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骑兵队伍带着的旗帜,他忍不住拧眉喃喃:“这是...天鹰骑?”
“从东城外紧急调兵过来了?”
越翎章张望两侧密集的人流,并不应话,只是将人牵得更紧:“我们先去云微酒楼。”-
富丽堂皇的厢房中,段星执略微推开窗,借着绝佳的位置优势看着正门处来来往往的客人,诧异道:“原来云微酒楼是你的产业?”
这地方的三四楼厢房设置得很是隐秘,城中许多达官贵人都爱来此议事。一楼的大堂也吸引了不少平民百姓前来听书,鱼龙混杂,消息传递格外灵通,没想到俱在越翎章掌控之中。
“嗯,酒楼的老板实际是我培养的死士之一。”
“那刚才长街纵马...”
说话间,桌上传来“啪嗒”一声轻响,眼看越翎章扭动下方机关数下,不紧不慢从中取出一封密信快速阅过。
“与你的布局有关,天鹰骑派兵围了相府。如今满城人心惶惶,百姓议论纷纷,都在猜测出了什么事。”
“这么快?”
段星执接过递来的密信随意扫过一眼,眉心微凝:“我将他们引至彻底对立是想借钟家之势肃清朝堂不假,但钟家那些长辈生死未明,应不至于出手如此快。”
他早派人密切监视钟府,没事便让人透露些动向给旁人,好让钟家一家独大之路走得不太顺,至少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且钟家碍于“人质”在手,就算再心急如焚,短时间内也绝不会下死手。无非是锲而不舍地追查,他更想借机看看钟家能否将相府查出些他如今都不知道的东西来。
但眼下直接兵至相府,局势显然就要变天。
越翎章:“不知道...派去的探子能窥得的情报实在有限。他们前几日不是还在讨论如何将内城的几处巡逻尽数换成钟家的人么?”
段星执稍加思索道:“无论如何,城中起了冲突于我们而言都是好事。增派几个暗卫去凤鸾宫守着,宫变之前,萧玄霁一定不能死。晚些时候我出城一趟,应该好些时日不会回来。”
“你要去哪儿?”
他悠然入座执筷,只说了个名字:“谢沐风。”-
由于怀着心事,面对美酒佳馔胃口也大不如常,段星执心不在焉尝了几口,就见对面的人也放下筷子。
“就吃饱了?”
越翎章笑笑:“嗯...你不是还要出城?已经强行拉着你陪我出来一趟,眼下钟家异动,再强留就要显得我无理取闹了。城里我替你看着,若有变故,即刻让死士去寻你。”
段星执:“这是浦阳城,可不能用你给的身份光明正大出去,离开自然要选择入夜后,时间充裕得很,担心什么。”
随即笑了声随口调侃:“无理取闹这一词,竟也有人敢放去侯爷身上?”
他记得从初见起,这人任性妄为的本性还历历在目。
越翎章依旧摇头:“但从这儿去城门也要近一个时辰了,行迹太过仓促也不好,容易惹旁人怀疑。放心,我还能让自己饿着不成,的确吃好了。左右要走,早些动身吧,不必匆匆忙忙的。”
“都这么说了,那我岂能不领情。”
段星执率先起身冲人伸出手:“走吧。”
满以为对方会干脆离开的越翎章不明所以,愣愣抬头:“啊?”
“你身边又没带着护卫,我陪同你出来,自然也要将你好好的送回侯府。”
越翎章竭力压住回牵上去的欲望,扬起个违心的笑:“云微酒楼本就是我的地盘...出不了什么事...”
“但你总要回侯府,届时...唤护卫来么?”
原本还以为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越翎章几乎不愿在除他以外的旁人面前行走。直到刚才长街上不经意的几句对话,他才确认从来不是错觉。
一些创伤和阴影分明深埋在不见天日的地里,极难窥得也不代表不存在。
段星执静静站在一旁等着回答。
虽隐隐能猜到越翎章那些从未宣之于口的情绪,但若还是拒绝,他便只当自己想岔了不再坚持。
许多时候,他的确忍不住心生怜悯。但更多时候,面对意志消沉彻底丧失自救之念的人,他从来不会执着插手到底。
秋沂城几乎是唯一的例外。
想起那双毫无生气的灰瞳,他短暂分神了一瞬。这么长时间过去,也不知在那偏僻的林间小屋休养得如何了。
掌心很快覆上一只温热的手,段星执看着借力站起身来低头一言不发,安静得不像本人的越翎章,什么也没说,只是稳稳回牵住人朝屋外走去。-
蹁跹身影很快消失在院墙间,越翎章仍旧站在窗边怔怔发了许久的呆。
“怎么能这么好......”
