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就有些没话找话,无非聊聊工作、家庭之类的话题。关于家庭鹿明烛根本无话可说,谈起工作问到年龄,李雨升猛地想起来鹿明烛的身份证上还写着2005年出生,满打满算应该是个刚成年的大学生才对。
越说扯得谎越多,眼见鹿明烛因为圆谎脑子不转弯、说得话都开始逐渐离谱起来,李雨升连忙接过话头,挑拣着自己这小半年来经历的事情,能说的尽可能给父母说了一遍。
因着前面鹿明烛谎话太多,李雨升跟着他一起心虚,讲话声音不由得大了些,动作也夸张了些,添油加醋在所难免,父母倒是当真事一样听着,看表情还津津有味,直把李雨升说得口干舌燥,终于到了必须停下来喝口水的工夫,听见父亲好奇地问了一句:“哎,那你和小祝是怎么认识的?”
……抓鬼认识的。
尽管这话问得是李雨升,但其实备受煎熬的有两个人,鹿明烛抬起头来看向李雨升,眼睛里难得明晃晃的是“救救我”的神色,李雨升四平八稳地将水喝了,越喝越慢,拖延着时间,一直到水杯空了、将杯子放下、擦了擦嘴,才慢悠悠地道:“是我……呃,我不是买了那个房子吗,据说那个中介不好,总搞一些……哦,对了!搞一些装修之后没放干净味儿就出售的房子,他热心,知道我买房了之后主动上门帮我测甲醛……嗯,对,就这么一来二去认识了。”
“现在的中介就是黑心!那你房子呢,没事儿吧?”
李母义愤填膺地跟着骂了一嘴中介,继而关切地看向李雨升,李雨升敷衍着说“问题不严重开窗散散就好了”,也心知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清了清嗓子,转而问鹿明烛:“你不是说一会儿就过来来着,怎么来晚了,就为了在门口买那些礼盒?”
鹿明烛还处在被李雨升的谎话忽悠得一愣一愣的阶段,心里想的是早知道出门前就该先同李雨升对个“口供”,蓦然听见李雨升对自己说话,眨了眨眼才慢慢回道:“不是,去扔东西了。”
“扔东西耽误这么久?”
李雨升原本是随口一问,也打着不想让自己父母再开口提尴尬问题的主意,鹿明烛却梗了一下,望着李雨升看了几秒钟,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而后双手在身前比划了一个形状,低道:“扔‘这个’去了,你不是说让我别丢在这里……”
鹿明烛这样一说,李雨升顿时恍然大悟——他去丢血糊鬼了。
好消息:血糊鬼没丢在老妈在的医院里。坏消息:附近有一家医院的产科要闹鬼了。
李雨升有些无奈:“就非得丢了?”
“带在身上也不好……”
“也是,那难为你,附近就这么一个医院,你跑得还挺远,来回还挺快的。”
李雨升看了看鹿明烛的脸色,想了想问道:“你不是身体不舒服么?还这么折腾一通,能行?”
“休息了小半天,差不多全好了。”
这边两人一唱一和,那边李雨升的父母似乎也被这一顿尬聊折磨得不轻,李母给了李父一个眼神,李父连忙欠身向前,对鹿明烛道:“对了,小祝不是晕车了吗还,你俩都早点回去休息吧,一会儿我们也要洗洗睡了,再晚热水就要多等一轮。”
“行,那我们就回去了,有事随时联系我。”李雨升也觉得鹿明烛这将近一个小时如坐针毡,加上外面天也黑了,他示意鹿明烛起身,自己也把外套捞起来,俯身轻轻碰了碰母亲已经重新被长袖遮盖的手臂,又用力攥了一下母亲的手:“妈,我先走了啊,明天接你出院来。”
“好好,你走,让你爸送你两步,正好顺便打水了。”
鹿明烛跟着李雨升起身往外走,李雨升刻意斜着跨了两步,将鹿明烛挡在身侧,以相当诡异的姿势出了病房,在门口等着父亲一起出来,帮着父亲打了水又提回病房门口,才同鹿明烛一起慢慢地往楼外走。
“这里没什么吧?”
终于剩下两个人,多少可以轻松点说话,李雨升半掩着嘴,凑近鹿明烛问了一句。鹿明烛刚将一直吊着的一口气松下来,与李雨升对视片刻,才意识到他在问医院里有没有鬼,摇了摇头道:“没有特别不好的。”
“……那就还是有。”
“医院都有的。”
“嗯,你说过,我知道。”李雨升和鹿明烛一道走出住院楼,嘴里嘀咕着,回头去望了一眼,果然看见自己的父亲趴在窗口往下看,扬起手臂挥了挥,父亲便也摆了摆手,隐约还嚷了一句什么,多半是注意安全之类的话,李雨升随意地应了,又和父亲比划了两下才重新转身,继续向着医院外面溜达。
“你母亲还好吗?”
