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仔细琢磨着,“平粥担……怎么才能叫县里有余粮的富户,心甘情愿的把粮食分出来呢。”
正想着,外面师爷匆匆进来,“大人!不好了大人!外面林员外压着闹事的灾民来了。”
华县令倏的站起来:“我去看看。”
师爷拉着他往外走。
曲渡边也听见了县衙外面的喧嚣声,跟着县令一块出去看了看。
只见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被家丁护卫压着,来到了县衙门前,为首的是几名穿着得体的乡绅,一见到华县令便哭道:
“县令大人,还请为我们做主啊!”
乡绅一贯是县令需要交好的对象。
他们家族中要不就有人为官,要不就是树大根深,是地头蛇,得罪了乡绅,县令政策的下发会受到一部分影响。
带领富户们来这里讨说法的是林员外。
他气愤的指着那群被家丁押来的百姓:“这群刁民,竟敢强抢街道上的米粮店!被发现了之后,竟然还敢殴打我们家里的人,打的头破血流。要不是我家中有家丁,还抓不住他们几个!”
华县令:“诸位、诸位稍安勿躁。”
他竭力安抚着乡绅富户们的情绪。
曲渡边在旁边听了一会儿,才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乐安县也有富户,有几家在县上开了米粮店的,把粮店的价格翻了一倍,想赚钱。也有聪明的,把米粮点全都关了,就怕有人强抢。
然而就是这般小心谨慎,也耐不住人在饿极了的情况下会做出恶事来。
昨天晚上,好几家米粮铺遭劫,今日更有人去砸关店的米粮铺子,想从里面找出来些吃的,正巧就被人家抓了个正着。
直接扭送过来到了县衙。
被扭送的百姓跪在地上,头低低的,一句话都不说。
林员外愤懑道:“大家都没有粮食,都知道现在粮食金贵,若是实在饿的没办法了,他们直接来找我,我就算是饿死了也能也能分一点米给他们。但是直接抢走,和盗匪有区别吗?”
富户们纷纷附和:“是啊。我们也没粮啊。”
“对啊,有县衙施粥,还来抢我们的,咱们也是百姓不是?”
“县太爷做主啊。”
他们有理有据,请求华县令严惩犯事的百姓,避免这种事情再次发生。
但曲渡边清楚,只要百姓还饿着肚子,抢粮的事情就不会断绝。不解决根源,此类事件只会越来越多。
被压着的百姓里,为首的那个叫耿大,他一直沉默着,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要杀便杀,饿着肚子也是死,我们房子、田地、孩子…什么都没了,怕啥。”
“说不准死了投胎出来,能不再饿肚子,不再遭灾。”
林员外怒道:“谁弱谁有理了?你遭灾,我们就没遭灾?偌大的家业都是打拼出来的,你怨谁?你怨自己不努力,怨老天不垂怜,不过是给自己抢东西的借口罢了。”
“是,我们抢了东西,被抓住也认罚,你们罚就行。”
“罚!狠狠罚!”
华县令也没被他们吓住,先是叫人把犯事儿的百姓关押起来,然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保证不会再出现这种抢劫的事情,劝说林员外等人回去。
足足快半个时辰,他们才离开。
华县令已然是口干舌燥,回到县衙里面,狂给自己灌水。
曲渡边一直旁观,现在才出声:“华大人想怎么解决这件事?真的要罚灾民吗。”
华县令叹了口气:“意思意思惩罚便是,大家都没粮的时候,我不重罚,林员外他们不会揪着不放。”
“治标不治本,乐安县想平安度过这几日,得大家共同努力才行。”
华县令:“您的意思是让富户们主动施粥放粮?这怎么可能。”
曲渡边坐到椅子上,往后一仰,支起脑袋。
“虽然我在学堂不学无术,但偶尔也被揪着耳朵听一听的。华大人听没听过前朝的功德碑?可以在县中也立个功德碑,但凡施粥放粮前三十名的富户,都能上功德碑,能够激发一部分人行善的动力。”
华县令听过功德碑的事,但早就有聪明人用过这招,久而久之,用处就不大了。
“扁豆居士也跟我分析过,如何在赈灾的时候让富户出力,让我想想怎么说的来着……”
曲渡边有点懊恼,没把诱导富户出粮的方式写在纸上,现在只能疯狂编故事,往马甲身上推。
华县令眼睛一亮,耐住性子:“慢慢想,殿下,不着急。”
他看着皱着眉来回踱步沉思的七皇子,呼吸都停了,生怕一不小心打断七皇子的思路。
