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把枪里只有一枚子弹了。”
褚洄之说着,修长白皙的手指轻巧地拨开弹匣,按住转轮的边缘用力向下一拨。
子弹轮盘高速旋转,褚洄之关上转轮。
“而我和你都不知道它在哪里。”
褚洄之将枪支放上方桌的桌面,幽黑无光的瞳孔死死凝视着斯达夫,像是一片不会激起任何波澜的深潭。
“总共六次机会。你猜,它会在第几发?”
“你要跟我赌命?你配吗?”斯达夫沉着脸,并没有去拿桌上那把枪。
“不是赌。你相信人各有命吗?”
褚洄之说话时没带任何语气,眼神也清冷得不见任何情绪,仿佛他此刻真是某种未知力量的化身。
“如果你没死,就说明你命不该绝,这与你的对手是谁无关,不论站在你对面的人是谁,你都不会死。”
“你不想先开枪?那我先来。”
褚洄之“善解人意”地提议道,他放松地拿起桌上的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微笑着拨动了扳机。
咔哒,一声空响。
“空枪。看来我不该死在这一秒。”
褚洄之平淡道,他将手枪放回桌面,抬眼直视着斯达夫。
褚洄之已经尽己所能,不管他如何明示暗示心理施压,斯达夫是否入局的关键还在他本人。如果斯达夫铁了心放弃声誉和地位也要保命,褚洄之其实也并不能拿他怎么样。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一个意在争夺总领航地位的人,要是就此退缩,那跟死亡也没什么区别了。
不远处,隔岸观火的兰蒙抿了口酒,暗红色的液体溅湿衣襟,他状似无意地轻擦了两下。
瞬间,宴会厅内兰蒙一党的人都接收到信号,起哄催逼斯达夫举枪的声音便在屋内四面八方地响起。
今天宴会厅内使用的空气清新剂和以往并不相同,斯达夫这个空有一身蛮力的莽汉显然没有注意到这点。
兰蒙大口喝下掺有镇定成分的酒液,不然在空气中情绪催化药物的影响下,他怕自己会忍不住起身直接捅死斯达夫。
在各方压力之下,斯达夫大脑已经一片空白。
肾上腺素飙升,他双目猩红,颤抖的大手一把抓起桌上的枪,对着自己扣响了扳机。
也是空枪。
“该你了。”
劫后余生的斯达夫从牙缝里挤出字音,他恶狠狠地瞪着褚洄之,将枪递向他。
与斯达夫的犹疑不定相比,褚洄之干脆利落得多。他接枪、举枪、射击,动作流畅优雅,总过程不超过两秒,仿佛他瞄准的压根不是他自己的脑袋。
“很遗憾,也不是第三枪。”
褚洄之耸了耸肩,把刚刚从斯达夫那里脱手不到三秒的烫手山芋又还了回去。
枪支再度落入掌心,斯达夫已经彻底丧失了思考能力,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时候再想说退出显然已经为时过晚。
斯达夫只觉得喉管内似乎有一团火焰燃尽了他体内的所有水分,他口干舌燥,平日里轻飘飘的手枪此刻重如千钧,掌心的汗已经让枪托都有些打滑。
他觉得自己分明已经用力扣动了扳机,可那个脆弱的小零件依旧纹丝不动,像是被焊死在了他的指尖。
生死关头,褚洄之刚刚的话反而成为了此刻支撑他继续这场赌局的心理支柱。
对。就像这人说的,只要他命不该绝,第一枪和第四枪就没有区别,没什么好紧张的。
斯达夫闭眼,咬牙扣响了扳机。
那声空响大到震耳欲聋,他几乎产生自己已经被击中的错觉。确认自己的脑袋还是完整的,斯达夫顿时发出一声短促刺耳的强笑。
只剩两枪,两个人的生死此刻都悬在褚洄之手上。
褚洄之一言不发地看向斯达夫,眼神中多了一丝怜悯。
其实,“人各有命”这种话,褚洄之本人是完全不信的。
就算真有什么命数,要是他对这命数不满意,褚洄之的选择也只会是改命而非接受。
他之所以选择以这种方式和斯达夫对决,只是因为他能算出来子弹到底会在第几颗射出而已。
褚洄之的表情平淡如常,可他这两秒钟的犹豫却被彻底丧失理智的斯达夫误解成了恐惧。
“哈,害怕了吧,他娘的装什么清高呢!摆一副死人脸,我看你早就吓破胆了吧!”
