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死盯着泛着银白的枪尖,眼中却什么也没看进去。
如果赵鸣珂出了伤了一根头发丝,他一定要活剐了他们!
谢樽沉默了,原本混沌的思绪也清明了不少,赵泽风所说的,也是他从回来之后就一直在思考的事。
冀州齐王府的那些事,别说在冀州,即使是在长安,也是无数人口中的笑料。
齐王府虽无嫡出公子,但亦有四位庶出公子。
即使他们文不成武不就,那也是陆擎洲的亲儿子。
但陆擎洲却完全视他们如无物,将齐王府的权柄,交到了赵泽风手上,对他爱重有加。
即使是赵鸣珂,在齐王府的地位都比那几位高上太多。
常有人戏言,齐王府早就不姓陆了。
或许是吧,这些齐王府内部的家务事,他也无权置喙。
这些事情原本都可以压下,但如今时局混乱,一丁点波动都可能造成难以挽回的结果,按照太原如今的情况,内斗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太原作为虞朝东北部的政治中心,和如今前线的辎重粮草集散之地,一旦失陷或者停止运转,前线的一切都将孤立无援,面临崩落。
如今的局势,实在是四面楚歌,谢樽其实不太想得明白,为何原本一切正常,按部就班的平稳局面,突然就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就好像陷入泥沼了一般,初时不觉,却在渐渐陷入死地,被一点点蚕食殆尽。
但现在纠结这些事都是枉然。
“你要回去吗?”谢樽沉默了许久,才好像做了什么决定一般,看向了赵泽风。
赵泽风全身一僵,终于动弹了一下,转头对上了谢樽认真的神色。
即使在这城上,一身风尘,谢樽也比他要从容太多。
只要看着,就让人心底平静。
赵泽风深吸一口气,揉了揉眉心,眼中的疯狂神色消解了不少。
“如今兵临城下,我不能走。”
“我并未消遣你,你可以回去,但只能一个人。”
“阿风,在这里你并没有那么重要,说到底只是个普通士兵而已,起不了什么作用,但在太原却大有不同。”
谢樽看着赵泽风动摇的眼神,继续说道:
“你是我手底下的兵,我可以为你在将军那里担责,但你只能一个人去,古北关如今太缺人,你应当明白。”
两人之间一片死一般的寂静,赵泽风神色挣扎,感觉自己要被扯成两半了。
“阿风,果断些,昨日你冲入将军帐中时,可不是这副模样。”
谢樽这句说罢,赵泽风“嚯”地起身,身上的轻甲发出清脆的哗啦声。
他垂眸看着仍然靠坐着的谢樽,逐渐坚定:
“代我向舅舅道歉,还有……”赵泽风又蹲了下来,使劲将谢樽按进了怀里,力道大得好像要把谢樽一身骨头压碎。
他眼中满是痛色,他知道不该在这个时候离开,如此抛下他的同袍,辜负他的兄弟。
但他的母亲和妹妹都在太原,她们不知道有多害怕。
“对不起……等我回来。”
“快去吧,磨磨唧唧的可不像你。”谢樽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目送着他离开,打起精神等待着江明旭把他叫过去。
不出所料的,江明旭很快就知道赵泽风跑了,他大发雷霆,全然失去了平日里的理智,满桌信件书牍都被重重甩在了地上。
“真他娘的宠坏了,无法无天!简直是无法无天!他要敢回来,老子打断他的腿!”
“还有你!”江明旭瞪着眼睛,指着谢樽的手不停颤抖,周围的将领都大气不敢出一声,看着站在中央的谢樽目露同情。
“他不长脑子,你也不长吗?你们眼里还有没有军法?想跑就跑,干脆全他娘各回各家算了!还守什么关,打什么仗!”
想着军中要腾起的那些流言蜚语,江明旭就脑袋直抽抽。
“将军,喝口水,消消气哈消消气,都是些孩子,不知轻重,就别跟他们置气了……”有将领讪笑着倒了杯水,凑到了江明旭身边。
“他们会不知轻重?他们那是明知故犯!”
“那小兔崽子有种跑,怎么没种自己来这儿抵着?”
江明旭重重一拍桌子怒吼,吓得那将领手一抖,杯子掉在地上碎成了碎片。
这下周围的人也不敢凑上去了,他们噤若寒蝉,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目光游移。
待到江明旭骂痛快了灌下一口水,一直站在中央一言不发的谢樽终于出了声,话语间是十足的尖锐:
“将军觉得赵泽风不该回去,那太原如何是好呢?群龙无首,等着城破人亡吗?”
