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还是来晚了。
盯着手里的折扇,脑海里都是衙门前父亲冰冷的尸体,母亲撞头自戕殉情,还有当时师府破碎的场景。
手里的折扇被他狠狠摔在地上,
捂住面颊,指尖流出的眼泪又不争气的掉了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师无渡感觉身边传来一些动静。他微微一怔,将手拿了下来。
只见他低着头的视线里,一只纤瘦道骨的手将他扔在地上的折扇捡了起来。
他微顿,见到眼前来人被雨水打湿的白色衣摆,缓缓抬头看过去。
男子面容青隽,眉目温柔,执着一把青伞正若有所思的将捡起的折扇拿在手里打量。
师无渡从未见过此人,所以对他感到很是陌生,不由得警惕的站起身看着他。
男子回神,抬头对师无渡和善的笑了笑,将手中的折扇一把展开,上面画着三道水波流纹的图案。
“这样上等的好扇子,随意丢弃岂不可惜了?”
师无渡扫了一眼扇子,一把将扇子抢回来合上重新插回了腰间。
男子见状也不恼,只是轻笑,不动声色的拿着伞向前靠了靠,道:
“雨后的绝云巅山峰会起大雾,届时你再下山可能会迷路。”
师无渡依然警惕他,声音微冷,
“多谢提醒。”
男子笑笑,回头遥遥望了一眼山顶的绝云巅大门,
“你要去绝云巅吗?怎么自己坐在这里?”
师无渡垂眸,语气中难掩失落,
“我是来拜师的,可宗门不肯收我,我便下来了。”
男子闻言微怔,回头看他,眼眸中透着深邃。
师无渡见他这样认真的盯着自己,有些不自在的蹙眉,
“你这样看我做什么?你是谁?”
男子眨眨眼,转而又笑了,抬手热络的拍了拍他的肩,
“走吧,我带你进去。”
师无渡闻言愣住,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男子笑着看他,“怎么?不是想拜师吗?”
师无渡有些犹豫,他不确定这人是什么身份,何况荒郊野岭的遇见这么个神不知鬼不觉出现的人,难免会心中起疑。
可在绝云巅山中徘徊的人,很大几率他就是绝云巅的人,这也说不准的事。
师无渡眼眸轻扫,见这男子的肩头已经被雨水打湿了一半。微微抬头,就见这人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将手里的青伞倾斜了一大半给他。
男子颇有耐心的微笑着,等着他回答。
师无渡又看了看他已经打湿的肩膀,鬼使神差的点点头。
男子见状将手里的伞交到他手里,自己淋着雨走在前头带路,回头轻笑示意他跟上。
师无渡自己拿着伞让他淋雨有些不好意思,但见他已经转身上山,便也没说什么,跟在他身后。
直到这人背对着他他才发现这男子身后背着的草筐,
里面装了各种各样的药草和花叶,装了能有整整半筐。看样子他应该是来山里采药了,此时该是刚刚走到这里就和师无渡偶然遇见了。
师无渡跟在他身后,快到宗门时,两个小弟子还镇守在那里,不过此时身上已经被雨水打透了。两人见到师无渡折返,都是一副惊异的样子,但见到前面带路的男子,便瞬间恭敬的低下了头。
“羿殊道长。”
师无渡一愣,看向那男子,就见那男子笑着点头,径直进了宗门。
他也是绝云巅的道长?
师无渡狐疑回头的看向那两个小弟子,虽然有了羿殊道长的带路两人没拦下他,但那两人回头看他的表情却神色各异。
他怎么没听这两个小弟子提过还有个羿殊道长。
走到宗门内是一个可以容纳上千弟子的大校场,连接着校场的是一根一根隔着悬崖峭壁的虹桥。每一根虹桥的尽头都是不同道派的次峰所在地,正中央那支虹桥最为宽阔,直通顶峰的绝云殿。可惜羿殊并没有带师无渡走那条正中间的虹桥,而是走了最为偏僻的最左边的金色那条。
过了虹桥,便是羿殊所在的山峰。只见穿过一片药圃后就是一个接一个的佛禅房,遍地都是袅袅沉香,炊烟升起,笼罩着这座山峰的各处。中央的光面空地上都是随处可见的宝鼎,熙熙攘攘的白衣弟子正围坐在宝鼎旁守着,有些还在往自己的宝鼎里添着各式各样的东西,有喜有忧,有愁有笑。
师无渡跟在羿殊身后,好奇的打量着周围,打眼就见不远处有一位比同龄的弟子稍小一些的孩子,正拿着一株草药踌躇,
“这是当归吧...”
