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地面微震和西北侧一些重物倒塌的动静,两人...三人几乎同时从二三层分别跳了下来。
他看了眼那名陌生的少年,视线交汇的瞬间,杀意在琥珀色瞳孔中一闪而过。对方下意识握住武器似乎想上前,只是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微转神色一滞,忽地停下所有动作。
两人目光俱望去在被牢牢揽在怀中的人,不动声色在颈间停留片刻,端坐在王座上的人目光更为幽暗。
察觉注视,段星执迷迷糊糊抬眸看了眼,很快又重新靠了回去。他几乎已经在竭力压抑着被情欲支配的本能,也不知道顾寒楼将他带出来之后站在这儿发什么呆。
“萧玄霁,你做了什么?”
“朕说了...把他给我。”
萧玄霁并未起身,只是露出个极浅的微笑,死死盯着拥做一团的两人,眼瞳黑白分明。
王座扶手上,另一条黑龙被缓缓按下。
又是一阵地动山摇的剧烈晃动,三人扶着墙勉力站稳。与此同时,祈神庙顶端传来木头摩擦的喑哑声响,像是某种机关被启动。
地面兀然升出一截方形木柱,重重撞上自顶端贯穿直下的同形木柱。顾寒楼揽紧人轻巧侧身避开接连升起的好几道方柱。
这速度对他们这等习武者而言算不上快,躲避起来相当轻松,但随着木柱冒出的越发频繁,本就经历几次剧烈震动的祈神庙更显破败。
摇摇欲坠,仿佛随时要倒塌。
到最后,庙中所有楼梯装饰和摆设已被尽数摧毁,连高大的金铸神像都已经滚落在地,勉强挡下机关木柱替几人留存出少许喘息空间。
唯有萧玄霁所在的王座始终不曾被波及。
他站起身,目光始终未曾从衣衫凌乱的人身上移开半点,缓缓伸出手,再次平静重复了一遍:“把他、给我。”
顾寒楼瞥了眼满是残渣碎屑的四周,思索不过数息,毫不犹豫避过几道木柱将人带去了王座旁。
“我提醒你一句,他中了摄魂。”
“朕当然知道。”
萧玄霁如愿以偿将人揽入怀中,偏过头亲昵在颈侧蹭了蹭,缓缓重新坐回椅上。
数不清第几次剧烈摇晃,整个庙都隐隐出现倾斜。神像滚落至尽头,地板门窗已然开裂。
但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那些频繁砸下的机关木柱好几个似乎因为屋体错位被卡住,停在半空中。
“可以停下了吗?你想毁了祈神庙?!”
另一头的疏影已然干脆地砸开其中一扇窗,看向外边,画面映入眼帘的瞬间,瞳孔骤缩,轻声打断道:“不,他要摧毁的,是整个天雍台。”
第72章
天雍台上秩序大乱哀嚎四起,众人四散奔逃。八根原本伫立在广场四周的盘龙柱轰然倒塌,地面四分五裂。地下似乎被某个巨大机关扭转,山体缓慢凹陷下沉,眨眼间卷进无数来不及逃离的人。
唯有边缘仅存的一根摇摇欲坠的石柱顶端,紫衣人飘然立于其上望着祈神庙方向,正欲动身,却见庙体已然塌陷。
有人一袭深褐朝服在晃动中如履平地走下开裂的石阶,仿若看不见周遭深陷废墟中的同僚,抬头淡淡道:“符相不是说陛下根本不曾记住掩日神宫的秘密吗?”
符至榆飞身而下,随手向后一挥衣袖击退砸来头顶上方的石块,冷冷开口:“是本相低估了他。”
钟自穹负手而立,任数不清的碎石擦着衣摆落下,依然气定神闲与前头的人在混乱中闲聊:“生生抗下十年摄魂侵骨乱智,萧玄霁这人的心性,可堪当一句当世无人能出其右。只可惜太过执拗不听劝,偏要一条路走到黑。若是选择与我们合作,何至于此。”
符至榆轻哼一声:“萧肃虽年老昏庸,但别的不说,选人水准倒是不减当年。”
“不过...” 钟自穹抬眸看向已坍塌成废墟的祈神庙方向,慢悠悠道,“符相这一番漏算,如今岂不是恰好给了他逃出去的机会。”
“放心,断翼笼中鸟,走不远。”符至榆在仅存的几方完好空地上站定,转过身扫视一圈场上挣扎求生的众人,曲指成爪毫不犹豫将角落抱着星盘的紫纱女子抓了过来,“钟将军还是先顾好自己的人吧。”
看着远处飘起代表钟家嫡系安全的信号烟,钟自穹不可置否一笑:“不牢符相费心,早已经传令下去了,天鹰骑正在撤出崖山地界,一切以保命为上。”
-
黑金王座在祈神庙倒塌的瞬间已然下坠,避免了被砸成肉泥的下场。萧玄霁平静看着一片漆黑的前方,任由座椅带着两人在山体中开辟的轨道一路飞速滑行。
灰土自头顶簌簌滚下,身后通道几乎与他们离开的速度同步塌陷。不知过了多久,大约是已经彻底远离了机关中心,塌陷这才停止,四周也逐渐变得安静。
始终倚在肩头的人忽地轻轻出声:“萧玄霁,你要带我去哪儿?”
