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洪祯大骂一声,双手在胸前翻起手诀,紧攥在鹿明烛手里的笔立刻嗡鸣颤抖起来,不知催动了什么法术,竟然瞬间烧得通红,在鹿明烛掌心烫出黑烟。
鹿明烛吃痛抓握不住,只得放开手,倒也知道道理已经讲不通,神色一凛指间已经捻上数张符箓,对着邓洪祯便甩了出去。
两人发难得倒不突然,然而动作都相当迅速,车厢里又狭窄,几乎没有躲避的余地。李雨升眼见得鹿明烛脸上、手臂上都被邓洪祯的笔刮出血痕,腰间更是没能躲过一刺,眨眼间鲜血蔓延,愈发焦急起来,侧身想要打开车厢的门让鹿明烛出去,还没碰到门锁,一杆铁笔便“咚”一声钉入门栓,但凡李雨升的动作再快一点点,手指就要没有了。
这一下吓了李雨升一惊,更是让他火冒三丈起来,他怒而转身,仗着邓洪祯无法躲避,一把抓住了邓洪祯的腿,狠狠地向下一拽,硬是把邓洪祯愣生生扯到了地面上。
然而邓洪祯毕竟也不是吃素的,挡下鹿明烛几次逼命的攻击后,向着身后两下肘击,接着攥住自己的笔横向一拍,李雨升躲过了其他的攻击,但小空间内周转不开,愣是被邓洪祯拍在侧身,踉跄着差点倒在下铺熟睡的人身上。
李雨升慌忙将身体撑住了,身后鹿明烛与邓洪祯打得叮叮当当,眼前这人不仅没被吵醒,反而睡得鼾声震天,实在过于反常,李雨升眉头一皱,眼神飞快扫过,果然看见他搭在枕边的手腕上贴了一枚三角形的符纸。
身后响起鹿明烛的闷哼声,显然是又被邓洪祯打到,听邓洪祯的动静也没占到便宜,李雨升没时间再犹豫,只得赌上一把,抬手将那枚符纸撕了下来。
他撕下符纸之后不敢片刻耽搁,转身去锁邓洪祯的腰,一下子让邓洪祯中门大开,被鹿明烛的铜钱直砸进胸口的肉里。邓洪祯一面试图攻击李雨升,一面挥动铁笔格挡鹿明烛的铜钱,车厢内一片叮叮当当的声音——
“干啥呢啊都!?”
——直到一道不属于三人的人声响了起来。
这道声响就像定身咒、休止符一般,鹿明烛和邓洪祯不约而同止住了全部动作,李雨升倒是一时不敢撒手,只转头去看鬼迷日眼地从下铺坐起来的男人,听那人骂道:“狗日的要打架滚出去打!有人睡觉看不见吗!一群傻比!有病!”
他喊出来还犹嫌不足,骂骂咧咧地又躺了下去,邓洪祯侧头看了一眼,手中忽地夹起一道符箓又想要贴到下铺的身上,李雨升直接扬手按下,用几乎要勒断邓洪祯手腕的力气将他死死攥住了。
“……好,你,还有你,都给我等着。”
李雨升估计着是这群沾染怪力乱神的人物之间都有什么“不能被普通人发现”、“不能轻易洗去普通人记忆”的约定俗成,邓洪祯压低了声音抬起手指着鹿明烛点了两下,没好气地两下甩开了李雨升的手臂,居然老老实实转头爬上了上铺,从自己的背包里翻包扎用的东西和伤药,处理起伤口来。
鹿明烛的那几枚铜钱是实打实打进了邓洪祯肉里的,李雨升寻思着这怎么都不是可以自己处理的事情,但也懒得去管邓洪祯,赶忙上前一步扶起刚刚险些被邓洪祯钉在床板上的鹿明烛,小声问:“有事没事?”
