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
柳弈点头:“所以我在想,是不是有人让他这么认为的。”
“确实有这个可能,而且可能性还不小。”
戚山雨同意柳弈的判断:“他说他之前请过道士和尚,还去了教堂,或许是有人跟他说了什么。”
这种事情其实很常见。
人们在遇到某些异象——不管这些异象是真是假——而无法解决时,时常会想到去求助那类在普通人眼中拥有特殊能力的人,比如神婆神汉、道士和尚什么的。
而当事人若是相信对方,对方所做的判断在那人眼中就会如同圣旨,不管结论多么离谱也会坚信不疑。
柳弈在英吉利留学时就碰到过一桩离谱的案子:
一个五岁的男孩子因寄生虫感染和微量元素缺乏症而得了异食癖,经常在自家后花园里挖土来吃。
某日,他的外祖母来他家做客,目睹了外孙在榆树下扒拉泥土往嘴里塞了一幕,被吓得半死,慌乱失措中跑去教堂告解。
刚巧那时有一个教友也在场,她听说了老太太家的情况后告诉对方——你的外孙被某某恶魔附身了,需要用沾了圣水的藤条抽打他,一边抽打一边大声念诵《圣经》,向主祷告才能将恶魔从孩子体内逼出来。
因那教友在社区内威信很高,十分受人爱戴,老太太对她的判断深信不疑,想法子支开了女儿和女婿,然后将外孙用绳子捆在床上,以藤条狠狠地抽打鞭笞他。
万幸那栋房子隔音不怎么样,小孩儿撕心裂肺的嚎哭惊动了在后院整理花草的邻居,报警叫来了警察,老太太才没把小孩子活活打死。
事后老太太无论如何都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并坚信自己是在为心爱的外孙驱魔,警察、法医、社工和检察官,甚至孩子的父母才是无知且愚昧的妨碍者。
这便是一桩很典型的宗教“权威人士”对某人认知产生巨大影响的案例。
“不过,假如不是有人告诉他那是‘冤魂索命’的话……”
柳弈在脑海中细细回忆着俞远光跟他们讲述梦境时的各种细微表情,“那或许……”
戚山雨:“或许什么?”
柳弈转向他,“或许就是他手上已经掌握了某种线索,让他知道那确实是个‘冤魂’。”
戚山雨没有回头,只是点了点头。
其实两人都觉得这个可能性或许要更大一些。
毕竟柳弈和戚山雨一个做法医的,一个搞刑侦的,观察力都要远超常人,就算俞远光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但他明显还有什么话没有对他们说——也不知是对初次见面的他们还不够信任,或者单纯只是觉得难以启齿。
可柳弈和戚山雨就是觉得,他“没说”的部分才是他梦境的关键,关键到令他坚信那是一个“冤魂”,不止有冤,而且已经死了。
只是俞远光不愿意说,柳弈和戚山雨也不能压着他坦白。
二人讨论到这里就算是把能琢磨的都琢磨完了。
虽然那感觉就像是一部悬疑片刚看了个开头就戛然而止,令人十分不爽,但也无可奈何。
于是他们转换了话题,开始聊今明两天的假期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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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弈和戚山雨没说几句就到家了。
等车子停好,他们相携走出电梯,打开屋门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多了,再过个把小时天都该亮了。
“赶紧洗个澡换衣服睡觉了。”
柳弈拉着戚山雨就往浴室钻,“没想到看个首映礼都能看到这个点儿。”
戚山雨平日作息规律,除了有案子时必须没日没夜的加班之外,平常绝对不会熬到这个点儿,这会儿困劲上来了,连话都变少了,只耷拉着眼顺从地被他拉进了浴室,简直乖得不得了。
柳弈有好些日子没见过自家小戚警官这么乖巧听话任人摆布的模样了,一时间有些心痒,替戚山雨解衬衣扣子的手忍不住就不老实地往衣服里钻。
“你确定?”
戚山雨准确地捏住了柳弈的爪子,“是谁说困得要命的?”