“你放他回去就是内斗!”江明旭刚缓下一口气,顿时又被谢樽一句话气得脑袋疼。
赵家跟王府那几位公子不对付,他也是知道的。赵泽风这样一回去,又要刺了多少人眼睛,届时矛盾不是再次激化了吗?到时候又要如何根王爷和将军交代?
谢樽看着江明旭,眸如深潭。
其实他不该在这里与江明旭争论,那么多人都在周围,如此顶撞,对他还是江明旭都不是好事。
江明旭率直正派,不了解那些家族之间的权斗,总觉得国仇家恨下,即使有再多龃龉,众人都会以天下为先。
但他从谢府出来,见过太多大家族中的互相倾轧,并不相信这种说法。
赵鸣珂镇不住的,她年幼无知,带不了兵也遣不了将,此时又无人撑腰,一定会出事,这是毋庸置疑的。
而现在没人能回去,江明旭走不了,赵磬走不了,陆擎洲更是走不了。
只有赵泽风是自由身。
虽然他回去了也未必起的了多少作用,但谢樽相信他能处理好。
赵泽风平日里表现得像个武痴,只知舞刀弄枪,很不靠谱的样子。
但他们几个与赵泽风相熟的人都心知肚明,赵泽风的聪慧剔透比起他也不遑多让。
赵泽风只是不喜工于心计而已,但却并不代表他没有这样的能力。
看着已经忍不住想动手的江明旭,谢樽叹了口气,请罪道:
“末将失职,战后自会向将军领罪,但如今战事焦灼,还请将军留末将一条命在,与诸位共卫古北。”
谢樽说罢,也没再纠结此事,太原的事他已经管不了了,一切全看赵泽风如何行事了,而他,尚且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还有一事……”谢樽躬身抱拳,眼中满是视死如归。
他感觉到陆景渊送他的那块棠棣玉佩压在胸前,此时应当已经留下了几道深深的红印。
离开前他曾对陆景渊保证过,一切量力而行,绝对不会将自己置身于危险当中,一定会活着回去见他,但此时他却是管不了那么多了。
风部已有来报,必兰真又分了一支队伍出去,亲自带兵消失在了燕山西麓。
他在这城中,已经彻底坐不住了。
“还请将军准许末将带兵,截杀必兰真!”
群峰之间的低地中,青金银旗翻滚,必兰真坐在高处,大口撕咬着炙烤的金黄焦脆的羊腿,油脂糊了满手。
忽然,天空中传来一声尖啸,一只鹰隼俯冲而下。
必兰真眼睛都没眨一下,微微侧头,任凭它落在了自己肩上。
“终于把人给盼出来了。”必兰真一声喟叹,眼中闪过几道邪异兴奋的光芒,他将纸卷揉成一团扔入了火堆,那薄薄的纸卷瞬间便被火舌吞噬。
“可惜赵家那小杂种没一起来,还真是可惜。”
“将军,既然如此,那是不是明日就开始行动?”坐在必兰真身边的将领小心翼翼地问道,生怕自己不小心触了必兰真的霉头,下一秒就像他的前一任那样身首异处。
“乌兰图雅殿下那里已经催了许多次了。”
闻言必兰真冷哼一声,将没吃完的羊腿扔给了那只鹰隼,一脸不屑:“只知道卖弄风骚的婊子罢了,还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要不是还那老巫婆一个人情,由得她在那放屁?”
“回去告诉她,她爱干什么干什么,但要是指点到我头上……”必兰真冷笑一声,声音森冷,“我让她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滚!”
