不参与,你不用知道,不会写的。”
鹿明烛态度很是坚决,那人总算放弃了,深深地看了李雨升一眼,起身同鹿明烛告辞。
李雨升跟着站起来送了两步,但没出隔间,待到鹿明烛转身回来,开口问道:“那人谁啊?”
“有字天书,就是你见到过几次的,那本天师道长们签名的名册。”鹿明烛随口解释着,李雨升脑子一懵,脱口道:“那是个人?”
“是精怪。”
“不是,我就是那个意思,嗨呀。”李雨升摆摆手,又问道:“那那天那么危机,那人怎么不变成人出来帮帮忙??”
他一句话说得像绕口令,鹿明烛抬头看了他一眼,答道:“有法阵克制,他又是阵眼位置,没办法做什么的。”
“所以你们当时签名,是拿朱砂和血写在这个人身上了??”
鹿明烛颔首,李雨升啧啧感叹了两声,吐槽道:“你们这群人什么毛病,怎么这么爱在别人身上写字,黑无常也写,骆欤非也写,这个什么有字天书也写……”
“解见鸦身上的咒文不是写的,天书先是名册,渐渐沾染灵气有了人形,并非在人身上写字,只有骆欤非算是你说的这种。”
“所以把名字写到他身上的人,他就能知道生死、知道对方有什么能力?”
“嗯。”
李雨升问完了自己觉得好奇的事儿,点了点头,招呼鹿明烛一道坐下,将自己放在茶桌上的手机推到鹿明烛面前。
“杨建木那儿没查出什么来,甚至桁市周边都没大问题,但是我看了看这些天我兄弟们的聊天群,南方那边单子忽然变得特别多,爆多,北方几乎无事,好多在这边儿待着的哥们儿闲不住,都南下去了。我觉得这事儿不寻常,你觉得呢?”
鹿明烛简单看了一眼李雨升截图下来的一部分聊天记录,点了点头:“应该都是解见鸦渡劫的影响。”
“影响这么远?全国范围还是全世界范围还是全宇宙范围啊?”
李雨升明显是插科打诨,鹿明烛没同他计较,思量了一下,尽可能详细地解释道:“之前同你说过的,我们所在的地方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阴阳鱼,解见鸦所处的地方是阳间中的阴间,便是白鱼的黑眼,而白无常则在阴间中的阳间——”
“黑鱼的白眼儿。”
鹿明烛没能领会到李雨升的小幽默,反而认真地点了点头:“黑无常渡劫成功,除去当做黑眼的桁市之外,外围反而会好一些。受到负面影响的是黑鱼所在的地方,鬼气、煞气、阴气交混,更容易出乱子。”
“这样……”李雨升无意识地来回划动着自己的手机屏幕,思考片刻,忽而灵光一闪,看向鹿明烛:“所以你说,扶应那犊子,有没有可能是跑去南方了?”
鹿明烛眨着眼看着李雨升,李雨升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亟道:“你看,他之前就搞了那么多鬼魂养着,黑无常渡劫之后不更是鬼魂横行?你们是不是都觉得他是追着黑无常跑了,可是万许他不是为了‘黑无常’本身这个人,而是为了渡劫之后鬼怪横行这份乱子,要囤更多的魂儿呢?我和你说,不要小看收集癖的变态程度!”
“你说的确实……”鹿明烛低头沉吟片晌,按着李雨升的肩膀站了起来:“我去找一下象姐,如果扶应是为了鬼魂,多半已经南下许久了。而其他天师道士全部聚集在这里,对他没有防备也没有牵制,情况非同小可。”
“好好你去,快去。”李雨升对鹿明烛摆了摆手,看着鹿明烛快步离开,盘腿坐在原地呼出一口气,耸了耸肩膀。
他心里想着再研究研究杨建木的事情,微信忽地跳出来一个消息提示,是来自父亲的。
李雨升连忙点开了,只见上面短短的一行字:“你妈突然不舒服,水肿很严重,拖了几天来医院住院了,医生说没有大问题,只是人有些糊涂,你不用太担心。”
李雨升一颗心瞬间被揪起来,点到通话就想直接给父亲打去电话,猛地想起来——自己的老家、父母居住的地方,就在受到负面影响的范围内。
“他奶奶的扶应,老子这辈子死活要干死你。”李雨升骂了一句,站起身来匆匆回了父亲的消息往外走,想靠着手串模糊的感应去找一下鹿明烛、去和鹿明烛说现在管不了什么六个死人什么风水局什么阳间木阴间火的了,自己高低得回老家一趟,十万火急。
他尽量沉下心来循着感觉走,很快找到一个隔间,隔间本来就没有门没办法敲,李雨升心里慌乱得很又着急得很,顾不上什么礼貌不礼貌,迈步便走了进去。
“对了,捆命锁我给你请来了,你要想——”
“鹿明烛,我有话和你说——”
李雨升一眼先看到鹿明烛,直接开了口。鹿明烛本和波儿象相对而坐说着什么话,李雨升将波儿象的话打断了,匆匆道了一句“抱歉”,重又转向鹿明烛:“我有急事。”
鹿明烛的面色有些慌张凌乱,不过一闪即逝,他望了波儿象一眼,波儿象倒是很大度没计较李雨升的失礼,风情万方地挥了挥手,鹿明烛便起身同她道别,带着李雨升走了出去。
“什么事?”