七皇子挠头挠了三五回,才好像终于想起来一样,说:
“上面是名誉上的利益,算是虚的。后面这条才是跟他们家族挂钩的实际利益,华大人手中想必都有他们的户籍,各家族子弟中,科举考试的定然不在少数。”
华县令:“是矣。”
科举考试,每年的考生如过江之鲫,鱼跃龙门的却少之又少。
“您可以吩咐下去,但凡上了功德碑前三十的,可以在子孙的籍册上加一句‘某年某月,乐安县赈灾功德碑第某名某家’,此于科举有助益。”
华县令沉思。
片刻后惊愕。
百姓是不能随意改动籍册的,但是县令若有缘由,可以稍作改动。
世人重视宗族,若是籍册上有这样一句加了官印的话,看籍册的人九成都会高看一眼,敬重几分。
现在出行往来、乃至学子寻找名师,都需要递上籍册。
打个具体的比方,两学子同时拜师考科举,师父只收一个人,籍册上的这句话就是天然的加分项。
在籍册上加一句话,依照县令的权力还是能办到的。
这是正正经经摆的阳谋。
华县令拍手:“这主意,再加上功德碑,林员外他们就是真的没粮了,也会想方设法的给大家施粥!”
天知道他去求了这些乡绅多少趟?
每一趟都铩羽而归,人家家里有粮却死活不放,他又什么办法?总不能强抢吧。
“我这就把消息传出去,马上准备功德碑!”
华县令激动的脸色发红,对着虚空深深一作揖:“扁豆居士,真乃神人也!”
曲渡边轻咳一声。
“别急,需要靶子,最好不要你开这个头,不然那群乡绅只会讨价还价。”
华县令:“靶子?”
曲渡边点了点头。
乐添叔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快到了吧。
华县令按捺下来,他给自己倒冷水,喝了两杯后冷静了不少,他看向曲渡边。
曲渡边:“我先去看宣娘娘,等时机到了,我叫人喊你。”
走到门口的时候,曲渡边被华县令叫住:“七殿下。”
外面的天还阴着,又闷又潮,屋内有些暗。
曲渡边停住,微微回头。
华县令朝他深深弯腰,拱手作揖,许久不起。
“替我谢谢扁豆居士。”
有些事是掩不住的,毕竟都要从华县令这边经手办理,何况曲渡边掩的不太走心,漏洞百出。
华县令就算再迟钝,也反应过来许多不对劲的地方。
他或许怀疑扁豆居士就在曲渡边身边,或许怀疑曲渡边就是扁豆居士。
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但他聪明地没有问出来。
问太清楚,可能会横遭祸端,既然七皇子有心帮助,也有心隐藏,那么他们彼此心知肚明就好。
种种计策,皆是出于居士扁豆。
而七皇子,只是阴差阳错间与那位高人有些缘分罢了。
曲渡边笑了笑:“谢了他也听不见。”
语罢,抬脚离开。
-
华县令按照洪灾灾后治理守则上面所说,对百姓实行了分区管理。
男女分开,老弱妇孺重点关照。
自然有人不愿意挪动,华县令便叫人在今日的粥里多放了很多大米,米香气散开的时候,他站在高处,朗声道:
“大家快些分区完毕,今日便快些吃上浓粥,动作越慢,吃到的就越晚!”
米汤的香气勾起了饥饿百姓的动力。
为了一口吃的,他们在官兵的调节管理下,快速挪动起来,有那动的慢的,还被人催促。
县衙闲着的人全都动了起来,出去帮忙,在米粥香气的激发下,显得越发热火朝天。
曲渡边没出去,第一县令也不会叫他干力气活,第二,非必要情况,他不想出去闻空气里的血腥气。
很快,分区管制就有了雏形。
伤员区被重点关照,为数不多的几个大夫,全都去了伤员区,还在边边角角处熏了艾草,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防止病菌滋生。
-
用过午膳。
一道百人护卫的车队缓缓进入乐安县。
车队上装满了药材、粮食和珍宝酒,都用布盖着,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一开始只有少部分人注意到他们,后来车队里姓薛的老板突然在富户们居住的街道外面停下,开始施粥放粮。
消息一传出去,顿时吸引了一大批的百姓。
姓薛的老板身边有百余名护卫,都带着刀,百姓们纵然眼馋他身后的那一车车粮食,也不敢真的偷抢——而且薛老板是善人,给他们吃的,多挨饿等一会儿,他们愿意的。
人多了,自然吵闹。
林员外实在忍不住好奇心,差人出去打听。
出去打听的小厮很快回来,“老爷!那位姓薛的老板真有钱啊,你都不知道他带了多少粮食过来,足足二三十车!”