随后皱皱眉头,不管不顾的就要将草药扔进宝鼎里。
紧接着,一只手就抓住了他的手腕,将草药拿了出来,
小弟子抬头,就见师无渡正挑眉看着他,将草药拿在手里颠了颠,
“这是川穹,不是当归。两者长的虽像,但用处却大有不同。当归是补血用的,川穹则是用来祛风湿的。”
小弟子看着他眨眨眼,随后怔然的点点头。
羿殊站在两人身后轻笑,随后走上前道:
“没想到你还懂药理?”
师无渡回首点头,随后像是想起什么敛眉道:
“小时候...跟着家里人学过一些。”
羿殊自然看出了他不愿多言的神色,微微颔首转移了话题,
“你见过天均了?”
师无渡顿了顿,有些难堪,
“是,天均道长不打算收我。”
羿殊听后却是笑了出来,
师无渡疑惑看他,就见他无奈摇摇头,嘴里喃喃,
“他还真是...”
随后羿殊抬头对他莞尔道:
“他不收你,”
“我收。”
师无渡听后愣住,有些难以相信的样子。
羿殊见状挑眉,
“怎么?不愿意?”
师无渡回神,立刻点头,
“愿意,自是愿意的。”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不管谁收了他,都算是好事一件。
羿殊轻笑,负手转身接着走,
“拜师礼要每年初春的时候才会举办,你的就免了吧。话说回来,你叫什么名字?”
师无渡恭敬的跟在他身后,
“师无渡,‘野渡无人舟自横’的无渡。”
羿殊挑眉,侧眸轻笑,
“无人舟自横?好名字。”
师无渡含笑低头。
羿殊停步,转身立在他身前,正色道:
“既如此,那在下也自我介绍一下。”
“鄙人不才,乃是问心道道主,丹修羿殊。”
师青玄此时正走在村里的小集商贩间买些回去做饭要用到的吃食,刚要从地摊上捡起一只足有巴掌大的土豆,就听坐在小马扎上的摊主和邻旁的渔夫闲聊。
“听说青盛城里的世家师府昨日走水了,将整个府里烧了个一干二净。”
师青玄拿着土豆的手一顿,两人的拉呱还在继续,
“哎呦,那大火烧的可不小啊,都知道了!”
“不是有人故意纵火吧?”
“哪儿能呢?谁有这么大胆子啊?听说是里面的一个疯婆娘放的火,人都疯了,估计是失手。”
“那得烧死多少人啊?”
“府里就她一个疯子了,就烧死了她一个呗...”
师青玄蹲在原地,眼神空洞的听着他们说着师府没落的事情。
右手下意识摸上腰间的风铃,眼中的水雾迷离间似乎映照出了师府在他们离开后的最后时光——
“那疯婆子在破碎的厢房里对着一根蜡烛自言自语,随后也不知抽什么风把一堆以前的东西都扔进火堆里烧了,也不是啥贵重东西,都是些小孩玩的什么玩具啊,小衣服啊,书啊,胭脂啊,哎,好像还有汤圆,也不知道咋想的,这玩意都烧。”
“她烧到一半嘴里又魔魔怔怔的喊着什么风铃什么的,找的时候就把火盆子打翻了,大火燃烬厢房到整个师府,她就在火里又哭又笑。”
“真是疯婆子。”
而燃烧的蜡烛后对着的,是一封正在被大火吞噬的遗书和一副画着师府所有人的全家福画像。
第64章 梦魇真仙缠身现
师青玄拿着一布袋食物浑浑噩噩往回走,快到家门口的时候,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叫住了他。
“是师府的二小姐吗?”
师青玄顿步,回头看去,见是一位鬓发斑白的老爷爷,身后拉着一个拖车缓缓从木屋的后侧出现。
师青玄看了一眼他身后拖车上盖着的白布,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出现,看着他点头道:
“我是,这位爷爷,您有什么事吗?”
老爷爷呼哧呼哧的将推车拉到他身边,看着他的落寞眼神中含着悲悯,随后大手抹了一把要溢出来的眼泪,抬头看他,
“这是李老弟交代老朽的,你父亲和母亲的遗体,我们帮你们哥俩带出来了。”
师青玄愣了愣,看着老爷爷将白布掀起,
推车上躺着的两具尸体赫然是师风迎和金泊瑶,两人的尸体因为长时间未妥善保存,尸首有些地方已经接近腐烂了,近距离靠近时还隐隐能闻到尸体散发出来的恶臭。
师青玄心口一滞,抖着手摸上金泊瑶的侧脸,一遍又一遍打算抚掉她脸上长出的尸斑。
眼幕再次模糊了视线,自己的母亲那么爱美的一个女人,如今看到自己的脸成这副样子该有多伤心啊。
他的另一只手覆上师风迎和金泊瑶交握着的手上,说出口的话带着隐忍的压抑,
“李叔呢...”
