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之前的侦查中,楚门亡灵曲听起来并没有多让人难受,哪怕每一起案件的审查,都少不了要拿死亡方式与曲子对应起来,试图找到更细节的共通处。
可是哪怕邀来国家级编曲大师,依据每一个死者的哼唱画出曲谱,最后也只能得出“如果不是有一个完整曲谱作为起源,那这段旋律便只是一个残缺且单一的曲段,是催眠个人意识的一个工具而已,与音乐本身如何无关”的结论。
而经过对近期侦破归案,已经在警方到来之前,先一步自杀的音乐催眠师家里的勘察,事实似乎也证明就是如此。
直到最后,楚门亡灵曲也只被认为是一个普通曲段,完全追溯不到源头。
可是今晚,就在刚才,丰以伦听到了米奈弹奏旋律极为相似,却更流畅的楚门亡灵曲。
究竟是怎么回事……丰以伦有些思绪混乱地想着,没有移开落在米奈脸上的视线。
米奈神色不明地凝视了丰以伦两秒,倏然抿唇微笑,眼神无辜而平静:“楚门亡灵曲。”
丰以伦一听,顿时感觉心脏一空,他语气近乎有些质问:“你为什么会弹出这个版本的曲子?”
米奈并没有被质问的气恼,他依然很平静,转头看向钢琴的同时,手指按在琴键上,弹了几个音节,说话语调不紧不慢,似真似假地道:“你有没有觉得,楚门亡灵曲的旋律其实很美?”
丰以伦眉头一皱。
米奈继续道:“我感受到了它的美妙之处,当琴键奏动它的音符时,被禁锢的灵魂就会得到升华,流畅的旋律也便自然而然在我指下倾泻。”
米奈笑了笑,“我觉得,我能让这首曲子呈现出更完美的模样,让它不再残缺,不再只是孤独的曲段。”
“所以你要为这首罪恶曲子谱写完整篇章?”丰以伦的心情瞬间从惊疑不定转为了担忧,他走到米奈身边,直接将米奈的手从琴键上握走,“这很危险,米奈。”
“答应我,别再碰这首曲子了,好吗?事情已经结束了,让它跟着那些冤魂埋到地下去吧。”
米奈看了眼被握着的手腕,随后看向丰以伦,微笑道:“好。”
丰以伦俯身将米奈抱进怀里,视线落在虚空处,眼神若有所思。
事情似乎就要这样翻篇。
可怀疑的种子,已经在丰以伦心底悄无声息地埋了下来。
“Cut!这条过!”
毕立业十分满意地卷着剧本敲了敲手,真是太久没有见过极少NG,基本都是一条过的演员了,真是后生可畏啊。
为了节省布景成本,毕立业干脆将几场夜戏全放在了一个晚上拍摄。
而接下来要拍的这场,是丰以伦在心生怀疑,到言语试探米奈,被米奈四两拨千斤地打回来后,又被怀疑驱使着,不断重阅“楚门杀”连环命案的卷宗,抓取直觉上的漏洞,再暗中探察米奈在他们相遇前的行动轨迹,最终整理出所有可以证明米奈是主谋的罪证时,挣扎许久后,总算敢直面真相,与米奈摊牌的情节。
“《楚门杀》第231场,第4镜,第1条,action!”
房子里一片漆黑,丰以伦坐在客厅沙发上,一动不动,如同一只没有了生命的雕塑。
他从傍晚开始,一直等到现在,等着米奈结束演奏会,等着米奈回来。
开门声忽然响起,“啪”地一声,玄关处亮起暖色调灯光,能照明的范围不宽,却足够米奈发现客厅里的丰以伦。
米奈将门扇关上,唤道:“以伦?”
丰以伦从沙发上起身,手里不知道提着什么东西,一步步朝米奈走去。
直到整个人出现在灯光下,米奈才看清丰以伦拿着什么,温润优雅的气场瞬间沉淀而下,唇角甚至露出一丝弧度极浅的笑意,没有一点慌乱,平静到让丰以伦恍惚感觉,胸腔正被毫不留情地捶击着。
他将手里纸面已经有些发旧的曲谱递到米奈眼前,问:“这是什么?”
米奈无动于衷,只淡淡地扫了眼眼前纸面上,赫然用血写着的几个字——“音乐是会杀人的”。
“我问你这是什么?!”丰以伦沉声加重了语气,攥着曲谱的手因为过于用力而隐隐发颤。
米奈依旧很平静:“你不是看到了么?”
