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很低,好像说话的人心里饱含了无尽的无奈同酸涩。
沈宝寅又不做声了,因为觉得丰霆的要求非常无理取闹。
他们一个是原配的儿子,一个是情妇的儿子。
情妇侵占了原配的财产,儿子侵占了原配的儿子,他不报警就不错了,谈喜欢,多么荒谬。
沈宝寅的沉默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丰霆没在意,重新发动车,和引擎声一同响起的是沈宝寅别扭而轻柔的声音。
“我不讨厌你……我只是不明白你。”
丰霆的喉结艰涩地鼓动了一下,车身开始倾斜,重新行驶起来。
沈宝寅说完话便缩起了肩膀。
他不习惯服软,这对他来说是件很艰难的事情,声音都不知是从哪里发出,简直像被扒开衣服。
有点想减少这种无声的尴尬吧,过了会儿,沈宝寅又道:“等会儿见到爸爸,不要告诉他我出门是为了去兰桂坊,今天我不想再吵架,我好累。”
丰霆从后视镜瞥他一眼,看到他已经闭上眼睛,黑色长睫微微地颤抖着,微歪着头的姿势显得脸愈加小巧稚龄,神色却是与长相不匹配的疲惫。
他平静地道:“你困了?不是说要给我指路。”改变主意了?
沈宝寅睁开眼,心里一阵窃喜。很缓慢地,他转头看向丰霆。
他也不是一味只知逞凶斗狠,偶尔也会在关键时候以退为进。
大多数人常常会被他表现出的柔弱心软迷惑,丰霆却不大可能,往往他哭得厉害,他反而越高兴,所以他使这招的时候心底其实没有底气,因为无法预料丰霆的反应,这实在是个难以捉摸的人。
丰霆面无表情,轻声道:“要是她出事,又给你机会厌恶我。”
沈宝寅下意识露出一个笑容,很浅,很欣喜意外的那种笑容,嘴角不经意陷下去幼小的两个酒窝,让他看起来特别纯真善良。
但是只一秒就收回去了,好像很不好意思,突然想起来两个人的关系不太好,不适合这样的笑容似的。
过了会儿,沈宝寅小声说:“多谢。”
丰霆转过头很短暂地看了他一眼,视线落在他酒窝的位置。
接着,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道:“你的生日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以后不要再忘记我的生日,记得补我一份礼物。”
其实也并不是真的在意一份礼物,只是想让沈宝寅多说几句话。
果然,沈宝寅不满道:“凭什么?你从来没送过我。”
不仅没送,还把他当礼物吃干抹净。
“我送过。”
沈宝寅记忆复苏,想起十九岁,丰霆事后强行戴在他手腕上那只表。脸色瞬间一变,沈宝寅冷哼一声。
丰霆从后视镜看到他难看表情,立刻明白沈宝寅此刻正在想什么。他明白,对于沈宝寅来说,不管过去多久,那依旧是件极具侮辱的事情。
握住方向盘的手指稍微攥紧,过了会儿,手指松开,丰霆恢复平静,说:“你每年生日我都有准备。”
“不可能,我一件都没收到。”
“怕你转头又丢进垃圾桶,先替你收在我那里。哪天你真正想要,我再还给你。”
沈宝寅闭紧了嘴,丰霆全然没错,他确实会把他的礼物丢掉。
几分钟后,他们回到交警拦路的路口,丰霆的车牌在大灯下十分明显,几乎丰霆还没接近,拦路的圆锥桶已经被迅速撤走,拦路的交警在同车错身时对着驾驶座弯腰微笑了一下。
丰霆看向交警,略微点了点头。
沈宝寅表面上没有反应,实际暗暗心惊,丰霆这几年确实混得不错,竟然也同律政界也交情不斐。
第0012章 瞒住了上帝让你到身边(1)
半小时后,在沈宝寅“左转”“右转直走一百米”的指路下,丰霆把车停在了距离温莎皇宫五十米的地方。
丰霆刚拉下手刹,沈宝寅便兔子一样打开门蹿了出去直奔夜总会大门。
空气里有叶子的气息,他皱着眉抬手捂了捂鼻子,没在烟视媚行的大厅多加停留,直接去了顶楼房间。
走廊里悄无声息,沈宝寅一路小跑到他常住的那间房间的门口。
还没走近,他就看见门框边的富贵竹倾倒在一边,泥土落在地毯上,还有纷乱的脚印,看上去起码有三个人在此停留过,并且尝试过暴力破门。
沈宝寅一看就急了,两步走过去,离开前他把钥匙留给了米荷,此刻只能抬起手砰砰拍门:“阿莲,阿莲!你在里面吗,我来了,快开门!”