柳弈的神色十分纠结。
他在“爽一把”和“赶紧睡”两个选择中摇摆了足有一分钟,终于还是愈发鲜明的睡意压倒了旖旎心思,悻悻地抽回了手,转身打开花洒调节水温,“好吧,快洗快洗。”
感觉温度合适了,柳弈偏转花洒头,很幼稚地滋了戚山雨一身的水,还假装十分正经地催促道:
“洗完我们赶紧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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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周时间,柳弈经常能在法研所见到俞远光。
作为法医纪录片的编剧,俞远光的工作态度倒是很端正,本着不懂就问的求学精神,几乎天天都到法研所病理科报道,像个实习生一样在旁边看法医们工作,逮着空了还要拿自己剧本的细节去请教他们。
柳弈身为病理科主任,不仅要管理一个大科室二十多号人,日常业务也不能落下,而且还有教学任务,经常要到处跑,自然是没那么多时间接待俞远光的。
于是柳弈将俞远光交给了他乖巧能干的徒弟江晓原江同学,让他有空就陪着俞远光了解他们的日常工作,对方有什么不懂的就给他解释解释。
让柳弈颇感意外的事,对于这个不算加班费的额外工作,江晓原非但一点没有抗拒,反而显得兴奋又开心。
“没问题!”
江晓原想也不想就拍着胸脯答应下来:“交给我吧!请老板放心!”
柳弈疑惑地一挑眉:“你不觉得麻烦吗?”
“不会啊,这能有多麻烦!”
江晓原回答得十分干脆:“反正平常科里的实习生也基本上都是我在带的,多一个编剧也没啥差别嘛!”
柳弈心想那可真是对不起了,我把实习生都丢给你带。
他正想说点儿什么,江晓原又接着道:
“而且他那纪录片以后也是要在咱们这儿拍的嘛,跟编剧搞好关系,保不准还能多给我几个镜头!”
柳弈这才晓得原来他这学生还有一颗出道当idol的心。
“行吧,你乐意就好,那就交给你了,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
他摆了摆手,就这么把他觉得贼麻烦的任务给派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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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晓原十分擅长察言观色,人又活泼开朗,是那种不管跟什么性格的人都能相处愉快的天然社牛。
他和俞远光第一天就混熟了,半个月下来,俨然已经成了相见恨晚的老友。
9月16日,星期五。
下午四点十五分。
这天病理科的电话很安静,大家的活儿都干得差不多了,距离下班还有不到一个小时,除了周末日排了轮值的,其他人都有点儿蠢蠢欲动,隔三差五就低头看表或是抬头看墙上的挂钟,满心满眼都写着“好想下班”四个字。
江晓原的正事儿也干完了,不过他倒是没有其他人那么百无聊赖,而是和俞远光猫在办公室的角落里,两人霸占了一张桌子和一台电脑,一块儿研究剧本。
“哎俞哥,你这里有点儿不太对。”
经过两周的相处,江晓原和俞远光已熟到能称兄道弟了。
他们两人差了一岁,于是江晓原管俞远光叫俞哥,俞远光则回称他阿原。
俞远光看江晓原指着屏幕上的一段,问他:“怎么说?”
“虽然出血量大到一定程度,在没有找到支持其尚且存活的证据的情况下,即便没找到死者尸体,也确实是可以当做人已经死亡的。”
江晓原指着剧本里的一段案情描述:
“可是啊,这人死在了沙滩上对吧?血液会迅速被沙子吸收,咱们根本不可能对着一堆湿沙子准确估计出血量的,当然也就不能说他死没死了。”
“哦对!”
俞远光恍然:“确实是这样!”
说罢他摇了摇头,自嘲道:
“果然你们这些接触过实际实务的一线法医,就是跟我这种构思剧情全凭脑补的外行人不一样……我本来以为这案子我已经改得很严谨了,结果还是犯了这种低级错误。”
“哎,一般般啦。”
听俞远光夸奖自己,江晓原心里着实有些小得意,嘴角立刻就翘了起来,连忙掩饰般摸了摸鼻子。
“我这不算什么,见过的案子也不算多,经验更谈不上丰富。”
小江同学谦虚了一下,“我老板那样的,才真叫厉害呢!”
第101章 5.Mulholland Dr.-08
俞远光这段时间虽然经常在法研所里见到柳弈,但每次碰面柳弈都一副有事在忙的样子,基本上连单独说话的机会都找不到,就更别说通过闲聊来加深对彼此的了解了。
对此,俞远光一直十分遗憾。
现在听江晓原提起柳弈,他只觉正中下怀,顺着对方的话就问了下去:“我一直听说你导师很厉害,到底有多厉害?”