鹿明烛对他摇摇头,抬起手去捂自己的伤口,只是身体带着手微微颤抖着,不知是不是疼得。
其余的伤口可能还好,但有几处刺伤实在是深,李雨升看着鹿明烛变戏法一样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符纸、绷带、消毒水、棉球等一系列的东西,眼看鹿明烛双手哆嗦着向腰腹位置不断往外喷着血的伤口里塞绷带,几下都塞得不稳,脸上也全是汗水,不由道:“我来试试。”
实则光是看着这样的伤口李雨升便已然觉得触目惊心,他紧皱着眉头,将鹿明烛稍微放平了一些,低声嘱咐:“疼了告诉我。”
“不疼。”
鹿明烛直接回答了李雨升的话,需点了一下自己腰间的血洞:“塞得深一点,不要怕撑裂伤口,一定要塞满。”
李雨升点点头,无论如何都觉得不忍直视,咬着舌尖逼自己睁着眼看着鹿明烛的伤口,将绷带用镊子夹着塞得满满当当,之后按照鹿明烛的指示,覆上纱布、贴上两张符纸,而后包了起来。
“早知道老老实实待在硬座那边……”
李雨升懊恼地嘀咕着,鹿明烛轻轻按住他的手背摇了摇头,抬起眼去看对面上铺咬着一块棉纱龇牙咧嘴闷叫连天的邓洪祯。
“也不是第一次遇到鬼完司的人了,想不到还是这么不讲道理。”
鹿明烛的声音带着几分阴冷,李雨升拍了拍他的膝盖,示意他不要在这个时候刚受了伤元气亏损的时候发脾气,自己蹲下身去擦起地上的血迹,兼带将鹿明烛掉落在地的铜钱、烂掉的符纸也给收拾起来。
邓洪祯听见鹿明烛的话,“呸”的一声吐掉了嘴里的纱布,看样子是想要破口大骂,下铺的人适时地打起鼾来,邓洪祯一口气憋回去,原本因为失血而惨白的脸涨红几分,低声道:“你倘若能指天对地地发誓,说自己从来没害过人、没伤过人命,我今天倒可以放你一条生路,日后只要你不作恶,我看见你就当没看见!”
第79章 道士界的南波湾
倘若要问鹿明烛是什么样的“人”,李雨升敢自夸一句全世界没谁比自己更清楚,听得邓洪祯这样说,当即开口回怼:“他当然从来都没害过人!”
“——你自己和他说,是不是?”
李雨升一边说着,一边转头向鹿明烛寻求肯定,却在对上鹿明烛视线的瞬间,从鹿明烛的脸上看到了带有几分仓皇的颜色。
鹿明烛的瞳孔微微晃动,而后侧头偏向一边没有出声应和李雨升的话,李雨升好似遭了当头一棒,愣生生梗在了原地。
——怎么没害过人,且不说之前女魃提起过鬾鬼也曾食人为生,他李雨升的上辈子,不就是被鹿明烛给活活害死的吗?
李雨升想当然地一句话脱口而出,如今落得下不来台的下场,一身的气场偃旗息鼓,倒是长了邓洪祯的气势,他甚至坐在上铺晃了晃身体,颇有些得意地“哼”了一声。
眼下输人又输阵,李雨升不愿意再被邓洪祯讨去便宜,更不想等到下了火车、万一到了没有无辜旁人的地方或者鹿明烛落单时、被邓洪祯追杀伤害,李雨升咬紧牙关,脑子转了又转,忽地想通了什么关窍,计上心来。
“哎,你说你是什么,‘鬼完司’是吗?你真有办法杀了他?”
