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你就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只是急救?”顾寄欢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觉得有些头疼,“每次一次急救,都是一次损伤,次数多了,就救不回来了。”
她严厉的语气,让魏书一愣,有些讷讷道:“有药物控制,或许可以变好。”
“五次了,有变好吗?”顾寄欢反问道,“魏教授,你不是刚进医院的规培医生,这点儿常识判断没有吗?”
魏书也不是泥捏的,此刻也来了脾气:“病人本来要一直药物控制的,是家属把药停了,现在这样,我能有什么办法?”
“不管什么意外,医生要做的就是在此刻,做出最有利于病人的判断。”顾寄欢看向李明月,“把入院以来的检查报告拿过来。”
“哦哦,知道了。”李明月忙不迭转身去拿,转身的时候还给了魏书一个白眼,她看不惯魏书,老早之前就是这样了,她的性子也从来不隐瞒自己的看不惯。
陆原的心脏开始出现慢性衰竭,是一个月之前就开始出现的情况,一直用药物控制是延缓了衰竭速度,基本上稳住了情况,就算是不手术,只靠药物,总体上来说再撑一年都没有问题。
可陆原的药物被家里的保姆换掉了,并且在今天顾寄欢被约到金雀坊的时候,保姆给陆原注射了相当多剂量的降压药。
过量降压药本就会导致心衰,何况这是一个心衰病人,瞬间情况直转而下,根本控制不住,如今也只能用药物提血压稳心率,但情况并不见好。
顾寄欢翻了翻手中的检查报告,越看心里越沉重,这五次急性心衰,一次比一次来得凶猛,这么下去根本维持不住,今晚都坚持不过去。
“滴滴滴——”心脏监护仪忽然发出警报,心跳的波峰瞬间归为一条直线。
魏书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急救按压,肾上腺素,快——”
顾寄欢并没有直接插手,此刻这里最了解陆原身体情况的,就是从陆原入院一直都守着的魏书。
他这个人做事有点问题,但是技术没有任何问题,此刻让魏书来进行急救工作才是最合适的。
几分钟之后,魏书擦了擦头上的汗水,沉沉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又救回来了,人还在,人还在……”
“这么下去不行。”顾寄欢的面色也是很沉重,“每一次急救对心脏就是一次打击,迟早救不回来。”
“那有什么办法?老爷子身份摆在这里,我能不救吗?要是寻常病人,我早就劝家属放弃了。”魏书此刻也是情绪上头,有些口不择言。
“魏教授……”身边有人拽了拽魏书的袖子,小声说道,“顾教授是病人的亲属,您注意一点……”
他这是在提醒顾寄欢会给陈月芳告状。
陆原背后是陆家,他这个放弃的言论要是被陈月芳听到,他以后在庆南就混不下去了,更不用想像现在这样,还能主理VIP病区,位高权重赚钱多。
魏书都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不幸运了,石南风这会儿在手术台上,他刚好没上手术,就被拉来做这么出力不讨好的工作。
顾寄欢没说话,但是李明月却是压不住的性子:“你以为我师父和你们是一样的人啊,我师父要想整你们,用得着告状这样的把戏吗?”
“明月,不要吵架,这是在急救室。”顾寄欢喝止了李明月,看向魏书,“有别的办法,试试能不能上ECMO,或许心脏还有恢复的机会。”
魏书面色微微一变,他当然也想到了,但他有自己的顾虑:“可病人的身体撑得住吗?病人身体情况本来就不好,又经历了几次心衰打击。”
这并不是什么灵机一动的奇招,很多心衰病人都这么处理,先用心肺机代替心脏功能,等到心脏恢复一些再脱机,很常规的医疗手段。
魏书经验丰富,自然也早就想到了,可他不敢做,陆原的情况太特殊,很有可能上ECMO的过程就出意外,或者到时候根本没办法脱机。
现在还能稳住情况,就算是他有功,他怕的是,万一他做了些什么,人没了,惹怒了陈月芳,他的职业生涯也就彻底没了。
顾寄欢看出了他的心里的顾虑,沉沉呼了口气道:“没事,我来做。”
医疗行业现在有句话,在救治病人之前保护自己,因为现在的医疗环境太复杂,不懂得保护自己,很有可能立马栽跟头把一生赔进去。
她不能说魏书做得不对,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动物,魏书他有技术有能力,也很懂得趋利避害,所以才能坐到今天的位置上。
顾寄欢看向李明月和护士长钱清雅:“明月,去找时年签字,钱护士长,麻烦做准备上ECMO,我来做。”
“啊?师父……”李明月忍不住有些犹豫,“我去说,陆总会签字吗?”