看着已经慌不择路的斯达夫,褚洄之微微叹了口气,轻声道:“再见。”
他向着自己的太阳穴扣下了扳机。
没有意外,是空枪,成败已定。
褚洄之垂手放下枪,而就在那瞬间,视线的余光在远处捕捉到了一团小小的白色,他脸色骤然慌乱,一直镇定自若的神情顷刻碎裂。
莫岁出现在了门外,正目睹他的一举一动。
他不知道莫岁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莫岁看见了多少。
或许莫岁看见了他是如何旁敲侧击引诱斯达夫赴死的,又或许莫岁看见了他是如何与兰蒙勾结同谋迫害他人的。
就算莫岁没有看见这些,他也至少看到了自己阴冷无情不拿人命当回事的样子,看到自己可以毫不犹豫对自己开枪,又在下一秒毫不犹豫将枪口对准他人。
这与之前每一次的暴露都不相同,之前的暴露多少还在褚洄之计划中,而且他做的事情也都没有过分到会让正常人觉得不可理喻。
莫岁讨厌一切虚伪阴沉的东西,自己此刻的举动正中雷区。
褚洄之方寸大乱,也因此,他大大低估了一个将死而不愿赴死之人求生的决心。
斯达夫不知道眼前这个一直比机器还要有条不紊的男人是为什么出现了如此大的情绪波动,他只知道,这是他唯一的生机。
去他妈的规则,他不想死。
他掀翻了方桌,冲上前夺下褚洄之手中的枪,抱着此击必中的决心,向着褚洄之扣下了扳机。
子弹出膛。
第102章
虽然斯达夫开枪突然且二人此刻距离过近, 但如果褚洄之想躲掉这一枪,也并不算什么难事。
可子弹行进的残影映在视网膜上,在千钧一发的几毫秒内, 褚洄之脑海中窜出的想法一个比一个不像话。
这把老式手枪威力不大, 不是击中要害不会致命。
如果他现在受伤的话,莫岁应该就会心软了。
也不能伤得太重, 要是晕倒,他就不能拉住莫岁的手让莫岁别走了。
褚洄之放弃了躲闪, 高速飞行的子弹与空气摩擦产生巨大的热量,几乎已经烧灼到他的皮肤。
时间的弧线仿佛被无限拉长,褚洄之鼓起勇气与莫岁对视,可小鸟的眼睛透亮到像一对透明的玻璃弹珠,他完全没法看清莫岁本人此刻究竟是什么情绪。
下一秒, 巨大的冲击力袭来,褚洄之向后倒去。
可这股冲击力并不是子弹带来的。
褚洄之深觉匪夷所思, 皱眉看向在最后一瞬间将自己扑倒在地的阿查。
那枚子弹打入了阿查的肩胛, 褚洄之毫发无伤。
局势已经明朗,率先暴起的是坐收渔翁之利的兰蒙。
他从座椅下抽出重型机枪, 将还要向他冲来的斯达夫一梭子打成了血肉模糊的筛子。
“连朝自己开枪都不敢, 有什么资格引领航舰出生入死。”
兰蒙单脚狠狠踩在了斯达夫的头颅上,霎时浆血四溅。
他转向宴会厅内的其他人, 高声道:
“如果还有人想跟随这个连失败都不敢面对的懦夫,下场就跟他一样。”
人群惶惶而动, 一时之间,脚步声和枪声四下而起, 兰蒙的下属控制住负隅顽抗的叛党,宴会厅内一片混乱。
莫岁原来待着的地方已经不安全了, 人多眼杂,他只好在人群发现他之前先行离开。
眼见莫岁飞快转身离去,褚洄之心弦猛地一颤。
他想起身去追赶莫岁,可歪倒在他身侧的阿查却在此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阿查瘦削染血的手死死按住了褚洄之,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刚刚还中了枪的人不知哪儿来的力气,褚洄之一下竟没能推开他。
阿查用力攀抓着褚洄之的肩膀,撑着身体凑到了褚洄之的耳边。
“您可以,帮我杀了兰蒙。”他耳语道。
一片混乱之中,仅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虚弱沙哑,语气却极其笃定。
阿查转过他那双满是死气的眼珠,牢牢盯住了褚洄之。
“您能杀了斯达夫,您也能杀了他。”
这话是什么意思。
二人对视,褚洄之顿生警惕。
这人秘密很多,甚至有可能是在兰蒙授意下来试探自己的,在自己明确他的意图之前,他不是合适的可利用对象,还是和他保持距离比较稳妥。
“让兰蒙听到你说的话,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褚洄之没什么感情地拒绝道:“我是不是让你误会了什么?我并不在乎你和兰蒙之间有什么恩怨,也没有救人脱离苦海的爱好。让开。”
说完,褚洄之甩开阿查起身,阿查的下一句话却再度叫停了他。
“您养的鸟真的非常通人性,能在听到枪声后穿过复杂的舰体找到这里,倒是比很多人类都聪明。”
褚洄之一顿,神情瞬间冷厉,他嘴角浮起森然的微笑,向前迫近揪住阿查的衣领,毫无温度的眼神盯住了不自量力的阿查:
“拿这个威胁我?你活腻了吧?”