丰以伦呼吸一滞,眼球蓦地布上了红血丝。
曲谱是丰以伦从米奈以前独居的家里翻出来的东西,拿到它之后,丰以伦挣扎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暗中找到人将曲子弹出来。
当熟悉的曲律响在耳边时,丰以伦只觉天崩地裂不过如此。
曲子比那哼唱式的曲段,比米奈戛然而止的弹奏音律还要完整,完整到连那份让人窒息到呼吸难继,神经痛苦的忧郁、诡谲、压抑,都通通灌震在脑海里,让人难受到想要毁了自己。
而弹奏楚门亡灵曲的乐师在弹到大半时,就再也弹不下去,甚至看着钢琴时,莫名产生了一丝恐惧。
这直接应证了曲谱最后的那句话,那串注明了书写时间比连环命案发生时还要早的血字。
音乐真的会杀人于无形。
它不需要多缜密的计划去部署杀害行动,只需要在响起时进入听觉系统,信息被大脑皮层接收,就会摧毁最薄弱的意志。
如果米奈将一切都藏得好好的,丰以伦根本不可能发现。可是从在一起的那天开始,米奈就将房产钥匙给了丰以伦,没有半点跟丰以伦藏私的样子。
丰以伦不知道米奈到底在想什么,用钥匙试探他的信任?还是自信丰以伦绝不可能发现罪证?
不管米奈在想什么,主导了连环命案的人,毋庸置疑就是米奈。
“为什么要这么做?”丰以伦的手指几乎要攥穿曲谱那串血字,“我查了很久,他们之中没有一个能跟你挂上联系,甚至他们之间都没有几个有联系,他们只是跟你素不相识的普通人,为什么要拿着你这肮脏的音乐,去随心所欲地操控他们什么时候死!怎么死!”
似乎是被“肮脏”这个词刺激到了,米奈不知道想起什么,神色蓦然一变,喝声道:“因为他们该死!”
丰以伦话音一停,剑拔弩张的气氛忽然凝滞下来。
“因为他们全都该死。”米奈慢慢重复道。
丰以伦定定看了米奈片刻,蓦地惨然一笑:“我呢?那天晚上为什么不直接把我也杀了?”
“你不是怀疑我会发现是你做了这些事,所以知道我回来了,于是再次弹奏这首曲子,想要赶尽杀绝么?为什么又停手了?”
米奈怔怔愣在原地。
那晚,指的是米奈明明知道丰以伦在琴房外面,却继续弹奏着楚门亡灵曲,最后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停下了弹奏。
“我……”
我不会杀你……
我怎么可能会杀你……
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是故意的……”米奈像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声线都发着颤。
丰以伦看着米奈这副模样,却是已经耐心告罄,恨意和爱意交混,绞得他痛苦不堪。
他眼神沉暗,一把扛起米奈朝琴房走去。
“卡!过!开始清场!”
毕立业扬声喊道,工作人员听到指令,便手脚麻利地将设备挪到了琴房,等布景完成时,其他人陆陆续续往房外走,现场只留下了导演和一两个摄像师。
这是全片下来,三场床戏中张力最大的一场床戏,另两场都属于热恋期床戏,一个是封禾时期,一个是丰以伦时期,早在之前已经拍完了。
俞显重新将易然扛在肩膀上,候在琴房门口。
毕立业拿着大喇叭,自己充当场记。
“《楚门杀》第232场,第1镜,第1条,action!”
第64章 你好像是他(17)
琴房一片昏暗,只有路灯光线倾洒入内,将离落地窗不远的钢琴映明几分。
窗外狂风大作,雨丝淅沥,呼啸声响越过窗缝,响入琴房中。
丰以伦扛着米奈走向钢琴,他一脚踹开琴凳,把米奈放下地面的同时,握着米奈的腰一转,迫使米奈身形不稳地撑在了琴身上,米奈无措唤道:“以伦。”
“闭嘴!”丰以伦将曲谱“啪”地拍在顶盖上,同时打开琴键盖,抓着米奈的手往琴键上按,压出一串刺耳的重音,“不是想连我也一起杀了吗?弹啊!”