拍到第二次的时候,门从里面猛地被拉开了,一个小巧的身影扑进沈宝寅怀里:“你怎么才来!有几个醉鬼想闯进来,他们拿刀砍门……”
哭得这样洪亮,想必是没有受到伤害。来的路上沈宝寅简直把怎么安葬这丫头都想好了,看到她平安无事,一颗心终于落回胸腔。
房间深处这时走出一个男人,皮衣外套,板寸头,身材很高大,面色带着些许不耐烦和嘲意。
沈宝寅微微朝他点头,又说:“况争,多谢。”
况争声音喑哑:“三个人,手上戴指虎。”
他说的是门口闹事那几个人,指虎为证,兄弟歃盟,金社的人。
沈宝寅面色一沉,道:“他们没进门吧?”
况争说:“没有,看见我来,都跑掉了。”
“你的老朋友,你知道要怎么做。”
“不要你说,也早该有个了断。上个礼拜在我们和盛一个夜总会里卖白粉,差点让差佬封店,妈的,快凉的黄花菜一把,还吆五喝六,以为现在还是十年前,圈块地便可以自封土皇帝,早看他们不顺眼。”
况争朝门口走来,是个功成身退的架势,擦肩而过时撩起埋头在沈宝寅怀内的米荷的一缕头发,指尖缠绕几圈,又缓缓松开,任由黑色长发从手心滑落,一个品花的姿势。
“看好你的马子,下次我未必有这么及时。”
这是个蔑称。米荷刚下海就被沈宝寅捞上岸,没人敢当着她面侮辱她。
但米荷也只敢在心内生气,一点也不敢表现出来。
她感受到况争的动作,下意识抬起头,和况争阴恻恻眼神对视一眼,被这个面相狠毒的黑社会头子吓得眼圈马上泛红,半个小时前,这个人就是这样一副表情,把门外闹事的人吓走,然后一脚踹开她房门,把她从被窝里拎出来,粗声粗气告诉她:“沈宝寅叫我来保护你,你现在没事了。”
这个人五官都不丑,可是非常凶神恶煞,比外面闹事的人还吓人,当时她大气都不敢出,现在也是。
沈宝寅看米荷浑身都发抖,面色不善把况争的手挥开,说:“你吓到她了。”
况争无所谓的一笑。
沈宝寅说:“你的娱乐公司我看已经像模像样,你是个老板,能不能别总搞得像个揸飞人。”
他和况争因缘际会相识,当时一个还是读书仔,一个已是帮会红棍,如今法治社会,打黑扫恶愈加严峻,古惑仔十几年前还如日当天,到如今根本一群乌合之众,沈宝寅看不下去,怕他下半辈子蹲班房,指点他改换门庭做起正当生意。
然而抽身洗白哪是那么轻松,总有人看不惯,死了也要拉个垫背。
“有什么办法?我不就是揸飞人咯。”
说完转身头也不回离开。
等他消失在走廊尽头,沈宝寅把米荷从自己怀里拽出来,微微弯腰用手指揩掉她通红眼睑下的泪水,又把她未扎的长发拢到耳后,咬牙道:“别哭,等我把刚才闹事的人全部抓来给你跪下磕头!”
米荷抽噎着瞧他一眼,看他用那么漂亮的一张脸做凶神恶煞的表情,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倒是没那么害怕,转身回屋穿鞋。
沈宝寅这才发现她刚才赤着脚就来给自己开门,再看床上被窝被掀开,便知她在自己来之前都躲在被窝内,不知道这半小时里该有多慌张。
这么一想,沈宝寅心里怒意更盛,叉着腰,一脚踢翻了脚边一个凳子。
米荷又被吓了一跳,回头瞪了他一眼。
还嫌她不够烦心。
瞪完想到自己也只敢在沈宝寅面前逞威风,忍不住又伤心起来。
沈宝寅屈起食指刮了刮鼻尖,走到床边坐下来,说:“电话打到一半突然断掉,差点把我吓死。”
米荷呆呆地在他旁边坐下,头靠在他肩膀上,两只手把他右手抱在怀里,虽然这只臂弯很瘦弱,却是她最信任依赖的避风港。
“没进来,我太害怕,不小心把电话线扯掉。”
“你啊。”沈宝寅都不知道说什么了,低头瞥了一眼,不小心一片暴露的胸口,立马撇开视线,凭记忆伸手把她从肩膀上掉落到手臂的粉色丝绸睡衣的吊带拉好遮住胸脯。
丰霆是在沈宝寅的手指从米荷锁骨上收回的一瞬间进入房间,他倚在车旁吸完一支烟仍未看见沈宝寅出来的身影,虽然这里是沈宝寅地盘,但好久没有动静,他怕沈宝寅遇到难事。
米荷正仰着头朝沈宝寅说话,而沈宝寅略微歪着头,很认真温柔地聆听,两个人都极美丽,一对般配爱侣。
丰霆的手在一瞬间紧攥,早知会看见这样场景,不如不来。
“……我今晚反正不敢一个人睡觉,你别走了,陪我。”
沈宝寅还没说话,丰霆先开了口,像一只打鸳鸯的大棒:“今晚不行,阿寅,叔叔要我带你回家,你还有事没办成,你是否记得?”