修长的手指深入阿查背后的伤口,褚洄之那张精致到有点非人感的脸溅上血渍,让他的笑意看上去格外令人毛骨悚然。
褚洄之温声低语,如果不听他说了什么,倒真像是在关心阿查的伤势:
“你伤得不算很重,但真论起来,这颗子弹和你的心脏之间也就那么一点距离而已。要是子弹打穿你的动脉,也只能怪你自己运气不好。”
剧烈的痛感自伤口翻搅涌上,粘稠的血液滴答落下,阿查脸色惨白如纸,他强撑着断续道:
“您放心,除了我,没有其他人看到它。”
“至于您究竟能否信任我,那是我会证明的事。”
逃离人群的莫岁现在脑子很乱。
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各种各样的情绪混杂成理不开的一团,他觉得自己需要找个能独处的空间好好冷静一下。
莫岁是在褚洄之向自己开第一枪的时候到达现场的。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远远地只看见褚洄之举枪向自己扣下扳机,那瞬间,他差点恢复人形冲进宴会厅里。
幸好褚洄之没事,莫岁惊疑交加,还没等心绪稍加平复,他又看到褚洄之将枪递给了对面的男人,怂恿着那人也朝自己开了枪。
强烈的灯光下,褚洄之身上宽大的黑色罩衣吸收了一切光线,衬托之下,他露出的那截白皙到不见血色的手腕极像一截苍苍的白骨,掌心优雅地翻而向上,简直像死神在邀人共赴永眠。
要不是看见那粒自己印下的红色小痣还在褚洄之的手腕上,莫岁几乎要怀疑自己是认错了人。
褚洄之表现出的样子是他从没在自己面前显露过的。
男人绝对暴力也绝对冷淡的姿态令莫岁觉得很陌生,就算之前已经打过几次预防针,他也依旧难以避免地感到割裂。
可比起这些,真正令莫岁感到慌张的,是他恍然察觉,自己居然看这样的褚洄之看得有些入神。
他说不好,他甚至觉得,要是站在褚洄之对面的人是自己,被褚洄之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凝视着,他大概也会义无反顾地朝自己开枪。
至于褚洄之担心的东西,说实话,莫岁压根就没想到。
比起分心思觉得褚洄之恐怖,莫岁现在只害怕自己脑袋出了问题。他怎么会觉得一个人连谋虑算计他人的时候都优雅漂亮呢?
也因此,斯达夫暴起开枪的时候,完全陷入混乱的莫岁其实是没太反应过来的。
与褚洄之对视的那一瞬,莫岁甚至有些庆幸他此刻不是人形,不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肯定会被褚洄之看穿。
所以莫岁其实是慌不择路地逃跑的。
跑到无人的地方,他过速的心跳稍稍平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最后一枚子弹射出之后的事情。
他当时走得很急,只确定褚洄之没受伤,却并没太看清究竟具体发生了什么。
记忆闪回,过眼的模糊片段在脑海中变得清晰,莫岁一个急刹停在了原地——
等等,刚刚是不是有人扑到褚洄之身上了?
绝对是吧!
一贯神经大条的莫岁此刻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回想起记忆里的画面,他只觉得哪里都不顺眼。
阿查紧紧扣住褚洄之肩膀的手,一片混乱中只有那两个人才能听到的耳语,还有褚洄之向阿查露出的微笑。
画面中所有的细节都让莫岁不知何故心里发慌,甚至同时沾湿两个人衣摆的血迹都令莫岁觉得碍眼,胸口憋闷,莫岁震悚地发现,他好像是在妒忌。
可这太没有道理了。
他在妒忌什么呢,他不应该对阿查产生任何负面情绪才对,阿查救了褚洄之,两个人的互动也完全在没必要误解的正常范围内。
莫岁一向认为自己是个大方的人,他大多数时候不会也不屑和别人斤斤计较些什么。可此刻,不知为何,他竟然像个最幼稚的孩子,忍不住去设想那些明知荒谬的可能性。
褚洄之会喜欢别人吗?
莫岁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么个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的想法。
褚洄之说过阿查长得跟自己有点像。
如果褚洄之喜欢自己是因为自己的相貌和自己救过他,那他也会对阿查产生好感吗?
小鸟的脑容量实在是不够莫岁想清楚这些问题,他加速回到房间,冲进了窄小的淋浴间。
恢复人形的莫岁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在一片茫然中觉得自己头脑有些发热。
这当然也有宴会厅内兰蒙施放了催化药剂的缘故,可莫岁对此毫不知情,只以为是自己的心理原因。
四方的淋浴间内没有洗手池,只有一个镶嵌在天花板上的花洒,心神不宁的莫岁想也没想,直接打开了花洒的开关。
或许是因为他对设施不够熟悉,覆盖面积大到超乎预料的放射状水幕立时当头淋下,莫岁从头到脚瞬间湿了个彻底。
78/107 首页 上一页 76 77 78 79 80 8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