老爷爷摇摇头,叹道:
“他只告诉我要我去乱葬岗将你父母的尸体带回来,衙门的人追过来的时候,我只听到一阵打斗声,”
“也...没见到他最后一面...”
师青玄哽咽出声,终于绷不住崩溃大哭出声,趴在父母的尸体上哀嚎。老爷爷蹲在他身边拍着他的头,含着泪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安慰他。
青山竹林中,老爷爷帮着师青玄将师风迎和金泊瑶的尸首合葬。简单立了一个小坟头,上面插着一座简易制作的木制牌位。这老爷爷本就是个木匠,会些手艺活什,那牌位就是在师青玄跪在坟头前吊唁的时候回家现做出来的。等到老爷爷往返两趟拿着一些上坟用的贡品回来时,就见师青玄还一动不动的跪在坟前,双目空洞,了无生气。
老爷爷心疼的叹了口气,将篮子放下拿出一个馒头递给他。林中细雨绵绵,打在师青玄身上他也不自知,老爷爷见他还是一动不动,便将馒头塞进他手里,宽慰道:
“别太伤心了孩子,你要是再出什么事可了不得了。想想你兄长,他肯定还惦记着你呢。”
师青玄听他提到师无渡,脸上终于有了些反应。看着手中已经被雨水打的发潮的馒头,喃喃道:
“您说得对...哥让我乖乖等着他呢。”
老爷爷点头哎了一声,将他扶起来替他拍了拍身上的泥水,劝道:
“听话,跟爷爷回去吧。等天儿好了咱们再来看你爹娘。”
师青玄含着眼泪,郑重点头,跟着老爷爷下了山。
老爷爷的家与师青玄兄弟俩住的小木屋就隔了三四户人家,屋子不大,够他老人家一个人独居。他是个老木匠,平时就接些木制活养活自己补贴暮年生活。师青玄跟着他来到屋里,地上全是他做活后留下的还未来得及清扫的木屑。
老爷爷拿起扫把将木屑简单扫到屋子里的角落里,将他迎到床上坐着,又给师青玄倒了杯水。师青玄将水接过来,眼神落在了枕头边还未雕刻完的一柄木扇上。
老爷爷自然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笑着将木屑都清出去,和善道:
“那是我没事刻着玩的,打算雕好了拿到集上去卖,你要是喜欢,等我把那扇子收尾了送给你。”
师青玄笑笑,道了声谢谢。看了看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师无渡到现在还没有下山回来,心中不免有些担心。
老爷子也适时道:
“这绝云巅来回往返要好长的几里路程,估计你兄长要是回来也要半夜才能吃的上饭了。”
师青玄垂眸沉思,站起来躬身道:
“多谢爷爷的款待,我得回去等我哥了。”
老爷子点头,在他临走时又塞给他一篮子馒头和饼子,嘱咐他直接回家,不要随便出门,山中不安全,什么东西都有,安心等着他哥回来就好。
师青玄口中答应,又道了谢便急匆匆回了木屋。
在屋子里等了又等,望着窗外越来越黑的山林。师青玄心中越发焦躁不安,以前在家时,师无渡从没有这么晚回来过。如今虽然今时不同往日,他还是会担心师无渡出了什么事。
回头又看了看放在桌子上的馒头,师青玄将篮子里的馒头和饭装在饭盒子里便出了门,老爷子交代他的话全然都忘在了脑后。
黑夜中的山林已然没有了白日里的那般清幽静谧,黑洞洞的山路就像通往深渊的巨盆大口。除了虫鸣声就是一些远处野兽的低吼狼嚎。
师青玄心中胆颤,旁边的风吹草动都能吓得他一个激灵僵在原地。咬着牙继续往前,手中灯笼里的蜡烛因为即将燃烬的缘故,光亮弱了许多。山中的岔路口也很多,师青玄也不知自己走的路对是不对,有没有走错路,或者自己是不是已经迷了路。他心中难下结论,干脆再走了一刻钟后便停了下来。
这里离山下的村落小镇距离也不是太远,只要发现有什么危险,只要他一刻不停的往回跑,顺着山下的点点灯光也能安然回去,他就打算在这里守着等着师无渡下山回来。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过度害怕,人在紧张惊惧时总有想放水的冲动。师青玄的尿意来袭,夹着腿蹲下身依旧期待的按着眼前的这条山路,希望能看见师无渡的身影。憋了一会,实在是忍不了了,便将篮子和灯笼放在地上,走到一片旁边的洼地丛中打算小解。
这时,山路前远远走来一个黑影。师青玄转头去看,以为是师无渡下山回来,便惊喜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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