一直到现在,他都在尝试压制摄魂,不过始终不见半点成效,反倒是让人更加难耐。
萧玄霁抬手轻柔抚了抚人汗湿的鬓角,就算能依靠意志控制住欲望,很快便会演化为痛楚,如此反复煎熬。
遂缓声安抚道:“不知道...但大概快到了,很快就好...”
前方终于出现一丝光亮,两人很快从一处野草茂盛的洞口钻了出来。
听着身后山崩地裂的巨大动静,萧玄霁揽紧怀中人,头也不回地走向远处。
-
怀中意识昏昏沉沉的人突兀有了点挣扎的动静,他小心翼翼将人放在草地上,看着对方因疼痛弓着腰下意识攥紧胸口布料低声问道:“刚才的的地震...是你干的?天雍台上那么多人,你在发什么疯...”
萧玄霁跟着弯腰将人扶住,按着肩膀端正靠去了树旁,只当没听见那两句质问,自顾低声道:“很快就不疼了。”
段星执微微抬眸,看着人指间毫毛般的银针,语气轻缈:“你会解摄魂?”
“不会。” 萧玄霁应了声,转眼已在人胸前扎进数根,“但可以让你安心睡一会儿。”
四万个反反复复的日夜,没有比他更熟悉摄魂的人了。
拧起的眉心终于得以松开,呼吸声亦平缓不少。萧玄霁跪坐在人身侧,静静看着逐渐舒缓的面容。直到眼睫微垂不再扑闪,似是要彻底安睡过去,这才看向人膝上趴卧着的焦毛猫,忽然出声:“星执哥哥,能不能让它离开一会儿。”
“...你能看到它...?”
段星执睁开眼,勉力用上残存的意识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向身前一脸茫然的呆呆。他如今确实不太能感受得到那些疼痛了。但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困倦。
“理由...”
“它在的话,我们也许就逃不掉了。”
?
段星执抛去个淡淡疑问眼神,有心想多问些什么,但如今实在力不从心。
萧玄霁不再多说半个字,只是目光发怔盯着树下静谧如画的侧脸。半晌,重新伸手环抱住将头搭在人肩上。
不管怎么样,他抢过来了。
段星执再次闭目,萧玄霁这要求提得实在突兀且不合常理,在即将沉睡的这段时间里失去呆呆的监视,于他而言,也实在不是个正确选择。
偏偏眼前人丝毫没有再开口试图说服他的模样,只是失魂落魄地靠了过来不知在发什么呆,似乎毫不在意他究竟答不答应。
他忍不住无声轻叹。
意识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还是抬手拽下了呆呆胸前悬挂的能量石。
且信他一次。
焦毛猫突兀地消散在空气中,良久,萧玄霁才缓缓抬起头,看着远处坍塌的山脉轻声道:“我没发疯。”
他早就想这么干了。
-
“我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
他将人抱起的瞬间,白团子不出所料从藏着的叶片后冲了出来,气急败坏道:“为什么非要将他抢过来!!乖乖听他们的话走完祈神大典,然后回到宣阴殿安分呆着不好吗?明明那么长时间都熬过来了,好不容易才让所有人彻底打消了继续逼问的念头。只要符至榆杀心未起,我有无数种办法让你苟活。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在这时候开启掩日神宫!!”
“朕没有开启。”
“对,你只是启动了自毁机关。符至榆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你根本只记下了摧毁方法。” 白团挫败坐在地上,看着前方越走越远的人喊道,“有什么区别吗?他们现在又一次确认了你是唯一看过那张卷轴的人。不拿到开启之法,绝不会善罢甘休。”
它摸出胸前那枚堪堪见底的能量石,语气颓丧:“你的伤势太重了,单单维持你的命几乎就消耗尽每天的回复,甚至还不够。都不用等他们出手,你都活不到二进鱼戏池的那天。”
萧玄霁不言不语,自顾抱紧怀中人前行。
“我早该想到的,你早就不想活了,只有我在做梦离开。”
白团子跟了上来,飘坐在段星执肩头,毫无焦距望着空气发了许久的呆。
-
“星位图出现异象前,我替你想过的最好结局,是谢沐风率叛军踏破浦阳城,你死在敌军万箭穿心下,堂堂正正与国同殉。”
“然后我借助我们解绑前最后的牵引之力修复你体内的致命创伤,还魂归体。只要你安分一点,当个普通人归园田居隐于山野,不引起当权者注意,足以安度晚年。运气再好些,或许还能无病无灾寿终正寝。”
“可你非要动掩日神宫做什么,明明好不容易才活下来,明明他们都已经放弃了。”
奢华过长的外袍早已被脱下丢弃,如今身上只有一层单薄的暗金色底衫。他拖着破败的残躯,边走边辨认方向,缓慢行走在荒凉的山涧:“那你不如去问顾寒楼,为什么不将他给我。”
“你抢回他了,然后又能如何,立刻去死吗?”白团仰着头,绝望一时间几乎压过了恐惧,“你既然喜欢他,就当是为了他活下去也不行吗?”
