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青玄视若无睹,好似空着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往回走。
路过一家驿站时,驿夫摆在门口的酒坛子引起师青玄的注意。
他顿了顿,眼中似乎有了瞳孔。缓缓走近那些酒坛子,上面贴着的菱形宣纸上写着此酒的名字,
‘菊花露’
又到了寒露的时节了啊。
驿夫从驿站里出来,掀开门帘时见到师青玄一愣。看他抱着一坛菊花露出神,便擦着手开口道:
“这位小公子,这些酒你要买吗?都送来快一个星期了,也没人来取。”
师青玄回神看他,
“什么?”
驿夫摊手,“害,每年这时候都有邮过来的,师府都会派人来取,听说是师府小姐订的外地酒商的酒。这不师府倒了吗?这酒也没人接了,都放在这儿一个星期了...”
师青玄经他提醒,这才想起来。自从听学回来后,每年他都会从贺生那儿订购他酿好的菊花露。曾经跟他说好的,让他只将酿好的酒卖给自己,然后给他买酒的银两。实际上就是为了资助他读书用的束脩费用。
第一年的时候还以为他不愿意,去了信儿邮过去银两便没了消息。哪知等了半个月后本以为此事作罢,却突然回了消息,没有多余要带的话,只有够数的菊花露按照要求被送了过来。就这样,每年到了寒露时节前后,师青玄都会邮去银两,然后菊花露就会被驿站送过来。如此反复,已是多年依旧如此。
可师青玄记得今年他并没有邮银两过去要求买酒,因为多遭变故,他已经没那个心情再买酒消遣了。可这菊花露还是依照往年的老样子送了过来。
师青玄垂眸看着眼前的菊花露酒坛子,缓缓道:
“这些酒,我要了。”
这驿夫听后眉开眼笑,手中比划着就要五十钱就够用。师青玄直接甩给他一粒碎银,将这些菊花露用推车推回了家。
都没给你钱你还送什么酒过来?
可能他还以为我会像往年一样会买酒的吧。
师青玄抱着菊花露躺在篱笆里的木头上大口灌酒,
今年的钱不邮给他,明年他应该就不会再送了。
毕竟我现在已经没那么多钱再买他的酒供他读书了。
师青玄瘫在木头上,眼前浮现当初与贺生第一次初见时的场景,
“我觉得你说的挺好。”
“这是我酿的酒,若是卖的出去,也能付得起读书的束脩...”
“就是酒鬼也没有你这么喝的。”
“下来,你会摔下来的。”
“不行就是不行,这玉佩可不能随便给人...”
师青玄苦笑一声,胳膊挡住了即将滑落眼泪的双眸。
“你身边的人都会遭殃,他们会和你一样过的苟延残喘,痛不欲生。”
白话真仙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了起来,这次师青玄再也忍受不了一般,疯了似的将酒坛子摔在地上抓狂嘶吼,
“闭嘴!闭嘴闭嘴你给我闭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嘶...”
师无渡将双手立刻从宝鼎上拿开,低头看着自己已经被烫红的手掌,垂眸不安。
羿殊听到动静,从宝鼎的另一侧转过来。见到他手上被烫出的水泡,蹙眉转身去拿烫伤的药膏,
“怎么还是这么不小心?不是告诉过你不要用手去碰鼎身吗?那高温就是我都受不了。”
师无渡自责的看了他一眼,见羿殊给自己的手上涂药,低头闷声道:
“我见那宝鼎往师父你那边倾了倾,怕它会砸到您,就伸手扶了一下...”
羿殊听后叹气,看他一眼无奈,
“你这孩子...”
这时,问心殿外走进来一位身着紫衣道袍的男人,见他看向两人轻唤,
“羿殊师弟。”
羿殊回首,见到来人便笑了起来,引着师无渡走到他面前,
“这是掌门,你华尘师伯。”
师无渡乖巧颔首,施以一礼,
“掌门师伯。”
华尘点头,负手拍了拍他的头,抬头看向羿殊,
“这就是你那个新收的小弟子?”
羿殊眼眸含笑,轻推了师无渡一把,
“去练习吧。”
羿殊看着师无渡鞠躬走出问心殿,身后的华尘上前几步站在他背后,也盯着师无渡的背影,道:
“你还是收了他啊。”
羿殊笑眯眯回头,
“谁让他与我有缘呢?”
华尘叹了口气,抬眸看他的眼神里有无可奈何的纵容,
“就连天均都看出来他以后对我们绝云巅的影响了,你还是执意认为能改变那两个孩子的命途?”
羿殊将臂弯里的拂尘甩了甩,垂眸默认。
“唉,你这又是何苦?”
