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发现什么,扶扶眼镜,挡在陶荇面前:“小荇,这位是……”
陶荇便将手一扬:“我男友。”
“哈?”姥姥的目光立刻落在鹤林身上,“哎呀,谈对象了怎么也没说一声啊,你好啊,我是小荇的姥姥。”
鹤林连忙点头:“你好,你好。”饶是死了多年的鬼,见到恋人的家长,还是会紧张。
姥姥笑道:“不客气,你们俩要约会吧,我懂,好,我走我走。”
他再看鹤林:“这个小伙子我一看就很喜欢,比那个林家少爷好。”
道路上,刚刚跑过来的林沿听到此话,脚步一顿。
刚才在屋里他问来的人是不是陶荇恋人,陶荇没回话,他不死心,要跑出来看看。
虽然已经被揍服了,可林少爷就是想跟“情敌”比一下,看看自己哪里不好。
谁知,刚一走到,就听见这话。
林少爷还没比就被否定了,偏偏不敢上前,只好在后面看鹤林,方才厅内没仔细看,等意识到他是陶荇恋人,想打量时,人已经走了。
此下,林沿在昏暗路灯旁,看着那树荫下穿中山装的男人,路灯泛白,树影斑驳,没什么色彩,只有白灯与黑影,以至于树下人也落进黑白之中。
而在这黑白交汇中,林沿莫名觉得,那张脸有点熟悉,就好像才在哪里见过一样。
他没想出来,眼见那群人已散去,陶荇的姥姥坐车离开,抱狗的小男孩不知所踪,陶荇二人牵着手走在道路上,越行越远,消失在视线里。
有车鸣笛,林沿回神。
那车子驶近,下来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臭小子大半夜叫我过来干嘛?”
来人正是林父。
林沿的眼被车灯晃了下,闭了会儿才睁开,望着父亲的眉眼:“不是我,是有人……”
他的话语顿止,面色苍白。
他想起了刚才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
今天下午他在陵园,围着个洒落玫瑰花瓣的墓碑转了好几圈,在碑边羞辱了陶池一顿,血还流到墓碑上。
那时不经意,却也瞥见了墓碑上的遗照。
在厅内初次见到尚没看出什么,当在黑白交错的树荫下,就隐约觉到熟悉,而现在,看到父亲,他忽然想起来了。
那个人,明明就跟墓碑上的相片一模一样!
而且,那眉眼,其实跟他父亲……有几分相似,他正是看见父亲,才想起来。
他的脑容量想不透什么,只回忆墓碑上的名字,喃喃问父亲:“爸,你知道……林鹤卿吗?”
林父面色陡然一变,掌中手机掉落。
幽暗道路上,牵手的两人感觉到车光,回头看了眼。
已经离得远,看不见车上下来的人。
鹤林淡淡一笑:“走吧。”
陶荇打量他几眼,拉他手往前指:“今晚的月光很美。”
“是啊。”
“看,那颗星星很亮。”
“是啊,真的很亮啊。”
“哇,这里有一大片花哦。”陶荇俯身闻花。
“好美。”
“林鹤卿。”
“嗯?”
说话声忽然止息。
鹤林的笑意僵住。
陶荇起身:“你从来都没忘记自己是谁,你一直知道生前事,一直记得自己的名字。”
鹤林动了动嘴,却什么也没说,那僵硬的笑意消失,他抽出手,缓缓垂头。
陶荇继续:“你也没有解开禁咒,白骨们根本走不了,你放他们来人间,为了让他们吞噬亲人魂灵,化为恶鬼,你要从中汲取能量,他们在天明时不会去往转生之路,而是,灰飞烟灭。”
那垂眸的人又抬眼,脸色比在地下更加苍白。
陶荇轻抚他的脸:“汲取恶鬼能量,你会变厉鬼,或者,你本来的计划,就想变成厉鬼?”
鹤林轻捏手。
陶荇温声道:“厉鬼失神智,祸人间,必受天地所诛。”他语气中没半分质疑,只是柔声阐述这件事,“你执念未解,是死于非命,我陪你复仇,可是,陵园众鬼,以及他们的亲人,是无辜的,放过他们,好吗?”