“我妈的病情反复了,草,我刚刚一想,他妈的我爸妈就在你说的阴间地界,我坐不住了,我想回家去看看。”
李雨升这么一说,鹿明烛也露出些焦急的神色,但他还是轻轻拍了拍李雨升的背,顺着李雨升不平整的呼吸与心跳,沉默片晌后道:“我刚才也同象姐说过你的猜测了,象姐觉得有道理,会叫几位同僚南下去看看。你这么着急的话,立刻就买车票,我这就陪你过去。”
“嗯,好,他妈的。”李雨升心里突突地跳,嘴上忍不住地骂,鹿明烛抚着他的后背,只感觉李雨升的一颗心脏哪怕从背部都能摸到疯狂的、不正常的跳动,显然是紧张、焦虑、害怕到一定程度了。
“你是不知道,我妈的情况……算了不说了。”李雨升迅速打开购票软件,只觉得自己的手指头都在不争气地抖,他深呼吸了好几口气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不知自言自语还是同鹿明烛商量:“买明天的票,嗯?今天好好睡一觉,好好睡一觉,不能冲动的时候往外跑,我爸也说不太危险了,问题不大……一定没问题,冷静点了慢慢过去,别自己先乱了阵脚。”
“嗯,你爸妈还指望你撑着呢。你回去了,他们看到你一定高兴,心情好了病就会好些。”鹿明烛劝着李雨升,扶着李雨升的手臂将他半引半拉地带回隔间里,听李雨升问自己:“你身份证号多少?……对了,你身份证写的祝明来着是不是,我填成鹿明烛了,还好还没提交,还好多问了你一句。”
鹿明烛应了李雨升的话,摸到自己的身份证递给李雨升,顺势坐在李雨升的身边,轻轻地将他抱住了。
第76章 总要见公婆
因着不是逢年过节、甚至都不在周末,购买车票异常顺利。时隔多日,鹿明烛又在前一晚为李雨升捻了催眠的香,李雨升也没梗着不讲道理非要反对,搂着鹿明烛睡得很快很沉。
由于休息得好,今日起来神清气爽,思路都清晰了,心情也跟着好上来许多。不过李雨升总归是着急,提前一个多小时到了火车站,两个人都没什么行李,车站里只稀稀拉拉地坐着些人。李雨升随手买了份垃圾食品套餐,挑着安静但不算偏僻的位置同鹿明烛一起坐下了,给父亲打了电话,说自己差不多下午就能到家,晚上就带着朋友一起去医院看母亲。
李雨升嘴里提到“朋友”,说得很顺,没拿着手机的那只手还握着鹿明烛的手,倒是鹿明烛,原本安安静静地坐着发呆,听到李雨升说出这话来,忽地看了过来,坐直了几分,向着李雨升跟前凑了凑,似是有话想说。
李雨升打电话时没注意到鹿明烛的异样,直到将电话挂断了,才看见鹿明烛望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问道:“怎么了吗?”
“你……你刚刚说要带朋友去……你要带我过去吗?”
鹿明烛问得有些吞吐,李雨升倒是觉得奇怪了,想当然地回答:“当然啊,不然我还能带谁?还是你有什么别的安排,还是你忌讳不能去医院?对了,我都忘了问问你有没有这种讲究……”
“没有,我肯定要陪你去医院的。”鹿明烛很快地截断了李雨升的话,期期艾艾片刻,小声道:“但是你要带我去见你爸妈吗?我……”
“见见,见见吧,咱俩的事儿我早晚要和他们说的。不过可能没法说我讨来的漂亮媳妇儿不是个人。”李雨升笑得大大咧咧,也稍微坐直了些,凑得离鹿明烛近了几分,笑道:“你还计较这些个人间的规矩呢?说真的,比起你是个男的,你是个鬾鬼我家还更难接受。管他什么约定俗成的东西呢,都他娘的二十一世纪了,我也没想直接过去就说了,慢慢儿来呗,我都不担心,你干嘛一副压力山大的样子。”
“我是觉得……我是……”
“怎么了,这么不想去?”