羿殊敛眉,想起了他在师无渡脚边捡起的那把折扇,嘴角勾起,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一身看命的本事是从哪里学来的,”
“这可是他送来的孩子啊,”
“我怎么能不管?”
华尘知道他话语中的含义,想起羿殊当年与那人站在梅树下的画面,表情有些许落寞。
羿殊背对着他,自是没发现他的异常神色,他看向问心殿外一旁的那棵大梅树,树干茂密粗壮,一大半的树丛已经延伸到了问心殿的穹顶,整整将那穹顶盖住了大半边。
“没有绝对的天命既定,”
“如果一切都有定然的轨道痕迹,”
“还要我们窥命者做什么呢?”
第66章 问心首徒大放异彩
师无渡手中拿着布包,里面装着干粮和饭盒,一步一步从山下踏上绝云巅。
这几天离家时他心里就一直担心着,最近师青玄的状态越来越不好了,虽然回家见面时他还是强颜欢笑带给自己一种一切安好的模样,可师无渡还是能从他乌青的面容和越来越瘦弱的身板看出他的心力交瘁。
啧,一定是那个白话真仙,
真不能放心把青玄一个人养在山下。
这样想着,隔着一片树林的另一侧隐隐传来弟子们的争吵声。师无渡蹙眉顿步,依稀从草丛中的间隙看到了几个身着问心道白色弟子服的人。
师无渡收回目光,事不关己般面无表情,打算继续赶自己的路。
这种情况,一定又是自己道派的弟子和无情道弟子吵起来了。两个道派之间一向不和的消息他早就有所耳闻,多多少少见面时都会因为一些拌嘴或者小事随时随地吵这么几架。而本就是弟子之间的打打闹闹,许是早就已经习惯了两个道派之间的恩恩怨怨,只要不惹出什么祸乱,又不会影响两位道长之间的关系,那故而师父们也就所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听着刚才的吵闹声,问心道弟子是占据低位的,毕竟本来无情道弟子就有数量优势,人多势众;再加上问心道的弟子皆是丹修,不擅长作战,骂也骂不过,打又打不过,所以每次吵架几乎都是问心道的弟子吃哑巴亏。
至于师无渡为何对此视若无睹,是因为他一向对同道派的弟子们没有好感。进入绝云巅问心道拜师学艺已经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了,这一年他成长飞快,基础的炼丹技巧他比同辈弟子们掌握的都要牢靠,而且在刚来的短短三个月内就突破了筑基期,这让同为问心道的其他弟子们眼红嫉妒,所以对他这个后来者居上的新来弟子一向没什么好眼色。甚至有时候还会拉帮结派在他修行炼丹的时候过来阴阳怪气嘲讽一番,这种情况师无渡早就见怪不怪也懒得和他们一般见识,只是一心修行自己的道行。如今见到这种同道派该一致对外的时候,他本就对师兄弟们没什么亲和凝聚力,做不到落井下石,起码也会冷眼旁观。
又往前走了几步,那边吵闹的声音则是越来越大了,
“你们师父?就那个柔弱无骨的样子,整天拿着跟破毛杆子来回甩,你们还肯拜他为师?觉得他灵力滔天吗?别搞笑了,还不如拜我们天均道长来的更实在吧?”
师无渡顿步,
“我们拜谁为师用不着你们来置喙,不许你们这么说师父!”
为首的无情道弟子抱臂挑眉,不屑一笑,
“我说错了?本来就是一个病...”
一个布包从树丛中飞出来,直接重重拍在了他脸上。这弟子捂着脸痛呼,两方弟子都被吓了一跳。只见布包飞来的方向,师无渡扶开树丛缓步走出来,盯着刚才那个口出狂言的弟子声音低沉,
“你在骂谁?”
众人见到他,都认出了他是羿殊座下新晋的首徒师无渡。那被拍脸的弟子抬头狠狠瞪着他,呲牙咧嘴愤恨道:
“你敢打我?”
师无渡抬眸看他,不动声色的瞪了回去,一副我打你又如何的样子。
那弟子气的直喘粗气,身后的几名无情道弟子也都纷纷眼神不善,站在那弟子身后缓缓靠拢过来。
“师兄!”
师无渡一顿,转头看过去,就见问心道那边,身着白色弟子服的为首小弟子有些眼熟。
这不就是以前守宗门的其中一个小子吗?
“明轩,他就是那个...师无渡师兄吗?”