“不好,特别不好。咱俩商量个事儿吧,我老实和你讲,我知道你问过那个象姐什么‘捆命锁’之类的东西,那到底能不能用?”
李雨升问得十分认真,然而走出去好几步,鹿明烛都没有回答。
第84章 真·吃枣药丸
鹿明烛会沉默其实很正常,而且李雨升也早就猜到了,他缓步向前走着,手指攥着口袋里皱皱巴巴的烟盒,抠着已经破烂了的角,同样没有说话。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了一段路,到底是李雨升先沉不住气,停下脚步半侧过身,低头轻声问鹿明烛:“有这么为难吗?”
鹿明烛当即摇了摇头,却还是没立刻回答,片晌后才有些犹豫地道:“捆命锁需要捆住的都是有阳寿的人,我恐怕不行,而且不知道它会认谁的命和你母亲捆在一起,不过你放心,我回去就帮你问人借寿,肯定可以的。”
李雨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脱口问道:“那我的……”
“你不行。”他的话还没说完,鹿明烛便飞快地打断了,头也抬了起来,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李雨升,重复道:“你不行。”
而后似乎是觉得自己的态度有点过于强硬了,鹿明烛试探着抬起手来,碰在李雨升的手臂上,将声音放软了几分:“我认识很多背着几百年阳寿的人,捆给你母亲二十年三十年对他们来说无足轻重。而且捆命锁会有些难过的考验,他们更适合。”
“他们会愿意?”
“嗯,会愿意的。之前我说不好办……其实最难的关隘是让象姐请捆命锁出山,既然它已经出来了,后面就都好说了。”鹿明烛注视着李雨升,轻声说着,脚步略微上前,手更是沿着李雨升的小臂攀上了大臂,着重强调道:“很容易就能办到,你不用担心。不过身体可能还是要耗掉她自己本身这几年不太好的寿命,等到续上之后才能健康起来。”
鹿明烛说得肯定且十分有逻辑,李雨升没什么可不信服地,他顺手扶住鹿明烛的腰,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那我妈还是得遭好些年的罪。你是没看到,那么粗的针管,扎进去得多疼,我……”
李雨升原本低头说着话,声音却停下来了,他抬起头来,看着鹿明烛的脸,在鹿明烛略带疑惑的眼神中伸出另一只手,十分小心地碰到了鹿明烛内眼角的伤口。
“……之前还没什么实感。今天看到了……你那时候还是个小孩子吧,得多疼啊……”
被李雨升的手指碰到的时候,鹿明烛闭起了眼睛。
当年的疼痛确实难以忘怀且刻骨铭心,但是搅合在种种生不如死的遭遇里,也并没有显得多么起眼。只是哪怕时至今日,有时候鹿明烛自己按到眼角里的伤处,还是会觉得隐隐作痛。
——然而今天在李雨升的手指下,却一点也不痛,只有轻微的摩擦感,有人体的温热。
甚至还有一点痒。
回到宾馆之后,李雨升没有退掉给父亲开的那间房,自己也没过去住,理所当然地空着,挤在了给鹿明烛开的房间里,连哄带骗威逼利诱,让鹿明烛脱得只剩下一条底裤,让自己仔细地查看伤口。
比起之前的那些伤,明显这一次康复得过于不利索,原先鹿明烛只要用手捂一下就消失不见的疤痕如今只是结了痂,腹部的贯穿伤甚至还要用绷带缠裹,看起来还是触目惊心。
“邓洪祯是活人,是用实体武器打到的,对我来说会更难恢复,倒不是伤得有多重。”鹿明烛眼看李雨升眉头越皱越紧,不由得伸出手抚在李雨升的眉心,李雨升叹了口气,握住鹿明烛的手直起身来:“这还不重。”
“没事的,最多五六天就全好了,行动其实也不受影响的。”
李雨升拿起丢在床上的衣服替鹿明烛披好了,手指在鹿明烛凸起的锁骨骨节处按了按,眼眸垂了下去:“离开家这么多年,我都没想过,其实我们老家和荞头崖也差不多。”
李雨升情绪低落得有些明显,鹿明烛仰起脸来看他,听李雨升喃喃地说道:“原先只是觉得老家人思想封建了点、物质方面也落后了点,今天听他们闲聊,说有一家十六七岁的孩子,奉子成婚……还说更小年纪的都有,说三十几岁就当了外婆,说得稀松平常,好像还是什么好事一样,说过两天办酒,都要去吃席。仔细去想想,我们村里未必就没有‘来娣’,未必就没有她妈那样,死了都不得安生的……一个村子有,两个村子有,十个八个……成百上千。”
李雨升说这些话,鹿明烛实在不知道该接什么,只能沉默着。李雨升将衣服扣子一颗一颗为鹿明烛扣好了,对着他扯开嘴角笑了笑,道:“休息吧,明天你还是睡着,我一早去给我妈办出院手续,我看你今天过去挺难受的,别跟着折腾了。”