好到每每他想到那个再也见不到的以后,都如剜心剔骨一般。
他闭锁在屋中尝试说服了自己无数次,时隔多日,再次见面的那一刻,还是难以自控地想求一个结果。-钟家暗室。
钟自雅卸去了在旁人面前的矜贵傲气,急切道:“我们派去宝色镇救人的死士至今还没回来,爹娘如今生死未卜。大哥,你不该这般心急的!”
钟自穹不紧不慢一笑:“他们不会回来了,那里分明早就被人设下了黄泉路。”
“而且心急?妹妹莫不是天真到打算确定爹娘还活着之后,就去同符至榆谈判吧。他有恃无恐,你猜届时吃亏的是谁?与其受制于人,不如趁他还没能离开浦阳城先发制人。”
钟自雅:“但你就不怕他一不做二不休...”
“自雅,你平日手段更为狠绝,怎么何时变得这般优柔寡断了?”
“可那不是旁人,那是我们的...”
钟自穹仍是从容不迫:“能替我们铺平前路,想必爹娘在天之灵,也会觉得欣慰。”
“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钟自雅踉跄后退一步,不敢置信抬眸,“我到底不如你狠...”
第175章
出浦阳城至屏山,便踏入了竹阳军的管辖地界。
段星执牵着顺来的老马行走在空旷幽静的山谷间,看着远处各个山头飘扬的红色旌旗,默默压了压头顶的黑色斗笠。
有结盟信物在手,想找到谢沐风并非难事。不过此行还是初至彼宁城入叛军本营,习惯使然,他还是决定先隐藏身份暗访一番。-
广袤无垠的原野上,密集的营帐一眼望不到头。正逢夜幕低垂,圆月高悬,耳畔除却整齐划一的脚步和兵戈碰撞声便只余偶尔虫鸣。
笼罩在夜雾中的庞大军队像是一只安静蛰伏的兽,巡逻的士兵身影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脚步声在寂静夜色中清晰可闻逐渐逼近,潜在暗处观察了许久早寻出规律和躲藏点的段星执当即闪身躲去木箱后。
待到脚步声渐远,这才探出半个头。
一路潜行过来查访到现在,不得不说竹阳军的风气比他想象中更好。
夜间向来是人容易散漫松懈之际,他深入至此,从巡逻兵至箭塔守卫,几乎未曾见到半分漏洞。
纵然他是敌方斥候存心想搅出些乱子,只怕转眼就能被察觉。
最外围篝火旁聚堆闲聊的士兵也不见几人酗酒,倒是从他们慷慨激昂的交谈畅想中听出不少对谢沐风的尊崇之意,足以见其统率运兵之能。
能得诸多兵士爱戴信赖至此,人心所向,何愁大业不成,难怪世人皆赞竹阳军纪严明,不过眼看天就要亮了,他如今仗着轻功和缥缈身法在夜间闯营还可如入无人之境,但一旦天亮,整个竹阳军彻底苏醒,四面八方俱是耳目,他就算轻功绝世也不当用。
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谢沐风阐明来意。
只可惜眼前是无数个如出一辙的营帐,不知谢沐风主将所在究竟是哪一个。
段星执抱臂倚着木箱思索良久,最后还是决定继续深入。
实在不行便找个机会离开然后将信物交给外圈的守门小兵领他进来。-天蒙蒙亮。
段星执轻巧从营帐上方跃下,看着四周熟悉而陌生的布局,终于确认自己已经彻底迷失方向。
越深入,这后方的布局便越是刻意,分明就是防着他这样的潜入者。
若非巡逻队伍那些真真切切的陌生面孔,他几乎要以为大半个时辰都在原地打转。头疼。
营地太大,这后方又为混淆视听设成了一模一样的布局,他这会儿恐怕连离开的方向都难以判断。
不过防守严密至此,主将营帐说不定也在附近。
段星执无声叹了口气,刚想继续找,忽的察觉身侧的营帐传来动静,似乎有人准备出来。
他正想退回身后的辎重箱暂做躲藏,却又发觉巡逻队恰巧需从木箱后的栅栏经过,只好选择向前试图寻到一处藏身之所。
只是才经过正前方的营帐,正想绕去营帐后头,冷不丁又被一队经过的巡逻兵逼了回来。
与此同时,身侧窸窸窣窣也传来些动静。他下意识回头,和掀开帘子睡眼朦胧的小兵对视了个正着。小兵其中一只手还提着裤腰带,嘴里不知咕哝着什么。
“谁呀,大清早天不亮站这儿...”
段星执:“......”
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他算是见识到了,幸好他此时蒙着面。
气氛沉寂一息,那小兵猛然清醒:“不对...”