问心道中的弟子们大多都是些陌生面孔,眼下其中一个小弟子正拽着曾经守宗门的那个弟子,小心翼翼看着师无渡问他。
守宗门的那个弟子名叫明轩,他对着那个小弟子点头,随后带着他们走到师无渡身后,同样不甘示弱的和那帮无情道弟子们对峙。
师无渡见状挑眉,看了明轩一眼,就见后者也扫了他一眼,而后傻傻一笑。
师无渡转回了头,凑近对面为首的那位无情道弟子,眯眼声音带着深深的警告,
“嘴巴放干净点,你妈给你生这张嘴是用来说话的,不是让你骂人挑事的。以后要是再让我听到一句你说我师父的不好,”
师无渡逼近他,
“我不介意把你那张嘴撕下来还给你妈妈!”
“你...”
那无情道弟子被师无渡吓得气势上都矮了一截,身后的其他弟子见状都开始拔剑指向师无渡。而问心道的弟子们也都纷纷靠过来,围在师无渡身边摆好了应战的架势。
“陈束!你又在惹是生非!”
一个声音及时打破了此时剑拔弩张的情形,师无渡寻声望去,见是朔月皱眉拿着剑过来,看着为首的那名无情道弟子眼中满是警告。
那个叫陈束的弟子见是朔月过来,瞬间老实了。无情道的弟子们也全都收剑低头,后退了几步站到了朔月身后。
朔月用剑柄怼了怼陈束的肩膀,面色是罕见的严厉,
“你剑练好了?打的过望月了?又在这狐假虎威什么呢?还不快回去训练!”
陈束抿唇,不甘心的瞪了师无渡等人一眼,最后还是磨磨蹭蹭带着无情道的一众弟子浩浩荡荡回了宗门离开。
朔月见他们走了,这才转头看向师无渡,笑了笑开口道:
“又见面了。”
师无渡颔首,明轩几个小弟子见到朔月纷纷拱手规矩行礼,
“朔月师兄。”
朔月点头,看向明轩时笑着摸了一把他的头,
“你这小子,我本来还以为你会拜入剑修,没想到你居然去了羿殊师叔那里。”
明轩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师无渡一眼,解释道:
“这不是听说无渡师兄被师父领进门后道行突飞猛进,才短短一年就已经被师父纳入成为内门弟子。我就想着师父授教有道,也许我也能像无渡师兄那么厉害,就慕名试试递了拜帖,没想到师父就真的收我了。”
师无渡看向他,就见明轩赶紧又臭屁的补上一句,
“当然肯定也是师兄本来就天赋异禀,实力超群。”
看着明轩挠头的样子,师无渡勾唇挑眉。他记得这回事,前些天羿殊的确又招了一批新弟子进来,还听说今年新拜进来的弟子比往年要多,羿殊还特意来找他欢欢喜喜的唠叨这事来着,左一句右一句的说都是他的功劳,给他脸上争光了什么的。
朔月也是一脸笑意的看着师无渡,附和着明轩,
“现下无渡师弟你可谓是在绝云巅风光一时,众道派的峰头都知道了羿殊师叔座下首徒是块璞玉英才呢。”
师无渡摆摆手没说什么,自觉没什么大不了的事。睁眼瞥见明轩依旧用着崇拜的眼神盯着他看,俨然已经成了他的小迷弟的架势。无奈扶额转移话题,
“我记得跟你一起守着宗门的另一位师弟呢?没和你一起?”
明轩回神,
“你说明辉吗?他和我一起拜进来的,只不过师父看他手脚麻利,就提他到身边伺候了。”
师无渡恍然,怪不得没见过他们俩,最近他时常修行闭关,休息时就下山回去看看师青玄,没怎么留意问心峰和师父那边的动向。
又寒暄了一会,朔月有事率先告辞,师无渡就和明轩一众问心道弟子回了问心峰。
走进问心殿,就见大殿中央的宝鼎已经熄了火。羿殊坐在大殿尽头敞窗木板的蒲团上闭目修神,听到师无渡的动静也没睁眼,只是缓缓开口道:
“坐过来吧。”
师无渡默默走进去,上了三层木阶,坐到了羿殊侧后方的蒲团上,抬眸看向外头的风景。
尽头的这面墙完全都是檀木板制成的,头顶是大梅树伸进来的梅枝,中间尖头镂空的地方一直延伸到了两人坐着的身前,上面挂了一层轻薄帘幕。透过微透的帘幕能依稀俯瞰整个问心峰的风景。群鸟结对飞翔,浮云漂游在山峰间,下方时不时的显露出层峦叠嶂的翠林绿木。若是能静下心来坐在这里观赏,也是不错的闲情雅事一件。
可师无渡每次跟着羿殊打坐的时候都难以静下心,只要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是家门没落的情形,父母双亡的场面,仇人商贾的嘴脸,还有师青玄苍白绝望的面庞...
听到师无渡心神不稳的烦躁粗喘声,羿殊静静睁眼,侧眸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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