“嗯,好。”鹿明烛点点头,腹部被李雨升的手轻轻按上,温热的痒意再度蔓延开来,他抿了抿唇,有些执拗地道:“那等你都安顿好了,我去你家里转一圈。”
“知道了,我第一时间过来接你。我去洗了。”
李雨升放开手转过身,鹿明烛看着他拿起浴巾大跨步走进了浴室里,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缓缓晃到背包前,从包里抽出一张符纸,默默地开始卷香。
清晨李雨升出门,带得鹿明烛稍微醒了一会儿,他干脆趁着鹿明烛昏昏欲睡的劲儿又将鹿明烛身上检查了一番,感觉伤口似乎确实变小变淡了很多,才放心地给鹿明烛盖了被子出了门。
过几日就是要阴雨连绵的季节,今天开始天色就有点阴了,早晨虽说气温报的高,体感温度却凉,李雨升顶着晨雾走进医院,医院里倒是热闹,早就已经人来人往、吵个不停。
李雨升先来到母亲的病房里打招呼,父母已经穿戴整齐了,李母坐在床上等最后一轮查房,李父则已经在收拾要带回家的东西,见李雨升过来,李母连忙笑着对他招呼,问道:“起这么早,过来的急了,没吃饭吧?我让你爸多打了一碗面汤,你快吃了,再晚点就要坨了。”
“好嘞,正好我确实饿着呢。”李雨升先拉着母亲的手看了一眼母亲的神色,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还是真的好了一点,而后端起面汤坐到窗台边,一边吃一边想起前一晚鹿明烛答应自己的事情,将嘴里的面条咽下去一口,对母亲道:“妈,我昨天过来看你那个朋友和我说,他有人脉找到个好医生,你放心吧,说绝对能治好,打了包票了。”
“哎哟,那感情好,可得好好谢谢人家。”李母笑得眯了眼睛,之后似是想起了什么,倾身向李雨升的方向凑了凑,用略轻的声音问道:“儿啊,你和妈交个底,你这个朋友,他是不是会点儿道法之类的?”
“噗!”
李母问得李雨升毫无防备,一口面条险些从鼻子里喷出来,李父在旁边看见了,赶忙给李雨升递纸巾去擦,嘴里说道:“我和你妈也就是乱猜,没别的意思。”
李雨升被面汤呛得一边咳嗽一边摆手,等到总算鼻子里不那么酸了,才哑着嗓子问:“咳咳……不是,你俩咋会这么想的?”
——难不成是昨天自己还是鹿明烛,那句话说得不对了、露出马脚来了?
“就是那小孩儿,昨天不是给了妈一坛子枣儿吗,我看用坛子装着就觉得不对劲,又不是泡醉枣,上回见这样的还是去来因观。我和你爸各自尝了一个,就第一口我就吃出来了,这味儿和之前来因观求来的咒枣儿差不多一模一样,而且吃过之后啊,今天起来真的神清气爽了不少。会做这个的,那就算不是正经修行的道士,也得是沾边儿的人吧?”
李母絮絮叨叨地说着,李雨升心下沉默,他是没听说过什么咒枣咒梨的,不知道这个关窍,也没觉得鹿明烛用坛子装枣有什么不妥,硬要说关注到了什么,还是鹿明烛撒谎自己是疆城人,让李雨升一门心思都扑在好笑上去了。这事儿也不可能怪鹿明烛,他给自己父母送枣子肯定是好心好意,谁知道自家爹妈这么封建迷信,还去道观里溜达过,也不知道求了什么。
李雨升心里想得多,沉默着没说话,李父李母对视一眼,又都转看向他,李父斟酌了一下,先开口道:“是不是的咱也不拿人家怎么样,人家对你妈不也挺好的,原本几个月前还和你见都没见过的朋友,现在都说要给介绍医生治病来了。你也别奇怪我和你妈怎么知道,咱们村里还有神婆子呢,你小时候发烧,你姥姥还给你请来跳过、喝过纸灰。就是想说……最近咱们村里怪事儿可有点多,要是你这个朋友不忙、也有这个本事,就请他过来帮忙看上一看。要是就此就安定了呢,咱们全村儿人不都得感谢他……”
——该说不说,鹿明烛这次跟李雨升回来,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这下倒是歪打正着,倘若就此认下来,反而名正言顺了。
第85章 拦路牛
李雨升琢磨了一下,觉得这事儿属实不需再多加隐瞒,前番撒过的谎却也不必一定要重新澄清,便含糊地点头应允了父亲的话,尽量压底声音道:“我这次请他和我一起过来……本来也有这个意思。等今天回家里安顿好了,晚上我就把他给接过去。但是,爸妈,他的事儿我其实是打算连你们也都瞒着的,现在猜着了没办法,总归是……”
“好好,儿说什么是什么,你爹妈你还不了解吗,嘴严实着呢,保管一个字儿都不往外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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