“我不爱他。”
他垂眸下意识出声否定道。
疯子没有爱人的权利,他只是太久没有见过站在光下的人了。
“那你就现在把他放下!我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逃走活下去。”
“再多说一句,朕就将你扔去焚烧炉里。”
“你现在连火都没有。”白团重新飘上半空,一股脑释放多年积压的怨气,嘲讽道,“那你现在是去哪儿,给自己迁坟吗。”
“到了。”
面对不加掩饰的嘲意,萧玄霁少见地未曾动怒,只是将怀中人放在平坦草地,仔细地拨开四周肆意横生的藤蔓杂草。
直到将最密集的几处草堆拨开后,才隐隐露出这隐蔽之所的全貌,是一个洞口。
洞内九转十八弯,两人一猫艰难穿梭在狭窄的通道,约半个时辰,终于到达了他此行的目的地。
尽头处摆放着一枚鹅蛋形的石雕,石雕通体散发着奶白色光晕,中心被凿开,勉强可容纳一名成人。
“烬尘石!你什么时候找到它的?!能隔绝观星台的搜寻,这么说我们有救了!”
萧玄霁面无表情轻声道:“只是一枚藏在地洞下的烬尘石而已,只要符至榆想,区区一个浦阳城,掘地三尺找出来并非难事。”
白团子眼中欣喜之情突兀凝住,很快颓然坐了回去:“也是...整个浦阳城的兵力集结在此,怎么可能逃得过,你是给他的。”
能量石安放在锦囊中,随着主人一同躺在了奶白的烬尘石中心。同一时间,盘缩在光屏内的呆呆倏然坐起:眼睛又不见了!
可惜切换形态的它无法直接呼应主人,只能徒劳地闪烁着微光。
第73章
“既然将他送来了烬尘石中,还不赶紧走?给自己选个风水宝地吧。”
白团子跟着缩去了段星执怀中,有气无力道。掩日神宫已暴露,面对既定的命运,挣扎了这么多年,它实在没力气继续了。
“他们从天雍台赶去观星台确认朕所在的山头也需时间,没那么快找过来。”
他不清楚符至榆究竟何时猜到了他身边跟着的这只猫,亦不知到底猜出了多少真相,甚至比他更先一步找到引灵石的存在。
但由引灵石所铸的观星台定向,寻星盘定位。只要这猫跟着他一天,他便永远逃不出那些人的掌控。
萧玄霁侧身坐在烬尘石边,看着安静躺在石中沉睡的人,抬手轻轻抚过那双姣好眉眼。
“你还想干什么?”
“去一趟定安侯府。”
白团子坐着发了许久的呆,毫无搭理的欲望。直到骤然被人拽着耳朵甩去了地上,才忍不住跳起来龇牙:“萧玄霁!”
萧玄霁只当没看到身后的怒目而视,跟着侧身躺了下去,在狭窄的烬尘石中与人拥作一团。
他已经不指望使唤得动这只白猫,不过也没什么所谓了。天雍台变故发生后,越翎章总会闻讯找来这儿,无非是多费些时间。
白团子龇牙咧嘴瞪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不情不愿起身:“看在他的份上,就当完成你的遗愿了。”
地洞深处只余他们两人,萧玄霁睁开眼,一眨不眨凝视着眼前人,轻轻抚过人修长脖颈。
还是想让月神只属于他一个人。
“我不知道你来自哪儿,也不想知道。”
“不过二号说你想见到天下太平,所以才出现在了这儿,否则那只猫不会跟着你。”萧玄霁将头压在人颈间,像是在喃喃自语,“太平盛世...究竟是什么样啊...”
“可你救不了这个腐朽的世道,也救不尽世间的人。你为此而来...也许烂泥中真能开出琼花玉树,就算只是海市蜃楼。”
但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哪怕最后当真天下大定,他也注定只能留在过去的深渊。
“窥探天机耗灵巨大,我死后,观星台不会再轻易启动。你可以安心带着呆呆行事,不过...记得离符至榆和平瑜涉远些。”
否则靠近那小小的寻星盘之后同样能被发觉端倪,惹得他们再次启用观星台,就得不偿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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