第058章 墓地白骨(14)
鹤林怔怔看眼前人。
陶荇温和一笑:“抱歉, 我在陵园做过一些手脚,干扰了你的能量,今天被你放出来的鬼们, 不会去吞噬亲人魂灵, 不会变恶鬼。”
鹤林苍白的唇微颤,许久后,道:“我原也没想让他们化恶鬼。”
原本,白骨们长困于地下,能量源源不断被吸取过来,只要吸取够多,他就有机会变厉鬼。
变成厉鬼,有能力去往人间,亦有能力复仇。
只是, 因为一只守在陵园四年的小狗, 让小才恢复记忆,随后,引起众骨觉醒,他险些被撕咬而灭,汲取多年的能量,一朝损耗。
是的,他骗了大家,他没有解开禁咒。
那些从墙面穿出去的, 并没有走向转生之路,只是被困在空间夹缝中, 走不了, 依然为他提供着能量。
但能量损耗,想化为厉鬼又需要等待许久。
当林沿的血无意中流往墓碑, 打开两界通道,他忽然找到了捷径。
他们能到人间了。
有他的禁咒,到人间的鬼,触碰牵挂之人,便会丧失神智,吞噬他们魂灵,被吞噬魂灵者,无魂无魄,变为活死人,而吞魂之鬼变为恶鬼,能量倍增,那么,他能够汲取的能量也会倍增。
如此,今晚他就能化厉鬼。
寻常恶鬼除了真心牵挂之人,无法伤害其他人,顶多显显形吓一吓,有的人还不一定被吓到。
只有厉鬼,才可以吞噬掉任何人的魂灵。
在刚刚,小才和小狗相见,本来应该出现小才神智失常吞噬小狗魂灵的画面,可是,没有,他们很亲密。
鹤林意识到,他的计划失败了。
今晚出来的鬼们,并没有吞噬他们的牵挂之人,不会变成恶鬼,不会给他提供能量了。
他变不了厉鬼,无法复仇。
那时,心中骤起轩然大波,身躯忍不住颤抖。
身边人攥紧他的手,问他走吗。
他回神,既然无法复仇,只好先行离去,回去慢慢等待能量汲取,好歹空间夹缝里还有很多鬼。
只是这几个跑来人间的,自是回不去了,不变恶鬼,也会变孤魂野鬼,一样迷失心智,多数的下场,是被修邪术的人拿去历练。
到底还是害了他们。
现下才知,身边人早就看出他的意图,不需要问他如何知晓,也不用问他如何干扰了能量,一个能跌入通道的活人,能将白骨们折损的骨头恢复,自然有过人之处。
鹤林的愧疚在很多年前决定困住众鬼时就用完了。
但眼下,图谋被心上人一览无遗,还是涌上了强烈的羞愧和愤恨。
羞愧事情在心上人面上败露,愤恨往后无机会手刃仇人。
苍白的面容几分哀戚,他的身躯又微微颤。
温暖双手覆在他双肩,他抬眼,对上温和笑意。
陶荇道:“我刚刚说,我帮你复仇。”
鹤林眸中微闪,半晌后,轻咬嘴唇:“我是被害死的。”
陶荇闭了闭眼:“我知道。”
鹤林按住他的手,贪念掌心温暖,回头看来时道路。
陶荇道:“我真的知道,你受过许多苦。”
在追踪林父的记忆里,他全都看见了。
即便不看,也不难猜,害死鹤林的就是林父。
林沿的父亲,本名林凤文。
鹤林是林父的亲弟弟。
即便死的早,也不该彻底消失痕迹,但那林沿从没听过这个叔叔的名字,也不知道自己有过一个叔叔,因为林凤文心虚,不敢提。
陶荇牵住鹤林的手,循着他的目光,也看向来时路。
那个年代,林家父亲有一份稳定又十分体面的工作,日子本来不错,只是自鹤林出生,就变了。
父亲因为他的出生,丢了工作。
家中境遇一落千丈,鹤林成了出气筒,“打骂”,“偏心”说来简单的词语,对一个孩子来说,却是不可磨灭的伤痕。
也许,父亲崩溃的不只是生活拮据,还有从体面的人上人一落千丈的反差,他固守的是那偏执的自尊心。
陶荇看的是林凤文的记忆。
“弟弟怎么又在哭,烦死了,你们能不能把他抱远点?”