“杀”这个字眼反复刺激着米奈,他惊慌地把手从琴键上收回来,浑身应激发着抖,转身想要往外走,丰以伦见状,抬手一把将人捞回来再次按上琴身,强迫米奈的手再次放到琴键上,米奈惊慌失措,失声哽咽道:“封禾我没有……我没有想要故意害你……我真的没有……”
丰以伦似耳鸣般,整个大脑嗡了一声。
这些天里,若说什么是最让丰以伦难以接受的,不是米奈主导了连环命案,也不是米奈想要杀了他,而是被当成一个叫做“封禾”的人的替身。
这个名字,在米奈的旧曲谱里总会出现,诉说着道不尽的思念,爱意。
一开始丰以伦只以为封禾是过去式,米奈选择和自己在一起,那自己才是现在时,直到看见那句“他很像你”,才陡然明白过来。
米奈出现在他面前,都是米奈一手策划好的。
而他,只是别人的影子。
“封禾……”丰以伦低低笑了一声,眼睛冰冷而发红,米奈闻声回过神来,一只手已经慢慢卡上了他的脖子,丰以伦贴近米奈的耳根,沉声道,“米奈,你有多爱他,我就有多恨你。”
米奈心跳一停。
下一瞬,撕裂的疼痛猛地冲上四肢百骸,没有丝毫准备,按着琴键的手指控制不住划出一道刺耳的声响。
米奈脸色煞白一片,呼吸因痛楚而急促,他下意识往前躲,双手不自觉用力一按,琴键震出一串乱音,却被丰以伦紧圈着腰身,半分退避不了,折磨层层叠加。
米奈痛到说不出话,浑身发抖发软,只有急乱的喘泣咽在喉咙口,眼泪成串滑落:“丰……以伦……以……伦……”
丰以伦对这如同求饶般的话音充耳不闻,他冷声道:“想要摆脱我,就弹那杀人曲,杀了我。”
米奈拒绝般晃了晃头,悲鸣道:“不……”
丰以伦咬着牙,加重了桎梏米奈的力道,说:“今天你要是不弄死我,明天我就会把你扭送到警局,让你再也看不见我这张脸。”
也不知道是哪句话刺激到了米奈的神经,米奈倏然睁大了眼睛,片刻后,他急喘着,两手从琴键上抬起,犹豫一瞬,敲下了第一个音符。
在穿透缝隙,呼啸而入的狂风中,音律完整的楚门亡灵曲逐渐响起。
丰以伦通红的眼眶慢慢掉下一滴热泪,他竟觉解脱,卡着米奈脖子的手松开下滑,顺着米奈的下摆按入,像一只即将面对死亡的困兽,绝望地享受最后一顿美餐。
曲子弹到一半时,米奈从疼痛里缓过劲来,他看着正在弹奏的双手,随后脑袋微转,朝后看去,只见丰以伦已经因曲律的影响而神色诡迷。
米奈弹奏不停,却是扬起下颌,吻住了丰以伦,丰以伦下意识反客为主。
不知何时,曲律再次戛然而止。
在丰以伦尚未扯回理智之前,米奈伸手拿出丰以伦口袋里的手铐,等丰以伦察觉出米奈在做什么时,米奈已经将手铐铐在了两只手腕上。
“你……!”丰以伦讶然停了动作。
米奈虚弱地轻笑了笑,笑容是前所未有的干净乖巧,他仰头亲了亲丰以伦的下颌,满眼都是依恋不舍。
“丰以伦,我向你自首。”
“Cut!这条过了!”
毕立业适时喊道,陈沉升轻咳了声,拍了拍毕立业的肩膀,又招呼其他两个摄影师离开,关门前道:“你们两个先调整一下,调整好了再出来。”
琴房里很快没了其他人,俞显从易然身上退开些往下看,果不其然,小老弟很是精神。
易然也免不了起了反应,虽然入戏时他能表现出很疼的模样,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被俞显一顿蹭撞的时候,那种隔靴搔痒的感觉有多磨人。
俞显哭笑不得地退开几步,从地面上将琴凳拿起,放到易然身边:“你坐着。”
说着,自个儿往冰冷的地面上一坐,借着这种冰冷消火。
两人到底是经常身心交融的小情侣,即便是这样的情景,易然也不会多难为情,就这般坐在椅子上,一会儿看一眼顶个小帐篷的小俞显,一会儿看一眼自己的,好似要比比,哪个先安分下去。
俞显被易然这小模样逗得又好气又好笑,他抹了把脸,慢悠悠道:“别再勾了宝贝,一会儿要是败不了火,出去我就真没脸见人了。”
易然俏冷冷的脸一顿,他看着俞显,眼睛无辜眨了眨,然后慢吞吞往背对俞显的方向转过去:“哦。”
俞显:“……”
不是,我是让你别勾,不是让你跟我切断交流!
“然然,转回来。”
易然背对着俞显,摇了摇头。
“乖,转回来,别让我看不见。”
“你说的不能勾。”易然认真道。
俞显哂了哂,开了流氓口:“你拿小屁股对着我,不是更过分?”
易然顿时脸一热,犹豫两秒,最终还是慢吞吞转了回来。
俞显失笑不已。
等调整好后,两人便离开了琴房。
毕立业看了两遍今晚夜戏的回放后,没看出有哪不妥的,就举着大喇叭,喊了声“收工”,片场立时响起欢呼声,剧组人员纷纷喊着“下班下班”,陆陆续续离开了片场,搭乘专属面包车回酒店。
因为在片场时忍得实在辛苦,即便火气暂时消了下去,那股痒意仍然萦绕在心里,稍微靠得近一点,视线不经意碰撞,这份痒意总会在心尖拨动。
53/93 首页 上一页 51 52 53 54 55 5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