两人一起抬头看向他。
米荷是认识丰霆的,实际上,她认识沈家每个人,沈宝寅很少和她谈心,偶尔喝醉了会。
她知道沈振东经常说话不算话,小时候上班前答应给他带冰激凌,下班回家已经忘记。长大以后嘴上多么疼惜他,从来看不出丰姗在一步步把他从沈家边缘化。
也知道丰姗是个佛口蛇心的毒美人,在沈宝寅十五岁时唆使他的同学带他变坏,从不教育他,拿无数的金钱和色欲来引诱他坠落,捧杀得多么明显,沈振东却瞎了似的。
真是般配的一对贤伉俪。
沈宝寅从不提起丰霆,似乎对于这个人,他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词语去形容,厌恶不了,也爱不上,矛盾至极,干脆不提。
太陌生了,所以一抬头突然看到那么高大英俊的一个人脸色阴沉地杵在门口,还用冰冷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她,米荷顿时害怕得往沈宝寅背后躲了躲。
一个晚上被两个高大的男人瞪,两个男人还一个比一个气势骇人,她简直不知道自己倒了什么霉。
沈宝寅察觉到了米荷的畏惧,他抬起头,与丰霆对视一眼。
确实很吓人,但沈宝寅怕过什么,他无视掉这道充满警告意味的视线,旁若无人地移开目光,然后摸了摸米荷的头,特别柔情。
丰霆的眼神沉得快滴出水,拳头攥得更紧。
沈宝寅见状,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快速松开了米荷,并站起身。
他苦口婆心道:“今晚确实不行,为了过来看你,我爸被我气坏了。你现在没事了,我得回家。起来吧,这里不安全了,我送你回你家。”
说完故意看了一眼丰霆:“大哥,劳烦你多跑一趟。”
丰霆的表情缓和了下来,平静地觑他一眼,不置可否,转身走了:“快点收拾好,楼下等你。”
看见他背影消失在门口,沈宝寅微笑了一下。
他有时候觉得丰霆管很多,衣冠楚楚教育他“阿寅,爱护身体。”的时候很恶心,想给他来几巴掌。
更多时候,又觉得丰霆看到他偷欢而暴怒生气,然后在他有意无意的安抚中重新安静下来的表现很有意思。像有一年在澳洲牧场看人训狗,那时他不懂为什么训狗师为什么只是教会狗跨栏便骄傲非凡,现在他好像懂了,确实很有成就感。
同时也觉得踩在丰姗的头上,你把你儿子看得那么紧,那么希望把他培养成沈家的继承人,知道他会在晚上吻我脚趾,挨我巴掌吗?
他听我的话,胜于听妈妈的话。
像是终于扳回一城,这种时候,甚至可以原谅丰霆在床上对他的暴行。实际上,他喜欢的,这是他以前没发现的事情,除了开苞受了那么一次罪,后来的每次他都很痛快。
但他不会告诉丰霆,他依旧在床上喊疼,然后得意地看丰霆明明箭在弦上却不得不忍耐皱眉的表情。
贞操对他来说相对并不重要,一段不太美妙的初夜,换来无限制地拿捏丰霆以及一个合格且健康的床伴,这笔买卖不吃亏。
他想,他确实是很坏很贱的孩子,不知道是遗传谁,这样不好的基因,肯定不是来自他母亲。那就是沈振东的错,既没生好他,也没教好他,真是相对失败的一个父亲。
吐了口气,沈宝寅两只手插在口袋里,慢悠悠也往楼下走去。
他两只手都没有空闲,米荷无法挽住他,又见他全然不顾她,只顾着脚步匆匆巴巴地追赶丰霆的脚步,气得决定明天去商场刷爆沈宝寅的卡。
第0013章 瞒住了上帝让你到身边(2)已修
回到浅水湾已经是夜里十点多。
别墅区寂静如深谷,只星星点点道路上路灯显示此处虽然荒凉其实仍有人烟,轮胎压过路面发出的风声从远处靠近,及至沈家大门,传来熄火声音。
铁门旁狗屋里两只杜宾尽职尽责,探头出来低吼两句。
沈宝寅正值气头,狗都要骂两句,松开身上安全带,甚至来不及下车,探头出车窗斥道:“死狗!再叫老子等下煲你们做汤!今日一只明日一只!自己排好队!”
丰霆单手按在方向盘上,另只手在身侧握住挂挡,无奈转头:“同狗你怎么也有架吵?”
沈宝寅粗声粗气说:“怎么,你不知道?我最爱同畜生吵架。”
一语双关不知道骂了几个人,沈宝寅开门,下车,甩上门,一气呵成,大步朝屋内走。
丰霆透过车窗,盯住他高傲又秀致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转回头,重新发动车。
他要把车停去车库,引擎声刚响起来,他突然想起一件往事,沈宝寅当时那张恼怒又委屈的面孔也同时浮现在面前。
他头疼地摇摇头,熄火也下了车,加快脚步跟上了沈宝寅步伐。
路过狗屋,沈宝寅目不斜视,丰霆倒多看了几眼,确认沈宝寅的视线并未挪向狗屋,才放心收回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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