李雨升转头问着邓洪祯,邓洪祯却不答话,鹿明烛抿了抿唇,不忍李雨升的话落到地上尴尬,回道:“他不能,鬼魂或许还杀得了,我这样的精怪最多封印起来,放到鬼完司的秘境镇压,对于普通人来说,和‘妖怪被杀死’区别也不大。”
“我说呢,都说只有我能杀死鹿……祝明,还以为是一群天师道爷诓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人类男子呢。”李雨升强压着笑意说着话,还是忍不住笑出来一些,因为声带挤压显得像儿童剧里大反派的冷笑声,他自己有些尴尬,却把气氛实打实地烘托起来,鹿明烛没有再接李雨升的话,邓洪祯却皱着眉转过头来,上上下下地将李雨升仔细打量了一遍:“你能杀死鬾鬼……?不对,他现在都不能算作鬾鬼,应该是鬾怪了,你……”
“对啊,所以说,这个世上只有我能杀死他,我知道方法。”李雨升一挑眉,对着邓洪祯扬了扬下巴,“他之前确实造过孽,身上背着我家里的业障,所以我去到哪儿他就得去哪儿,跟着我赎罪,有问题?这是他和我之间的事情,这位道爷,您就别非得插手了呗?”
“……你说你能杀掉鬾鬼,空口无凭的,你有什么方法?”
“独家秘术,我凭什么告诉你啊?扶应你知道吗?赫赫有名的刻字天师,你们道士界的南波湾,是他告诉我、教给我的。”
因为邓洪祯之前态度不好,李雨升本没觉得搬出扶应的名号来能有多有用,谁知这名字竟然好似多么如雷贯耳,邓洪祯一听到之后表情竟然缓和下来几分,却还是有些防备,问李雨升:“你说你见过扶应天师?”
“这么高,旁边跟着个这么高的,叫骆欤非。”李雨升心知邓洪祯是半信半疑,可扶应和骆欤非的事情他底气十足,随手比划了一下两个人的身高,详细地描述道:“扶应手上有链子,栓到骆欤非身上的,骆欤非手上嘴里都有字,什么咒语来着我倒是忘了,戴着手套口罩,咳嗽都不能咳嗽,说是只有扶应能给他刻字,其他人都遭反噬死了,是也不是?”
“你竟然真的见过扶应天师。”邓洪祯后背直了几分,上下将李雨升打量了一番,李雨升理直气壮,胸膛也怄气般对着邓洪祯挺起来:“都说是他告诉我的法子了,我骗你这个?”
鹿明烛原本一直安安静静歇在后面顺气,看着李雨升在邓洪祯面前表演不露声色,忽地开口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正是扶应在大阵前叛变,故意使得黑无常顺利渡劫,才有了如今南方一片大乱。”
“呵,黑白无常渡劫飞升才是顺应天意,你们非要妄图将这股力量自己掌握、逆天而行,不遭反噬才怪。当年扶应天师离开白无常,你们什么天师会的多少人辱骂他还要追杀他,后来又拜服于他的力量,指望他央求他,真是难堪,恶心。”
李雨升看邓洪祯明晃晃一副扶应毒唯的状态,侧过头去对鹿明烛撇了撇嘴,佯咳一声清清嗓子,声音大起来几分:“所以在鹿明烛赎完罪孽之前,谁都不能动他,他死不死的只有我能做主,这可是你那位‘扶应天师’的意思,你非得要违抗他,硬和鹿明烛拼个你死我活?”
这话说出来之后,邓洪祯一时没有言语,李雨升正觉得抓住了他的把柄得意着,邓洪祯忽然开口问道:“所以这只鬾到底叫什么名字?”
“……”
——糊涂啊!
李雨升心中咬牙不已,一时太过得意,顺嘴把鹿明烛的真名秃噜出来,这个邓洪祯也真是个细心的,虽说不知道这名字有没有隐瞒的必要,但是……但是……
“鬼怪的‘名字’有什么重要的,我又不是猫鬼蛇鬼,还会受‘呼名术’的限制,十几年就随我的心情改一次,又能怎样。”
鹿明烛躺在下铺,闭着眼睛不咸不淡地接了一句,邓洪祯“哼”了一声,总算不再说话。
车厢里终于安静下来,只有邓洪祯下铺心大的大哥鼾声打得如雷贯耳,李雨升坐到鹿明烛的身边,手背贴了贴鹿明烛略微发烫的脸颊,关切地问:“你会不会发炎发烧?咱们不能去医院吧……?”