随后,就有一双成人的脚将那个还只会爬的小孩踹到床下,小孩哇哇大哭,床上的人更暴怒,下床提着小孩胳膊,丢到黑暗的杂货屋里,门一关一锁,挡住撕心裂肺的哭声以及拼命扒拉门锁的声音。
在黑暗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一个孩童会是怎样的惊吓害怕,这个视角无从知晓,只能看到,那小孩在杂货屋里哭到没力睡着,又因为肚子饿,捡到什么都往嘴里塞。
小孩长大一点后,很会察言观色,积极帮着家里干活,脾气也好,多数时候淡淡的笑,谁说他都不生气,这个时候,他挨的打骂总算少了,也勉强能吃饱饭,日子似乎平静下来。
他们都要上学,上学后,林凤文心里逐渐不平。
因为弟弟成绩非常好,在学校出尽风头。
他开始找茬,而父母总是会向着他的,于是就更肆无忌惮,把尿撒到弟弟头上,父母也不会怪一句。
到林凤文上高中后,没闲心去欺负弟弟,他的生活圈子有很大变化,他有一帮狐朋狗友,有隔三差五就更换的女朋友。
比他小两岁的林鹤卿这时候在读初中,自初中起,他就选择住校,并在食堂做事赚取日常开销费用,他干活勤快,人缘很好,成绩优异,市区重点高中早就向他抛来橄榄枝,说只要他考过去了,就减免一切费用。
在他初三这一年,夏天的晚上,那晚天气异常炎热,屋里的吊扇咯吱咯吱,吹来阵阵热风。
林凤文狼狈回家,捂着一脸血迹,惊恐向父母道:“我,我把人砍了。”
父母脸色倏然惨白。
事件始末很简单,小混混打群架,打急眼了就动刀子,只是人家都不敢真下手,林凤文自小在家里说一不二,胆大包天,他真砍下去了。
对方家里也是混的,不报警,只拿刀找上门。
他砍断了人家一条胳膊,人家也要砍断他一条胳膊。
一家人连跪带求,赔了许多钱,对方不依不饶,说那也得砍掉一只手,再没得商量。
父母惶恐磕头,忽然道:“你们认错人了,砍你家孩子的,其实……其实是弟弟,他们俩很像,弟弟犯错跑了,哥哥爱护弟弟,想替弟弟顶罪,可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啊,谁犯的错,该由谁承担,你们等着,我这就去把弟弟叫回来,等着啊……”
林凤文惶然,混混沌沌地点头:“对,可以这样。”
他犯了错,可以让弟弟顶替。
林鹤卿被从学校叫回家时,还是懵的。
兄弟俩是像,只差两岁,身高也没多大差别,林凤文砍人的时候戴了个口罩,唯露眉眼,那个被砍的小混混一时间也分不清是谁了,而林家父母一再声称是弟弟做的,他们信了,反正都是一家的,为了出口气,找谁都一样。
林鹤卿右手被死死压在桌上,他到底还是半不大的孩子,看那明晃晃的刀,吓得声嘶力竭地哭:“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不要,不要……”
那哭声太惨烈,对方都忍不住生了恻隐之心。
寒光一闪,砍刀落下,没有断他整个手,砍掉了他两根手指。
血从桌上流淌至地,如一小汪血色瀑布,林鹤卿抱着手在地上打滚,血迹沾染在衣上脸上。
恢复体力后,林鹤卿离开了家。
手受伤期间,正是中考时期,他错过了,与高中无缘。
那之后他再没回林家。
追踪的是林凤文的记忆,看不到鹤林离家之后的生活,但能从林家人的言谈中知晓一些。
听他们说,他出去做工了,因为年龄小,正规厂子不要,去的私人厂子,压榨严重,但他一直在干。
过了两三年,又从他们嘴里听到,鹤林在外面混好了,自己办了个小公司,当老板了。
这家人喜不自胜,大包小包前去投奔。
透过林凤文的视角,陶荇看到了这个时候的鹤林。
刚满十八岁,又长高了些,瘦瘦的,比上学时黑了点,坐在一个不算大的办公室里写着什么。
他现在写字用的是左手,眉眼中坚韧又恬淡,还有少年人独有的意气风发。
陶荇特地放大视野看,见他在写数学题,旁边摆放着一排高考参考书。
林家三人一进门,桌前人的恬淡消失了:“你们来干什么?”
父母笑呵呵地说,来探望啊,一家人难道不该常来往吗,不然会被别人说不孝顺的……
鹤林靠坐椅上,淡淡一笑:“不孝就不孝,我什么都不会给你们,我的公司也不欢迎你们,滚吧。”
三人一愣,不敢多纠缠,这一趟什么也没得到,灰头土脸的回家了。
这之后,追踪的记忆里又看不到鹤林,但是陶荇看到了林家一地鸡毛的生活,林凤文没考上大学,在家啃老,夜里打游戏,白天睡觉,没钱了伸手找父母要,父母天天吵架,时常大打出手。
这样的生活持续两年。
这一日,八月底,又是一个夏夜。
林凤文再一次慌里慌张跑回家,紧张关门:“我……我欠了高利贷,他们要把我丢水塘里喂鱼,快给我钱啊,给我钱啊。”
门外响起砰砰敲门声,有红色油漆从门缝流进来。
这一回,父母也崩溃了,怒把林凤文一踹:“我们哪里还有钱啊,你死了算了,生你这个儿子干什么啊!”
“砰”一声,那门被踢开,林凤文惶恐,慌忙从窗上翻出去逃跑了。
几天后的一个午后,陶荇又从视线里看到了鹤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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