随即高喊:“来人,有刺客闯营!”
段星执头也不回跳上营帐顶几下跳跃飞速逃远。-
天色愈亮,蛰伏的猛兽逐渐苏醒。沉寂的军营也逐渐沸腾。来来往往的士兵个个严阵以待神色肃穆,巡查力度比他夜间来时大了不止一倍。
想从这样的防守下逃出去简直痴人说梦。
他也算是如愿以偿见到了谢沐风并确定了主将营帐所在位置。
只是时机有些不对...段星执猫着腰借助角落的一小堆杂物隐藏身形,看着远处营帐前聚起的将士,忍不住按了按太阳穴。
眼下是见到人了没错,直接出去交出结盟信物,谢沐风确认过他身份应当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实在不愿为阶下囚。
哪怕只有短暂一刻也不愿意。
段星执默默收回视线,看着随几名副将离开的谢沐风,很快打定主意。-入夜。
军营终于再次逐渐恢复寂静,只是碍于昨夜的刺客风波,众人俱提着心,巡查时越发警惕。
没人猜到擅闯者已经堂而皇之潜入了最危险的地方。
谢沐风照常掀开厚重的布帘,刚踏入半步,眼神倏然变得锋利。帐中有人。
段星执这边几乎等得昏昏欲睡,只是碍于此时巡防的严苛程度,也不敢随意出去。
谢沐风的营帐不单单安全,也安静得过分,一整天连个进来收拾的小兵都不曾见着。
好不容易等到正主出现,他自是长舒一口气,当即从帐顶跃下。困倦之下,一时间竟没能反应过来此举如同偷袭。
那大抵是他唯一一次见到谢沐风如此狠绝的出手和冷漠噬杀的眼神。
浓烈杀气和出招带起的劲风扑面而来,段星执原本挂着的笑意倏然凝了一瞬,眼神微凛,当即曲指成爪稳稳锢住直袭心口命脉的手。
对方几乎条件反射地运功挥开,左手眨眼回抓住他肩膀。短短一息间杀招二出。
“等等,是我。”
他们双方的速度都过快,确认身份的短短瞬息功夫已然交手数招。谢沐风显然也始料未及来人是他,抬眸望来时眼中清晰闪过惊愕之色。
出手的动作虽没来得及停下,但那浓重杀意的确尽数敛起,原本的要命招数也顷刻化作了寻常的擒拿术。
接连避开两道快如闪电的致命攻击,确认对方完全收了杀心,段星执适时撤下防备乖乖束手就擒,被人重重压在桌面铺开的地形图上。
正上方盯着他的眼瞳平静冷肃如常,一时间让人辨不清喜怒。
但闯营在先,“偷袭”在后,今日之事无论如何都是他不占理。
谢沐风生气也不奇怪,他且退让一步也无妨。
“你怎么会来?”
“自然是为浦阳城之事。”
“天鹰骑近日动作频繁,原来是你在暗中引导?”
“看来城中任何变动都不曾瞒过谢将军,”段星执笑了笑,“我此次来就是想同你商议攻打浦阳城之事。”
“你有良策?”
“姑且算吧,总要商讨一番才知道可不可行。我在城中布下不少暗线,加上如今钟...”
他话没说完,就听人淡淡打断:“就算是为这事,为何不取信物直接来见我?”
段星执噎了噎,他只想着暗访一番,结果没想到会意外暴露行踪。
谢沐风垂眸盯着人,仿佛看透他所想:“信不过我?还是信不过竹阳军?”都信不过。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一向只相信自己亲眼所见。
但这话直截了当的告知盟友多少有些影响两方关系,段星执果断选择顾左右而言他:“擅闯惊扰你的将士是我不对,但看在结盟一场和这会带来重要情报的份上,这事一笔勾销如何?”
“只有这个?”
束缚手腕的力道丝毫不见减轻,正上方的人却是欺身凑得更近:“为何又要偷袭?”
段星执:“......”
他没偷袭,他纯属一时困得脑子有些迷糊。
“开个玩笑吓吓你罢了,总之谁也没出事...”
“这种玩笑能随便开?” 他这回倒是在人脸上看到清晰的怒意,“但凡你反应再慢半分,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段星执摊摊手:“我既敢孤身闯营,这点倚仗还是有的。”
谢沐风:“你若碰上的不是我,碰上的是军中几位擅用毒之辈,武功再高又能如何?”
“毒对我也不大能...” 他总算反应过来继续这个话题毫无意义,干脆转口,“好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话说回来,谢将军是对自己的出手有什么错觉不成?能在你那杀招下捡回一条命可不是什么容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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