“我看了,不仅有粮食,还有药材,甚至珍宝酒都有!”
“但是他那酒不卖,他说用来给受伤的百姓伤口……消毒杀菌,好像是这样说的。”
林员外瞪大眼:“乖乖……”
珍宝酒啊,那可是天价酒!
在南宁刚一出现,就把原本的酒楼打压的活不下去,直到最近一年,珍宝酒才逐渐在大周贵族中流行起来,缓缓从勋贵流向富户。
就算是他,也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敢珍惜的喝几口。
那不知哪里来的薛老板,竟如此奢侈!
林员外连忙问:“就这样分给百姓了?一点都不求什么。”
小厮:“怎么可能,老爷,我打听了,薛老板是专门到灾区行善的老板,只有一个目的。”
林员外:“什么目的?”
小厮:“在籍册上加盖官印。”
原来,这位薛老板因为曾经在自己家乡救灾,籍册上被当地县令专门写了一句‘救灾救难仁善之家’加盖了官印。
从此,薛老板尝到了大甜头。
小厮艳羡道:“据说薛老板的儿子,就是因为这句话,拜了一位很有名的先生当老师,现在都是举人老爷了呢!”
“所以他现在到处行善,也只是求当地县令在他籍册上再加盖,代表他也来此地救过灾。”
林员外听罢,眼中异彩连连。
试问,谁家中没有供着几个读书的苗子?谁不想叫宗族繁盛,子孙出息。
他右手握拳,在左手掌心敲击,沉思片刻之后,蓦地下定决心:“叫上顾老爷他们几个,我们再去县衙!”
-
显然不止林员外反应过来籍册加官印的妙处。
那是官府认证的仁善之家,实打实能带来隐形利益的,都弄清楚后,大家一起找到了华县令。
师爷拦住了他们,笑着说:“薛老板刚来,您几位先等等?”
林员外:“是施粥的薛老板?”
师爷:“正是。薛老板的善举,缓解了县里的压力,大人正在里面感谢他呢。”
感谢?如何感谢。
不就是加盖官印么。
林员外不由得伸头往里面看。
没多久,里面出来个胡子拉碴的老板,手里拿着本籍册,往袖子里一揣,笑得牙不见眼,跟华县令说:“您放心,我带来的粮食,就按照大人说的处理。”
华县令也笑道:“好说好说。”
他亲自将薛老板送出了门,依依不舍的样子看的林员外等人牙疼。
林员外喊住他:“华大人。”
华县令这才注意到他们似的,脸上笑容收敛起来,“哦,是你们啊,放心,早晨去抢劫米粮点的耿大等人,已经被本官拉去干苦力了。绝对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你们的损失,等灾后本官来赔偿,便别计较了吧。”
“不是不是,哪能因为小事来劳烦县令大人。”
林员外殷勤地跟着华县令进屋。
“我们听说了,薛老板是来请您加盖官印的吧?”
华县令惊诧:“你们消息这么灵通?”
林员外跟其余几个乡绅对视一眼,忍不住道:“大人,我们要是施粥放粮的话,您能不能也在我们的籍册上加‘仁善之家’类似的字?”
华县令皱眉:“甚是麻烦,而且于你们用处不大吧。”
怎么用处不大!
林员外等人简直要摔桌了。
二三十车的粮食还有珍宝酒,说给就给,如果用处不大,人家薛老板能出手如此大方?
士农工商阶级分明,对富户来讲,只要是对儿孙的仕途发展有一点好处,他们都会拼命往里面挤。
林员外直接道:“华大人不是想让我等放粮?只要您答应,我们回去便施粥!”
华县令犹豫:“可…就算我答应,就算有用,那怎么分呢?总不能只要施粥的,都给加官印吧。”
此言一出,林员外等人顿时看向对方。
林员外耐着性子:“有何不可?华大人,您只需要动动手,我们出的可是真金白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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