“哎呦,这我可就要说上大半日了。”
别的不论,至少江晓原跟了柳弈快三年,对自家老板的专业能力那是出自真心的佩服。
平常在同学群里,别的研究生吐槽自己的老板有多么的水或者多么的不靠谱的时候,小江同学都要努力克制自己大吹特吹的冲动,以免日后在同学会上被套麻袋打一顿。
现在俞远光自己送上门来听他吹,江晓原觉得自己一定得好好发挥。
于是他从柳弈十分突出的学历和学术成就开始说起,又说了他归国短短两年多就协办了多少大案,案情又是怎么个错综复杂、曲折离奇,随便哪一桩都能上《今日×法》、《法治○线》了。
柳弈的履历,俞远光先前就已经详细了解过了。
他一个写小说搞剧本的文艺工作者,对在业界十分重视的“学历”其实没什么概念,只知道那约莫是挺牛逼的。
比起柳弈拿了几个博士学位,俞远光更想知道柳弈在工作上到底几斤几两,又有多少实绩。
现在他听江晓原一通吹嘘,直把柳弈吹成了百年一遇的神探,仿佛不管什么疑案悬案摆在他家老板面前,柳弈都有办法寻出破案的关键并找到犯人似的。
……如果他真有那么厉害……
……或许……
俞远光心里装着事儿,眼神难免就有些发飘,说话也没那么深思熟虑了,直接就脱口而出:
“那他办过那些十好几年的旧案吗?”
江晓原正说到兴头上,根本就没注意到俞远光表情的微妙变化。
他以为俞远光关心这个是因为他正在写陈年悬案移植到今天该怎么破的剧本,才会有此一问,于是很高兴地点头:
“他当然破过啊!”
俞远光追问:“比如呢?”
“比如……”
江晓原短暂的思考了两秒,一拍大腿:“就几个月前吧,今年五月份那桩网红千金小姐遇刺案你知道吧?”
俞远光点了点头:“钟允儿那个案子?”
他那时已经开始在写纪录片的剧本了,对国内外的重大案件也比平时多了几分关心,钟允儿案的进展他是全程在热搜上追下来的,一个词条也没落下。
只是警方对外公布的案件详情仅限于钟允儿被刺杀这件事本身,不会扩散到二十五年前的旧案去,也不会提到涉案者还与跨国器官走私有关,公众当然也就无从知晓了。
听江晓原提起钟允儿案,俞远光颇为惊讶:“我知道钟允儿是她老公和公公合谋刺杀的,行凶的人好像还是她老公的亲爹……可这能算是旧案吗?”
“嗨,那是你不知道其中还有内情!”
江晓原想着反正等着案子判下来之后肯定要上《今日×法》,届时二十五年前那桩旧案也会一同曝光,应该没什么不可以说的,于是整了整姿势,跟说书一样开始滔滔不绝。
他从柳弈怎么从指纹细节里发现汤俊明不是汤文耀的亲生子,又怎么从出生证追查到汤俊明的真实身世,再怎么想到要去调查那具从湖里捞出来的鞣尸……统统说了一遍。
江晓原说得兴起,完全没注意到现在早过了下班时间,办公室其他人都走光了。
俞远光也听得嗔目结舌。他完全没想到这案子背后居然还有如此复杂的“下情”,甚至还能扯出一桩跨国器官走私案。
“……”
听完江晓原的叙述之后,俞远光沉默了。
他就这么坐在椅子上,双眼定定地看着电脑屏幕,好似对着自己写的剧本在发呆。
江晓原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听众的状态有哪里不太对劲儿了:“俞哥,你怎么了?”
俞远光目光凝滞,没有说话,只缓缓地摇了摇头。
江晓原慌了,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俞哥,是不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俞远光这才转过头来,幽幽地问:
“阿原,我想向柳弈举报一桩谋杀案,他会把我当成神经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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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7日,星期六。
早上十点正。
柳弈和戚山雨家的门铃踩着整点准时响起,一分不差。
戚山雨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俞远光,还有左手抱着支白葡萄酒,右手拎着个点心盒笑得一脸灿烂的江晓原同学。
“戚警官好!”
平常私下里江晓原都管戚山雨叫师公,不过这会儿有俞远光在,他很机灵的没把平常的习惯带出来。
俞远光没想到来开门的竟然是戚山雨,愣了一下,转头去看江晓原。
江晓原这才意识到原来他这位新朋友似乎还不知道这两位的关系,连忙在旁边打补丁:“戚警官跟我们老板关系很铁。”
俞远光懂了。
他心道难怪那天晚上他俩一块儿看首映,原来是关系铁到周末会一起过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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