“你放心,保证比那位活得久还活得好。”
鹿明烛声音不大,语气却呛,李雨升知道他是又生气了,虽然眼下不是觉得好笑的时候,但或许是平日里鹿明烛古井无波的淡然样子实在疏离,每当鹿明烛生气的时候,李雨升总感觉他添了许多活气,平白显得可爱。
“好,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没事,要用什么和我说知道吗?”李雨升捏了一把鹿明烛的下巴,眼睛往邓洪祯的方向瞟了一眼,还是忍不住沾了些笑意,凑近鹿明烛道:“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还怎么给我‘赎罪’?”
他这样说话,鹿明烛的眼神便也缓和下来,定定地望了李雨升一会儿,朝着李雨升伸出手去,被李雨升将手握住了之后才小声道:“我知道,我真的没事。”
“你们俩可不像是要命的关系啊。”
邓洪祯冷淡且带着嘲讽的话见缝插针地塞进来,李雨升看也不看他一眼,将沾上了些血迹的被子拉着盖到鹿明烛胸口的位置,淡淡地道:“我这是临终关怀,你懂个鸡毛。”
“我不懂,我就是劝你一句,他可不是一般的鬾鬼,为了吸人阳寿延长自己的命数,多少带着勾引人的本事,别怪我说话难听,我看你可不是个能顶得住诱惑的人,别到时候杀他舍不得、下不去手,倒先被他害死了性命。我这儿有个开过光的福袋,看在扶应天师的面子上,就白送给你了,你带在身上,多少抵挡他一些。”
李雨升被邓洪祯纠缠得实在是烦,拍了拍鹿明烛的手背叫他安心,站起身来将手伸到了邓洪祯面前:“拿来吧你。”
邓洪祯睨了李雨升一眼,从自己口袋里掏了一阵,当真拿出来一个紫色底黄金纹路的福袋,“啪”地一下拍进了李雨升手里。
李雨升接过福袋,仔细看了看,上面的纹路有些像是人体的脏器,他不由得将福袋捏在手指间甩了甩,问邓洪祯道:“先问问你,这有什么功效,不会是我戴上就阳痿了吧?”
邓洪祯万没想到李雨升会问出这样不说直白、简直污秽的问题来,瞠目结舌地看了李雨升好一阵子,才啐道:“放屁!”
李雨升本就是故意招惹邓洪祯去,眼见目的达成,心情好了几分,随手将福袋往自己兜里一揣,咂摸了几下,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身体也好精神也好,几无任何变化。
——看来是个没用的东西。
李雨升心里一语双关地骂着邓洪祯,重新坐在鹿明烛的身边,轻声哄着他稍微休息一二,鹿明烛想劝李雨升也去歇歇,李雨升则是万不可能放心自己睡在上铺的,万一邓洪祯是个说话不算的,一道符拍在睡觉大哥身上、一道符拍在自己身上,梦里鹿明烛被关进“锁妖塔”了都不知道,还得去学二郎神劈山牛郎爬天梯。
最后李雨升坐去了下铺里面的位置,将枕头垫到鹿明烛腘窝下面,自己靠在窗边,让鹿明烛睡在腿上,才稍微安心地歇了一歇。
鹿明烛睡得极快,不多时就好似昏过去了一般,李雨升握着他的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拇指刮着,掀起眼皮去看在上铺打坐的邓洪祯。
——老头子端得一副仙风道骨的做派,确实像个好人。
第80章 我就算不是人了也是个东西
不知是因为软卧车厢内比较暖和,还是刚刚打斗了一番带来些热气,亦或是身上躺着鹿明烛多少能“保温”一二,李雨升没再觉得寒冷,一面暗自戒备着邓洪祯,一面翻看着鹿明烛带来的书籍。
这本书上几乎全是符箓的画法,有些深奥幽玄的东西,李雨升只能捡着浅显的、自己看得懂的记上一二,他右手被鹿明烛抱着不能乱动,也没办法学着画一遍增加记忆,故而啃得十分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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