见鹿明烛的神色确实不太寻常,李雨升正襟危坐,转向他去,两只手将鹿明烛的手都握住了:“我真的不乱说,就说是朋友,我以前也经常带朋友过去和我爸妈打招呼的,我爸妈人也不坏,老实本分庄稼人,你别慌啊。”
“我是怕……是有点担心。就算是朋友,也讲有没有眼缘的。”鹿明烛轻声说着,将自己的右手从李雨升手心里抽出来,他低下头去,指尖慢慢地碰到了自己内眼角处伤口的位置,“我长得就不像好人,这里一看就不是正常人会有的,没人会喜欢我这种长相邪气又不会说话脾气还不好的男人……”
“谁不喜欢,什么没人喜欢,我不就喜欢得不得了么。”李雨升拉下鹿明烛的手,望着鹿明烛的脸,仔细端详了一番,笑道:“好看,漂亮着呢,谁见了都喜欢。我爸妈一定喜欢。还不会说话脾气不好呢,你是不爱说话没脾气,别到时候站在我爸妈面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别小家子气气的,敞亮点就行了。”
鹿明烛垂头不语,李雨升歪头看着他,抬起手指碰到鹿明烛的下巴,凑上前吻了吻鹿明烛的脸,轻声道:“好着呢。再不好我往你嘴上亲了。”
李雨升半开玩笑半威胁的一句话让鹿明烛退开几分,头也抬起来了,看见李雨升的脸色猜到李雨升没有接吻的打算,明显是故意逗自己、哄自己开心点,不由得暗自有些气恼自己不合时宜,低声道:“知道了。你现在心里也难受,我不给你添乱。”
“哎,这就对了。”李雨升放开手,长叹一口气靠回椅背上,伸长手臂将鹿明烛的肩搂过来,硬按着鹿明烛的头叫他靠在自己肩膀上,鹿明烛安静但是别扭地靠了一会儿,搭上李雨升另外一只手握住了,轻声道:“我昨晚还画了几张符,如果你母亲能接受得了喝符水,可以给她试试,未必见得能治病,但是多少会好受一点点。”
“好。”
“过几天会有道医跟着南下,我让他们尽量来一趟,也来给看看。”
“好……嗐,其实我没什么指望了,我和我爸心里都门儿清,就希望我妈剩下的这些年高兴点、舒服点……”
李雨升说着话,慢慢将眼睛闭了起来,鹿明烛稍微抬起头来看他,片晌后低声许诺:“我会替你母亲求寿的,象姐那边已经有办法了,得了空我就去试。”
李雨升拍了拍鹿明烛的手,只是应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他闭目养神了片刻,其实没有半点困倦,悠悠然想起来似乎鹿明烛与波儿象曾反复提过什么“捆命锁”之类的东西,李雨升睁开眼眨了几下,想要问一问鹿明烛具体是怎么回事,但迟疑片刻,总觉得这时候问了就像是在催着鹿明烛赶紧帮忙给自己母亲续命一样,终归没有开口。
等到上了火车,车厢里三分之二都空着,李雨升和鹿明烛找座位的一路上,几乎每个人都投来了些目光,甚至有些人一晃眼自鹿明烛的脸上扫过去,还要再猛地回头仔细看,也不管礼貌不礼貌,凑到同行人耳边指指点点小声唠叨。
这种事鹿明烛往日不在意,李雨升也不曾有多么在意,但是放在今天却让鹿明烛有些别扭。李雨升说不上是今天坐火车的人就这么欠、就这么爱凑热闹看别人,还是往日里一直有这么多人注意鹿明烛这张脸、注意鹿明烛眼间的伤口,想起鹿明烛候车时说得那些话,竟然觉得有几分道理,偷偷侧过身给自己父亲发消息,说同行的朋友长相有些特殊、内眼角生了痣,叫父母回头和人见面的时候不要总是盯着、更不要用他的长相做文章。
李雨升这一系列动作自以为做得隐晦,实则都被鹿明烛看在眼里,然而鹿明烛也只是沉默着靠在车厢窗口,望着窗外的日光,没有出声。
李雨升的老家离桁市快要七个小时的车程,他又不需要补眠,插着充电宝将手机玩得滚烫,几乎握不住了,李雨升担心手机爆炸,只得放到了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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