“是,是……”那侍从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忙不迭地滚了。
必兰真仍坐在原地,眼中的戾气骇人,他割了生肉想要喂给鹰隼,过了半天那肉却被他捏在手中,血淋淋的生肉被从指缝挤出,一片血腥。
原本被乌兰图雅拿着鸡毛当令箭,胁迫他来燕山干这些吃力不讨好的破事,他就已经憋了一肚子火气了。
如今还日日不停地给他施压,让他去对付个十三四岁的小毛孩。
就算乌兰图雅是那老巫婆的女儿,他也要好好给她点颜色瞧瞧了……
第98章
原本必兰真是打算强破古北, 用人命把路给填通了,但江明旭的耐力还是不减当年,他一时半会也攻不破古北。
而他在关下呆了几日, 也着实觉得那几番来往却只蹭破半点皮肉的攻城战太过无聊。
于是必兰真呆了没两天便带着自己的亲信换了条道走,打算从侧方偷袭。
他原本也没想过能瞒得过虞朝的眼线, 或者说他压根就没想隐瞒。
必兰真巴不得对面多来些人,好给他找些乐子。
所以谢樽带人离开古北关,踏入燕山西麓的第一天, 必兰真就已经得到了消息, 他不紧不慢的向前推进, 就等着鱼儿上钩。
他蘸血在羊皮地图上点了几个点,听着身边的斥候回报,眼中精光乍现。
另一边,谢樽一身脏污, 衣角沾着几片烂叶,他缓缓擦着染血的枪尖, 周围的尸体逐渐冷硬。
“这次跑了一个, 还要继续追吗?”桑鸿羽走到谢樽身边,垂眸问道。
“不必, 先分散埋伏,等他们来。”谢樽皱着眉, 心下不安。
必兰真带兵未免太散漫了, 一支队伍十几人,在这荒无人烟的山林乱窜,还有后撤之势, 不得不让他多想。
这就好像……想将他们引出这片隘口一样。
这道隘口是必兰真西进的必经之地,连接深谷, 地势险峻,草木茂密,很适合伏击。
若是出去了,他们的地理优势就会被削减许多。
“谢樽,长途奔袭磨人,我们的干粮也不剩多少了,最多两天,我们就得返回。”桑鸿羽忍不住提醒,眉间全是担忧。
他们的队伍中,已经有几人累得呕血,要爬不起来了。
休息片刻倒还好,但若是一直拖在这儿埋伏,不好说会是个什么结果。
“所有干粮集中分配,野草蚯蚓都能吃,饿不死,能多撑几天。”
“在这等,若他们带了人回来,就地格杀。”
谢樽眼中映着枪尖的寒光,显得有几分冷硬阴沉。
夜色渐深,层层叠叠的木叶遮掩,林间透不下一丝月光。
周围一片寂静,犹如渊底。
一滴露水滑落滴在谢樽脸上,他骤然睁眼,锋利的眼神瞬间射向了林上掠过的黑影。
弓箭瞬间入手,谢樽动作极快,转眼箭矢离弦。
一声尖啸过后,黑影坠落,有人迅速上前查看,捧着一只被穿透的鹰隼来到了谢樽面前。
“立刻警戒!”谢樽握起银枪,带领众人隐入了山林。
没过多久,谢樽等人刚才呆的地方来了响起了细小的兵戈之声。
谢樽微微抬手,手上闪过银光,埋伏在草木之间的虞朝士兵瞬间暴起。
战斗转瞬即发,火把迅速在林间燃起,白日刚刚消散的血腥味,瞬间浓郁了起来。
谢樽斩下一人头颅,耳畔忽然响起几声嘶哑的大喊:
“那是必兰休!快躲开!”
必兰休?
谢樽惊讶地看了过去,果然看见了一个魁梧的大汉挥舞着手中的巨斧。
必兰休大笑着将石制巨斧砸下,一人的脑袋像西瓜一样炸开,红红白白地溅了一地。
他一脚把无头的尸体踢开,看向了不远处的谢樽:“就是你吧?畏手畏脚的龟孙,有什么本事都放马过来吧!”
谢樽面色沉冷,一把将红着眼冲上去的桑鸿羽拉开,自己迎了上去。
刚一交手,谢樽便迅速评估出了必兰休的实力。
此人虽然天生神力,但比起他的哥哥必兰真,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此时必兰休未配甲胄,不足为惧。
山林茂密,借着林木遮掩,谢樽很快就劈下了必兰休几块肉,将人困在了小小一隅,绊住了手脚。
即使必兰休带来的人不少,但谢樽在这片山林呆了三天,已经将这里的地形摸得一清二楚。
有了地形助力,谢樽带来的玄焰军理所当然得取得了优势。
很快,必兰休高喊一声,在北境士兵间引起了一阵骚动。
谢樽听懂了他说的是“撤退”。
密林地形有利有弊,比如此时对方退走,他一时半会儿很难堵住对方的去路。
“追不追?”桑鸿羽声音焦急,看着逐渐退走的贺兰休,心急如焚。
“我们在这里的消息早就走露了,他们不会再往这儿走了,若是此时不追,恐怕再没机会了!”
“谢樽!”
感觉到四周汇聚而来的眼神,谢樽紧紧咬着嘴唇,眼中的光芒明明灭灭,最终哑声道:
“追!”
谢樽身入飞燕,迅速掠了出去。
他紧紧盯着前方渐渐远去的身影,眸如寒星。
只能追五里,再往外就太过危险了。
若是他自己,倒并无顾虑,但如今他身后还带着上百人,他一旦决策失误,丢的就不只是他自己的性命了。
双方皆是精锐,这场追逐战并不容易。
谢樽借着这几日对附近地形的仔细调查,渐渐拉近了自己与必兰休的距离。
但他带来的玄焰军已经渐渐落到了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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