“等不及了,你去说,我这边直接开始准备,再有一次心衰说不准就救不回来了,一分一秒都耽误不起。”顾寄欢道,“没事,你就说是我说的,时年会签的。”
李明月出去商量签字,签字的同时,她这边就开始操作,这是最快的办法,陆原的身体经不起任何一点点意外了。
倘若是别的家属,她可能真的要自己出去千叮咛万嘱咐一遍才敢动,可外面的人是陆时年,她相信陆时年,她也相信陆时年会相信她。
“可是……师父……”李明月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万一老爷子出了意外,你怎么和陆总家里解释,你和陆总会出问题的……”
她说的不无道理,人都是情绪动物,哪怕此刻陈月芳和陆时年都已经接受了陆原的情况,可若是陆原死在了顾寄欢的手上,再亲密的关系都不能保证不产生裂痕。
“我相信顾教授。”钱清雅却在此刻站了出来,看着顾寄欢轻轻笑了笑,“我马上做准备。”
顾寄欢只觉得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就响在耳边,从医这么多年,她今日有种像是第一次站在手术台上的紧张,好多年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钱清雅说信得过她,她自己信得过自己吗?陈月芳本来就对她和陆时年的婚事有意见,若是陆原在她手上出了意外,就真的彻底完了,她和陆时年也彻底完了。
第67章
顾寄欢办公室, 桌面的电脑亮着,灯却暗了。
趴在桌面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纤弱,半张脸埋在发间,电脑屏幕上的光照射过来, 笼罩出来隐约五官的轮廓。
陆时年打开了门, 顾寄欢也就被惊醒了, 她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怎么灯被关了啊?”
“可能是李明月看你睡着了,临走之前关的吧。”陆时年开了灯, 然后把手中提着的饭盒放在了桌面上, “吃点东西。”
顾寄欢的办公室外面就是李明月他们的大办公室, 门口有一个可以控制整个办公室灯光的总开关。
顾寄欢睡着了, 李明月没法进来关电脑,就关了外面的灯然后走了。
突然而来的灯光有些刺眼,顾寄欢也睡得有些朦朦胧胧, 下意识眯了眯眼睛, 用手遮在额前,只眯着眼睛透过指缝往外看。
然后她周围的光线忽然暗下去了,陆时年正好站在她对面, 抬手搭在了她的额前:“是不是晃眼睛了?”
陆时年站着, 她坐着,一抬头就看到陆时年的下颌, 她回了趟家,也换了身衣服, 身上穿了身米黄色的羊绒衫,发丝随意披在肩上, 被光线笼罩着,少了些白日小陆总的冷淡疏离, 多了些暖意。
顾寄欢看得出神,陆时年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怎么?还没睡醒呢?”
“对啊,我肯定是没有睡醒,所以在梦里见到这么好看的美女,这一定是个美梦。”顾寄欢目露笑意,眉眼微微上扬,目色打量而过,有几分灵动和调侃的意味。
陆时年没想到顾寄欢这么来一句,指尖顿了顿,然后才无奈地轻轻笑了笑:“看你这样子,是爷爷的情况还不错?”
“目前看起来还不错,今晚我就不回去了,在医院守着。”顾寄欢眨了眨眼睛,“不过,小陆总,你笑起来好看一些。”
她今日穿得本来就偏向于暖色,刚才被顾寄欢逗得轻轻一笑的样子,一点都没有传闻之中冰山的样子,倒像是冰山之上倒映出来的美丽落日余晖。
小陆总的五官是很好看的,深邃清冷的凤眸,峻挺的鼻峰,有些薄的唇衬出来格外清冷的气质,精致的琉璃美人骨的模样,只是平日里不爱笑。
“听你这么有闲情雅致逗我玩,我就没那么担心了。”陆时年把桌上的饭盒摆开,说道,“已经把奶奶送回家了,但估计她今晚也没法睡着,还跟我说了,明日一早就还要过来。”
“从老宅过来,要经过国贸广场,那边早晚高峰人很多的。”顾寄欢蹙了蹙眉,“大早上过来,肯定会遇上早高峰。”
“我也说让她晚些来,但是劝不住,就只能叮嘱司机注意一点了。”陆时年道,“说实话,这些年我没见过奶奶这样,在我眼里,她好像总是很强势的样子……”
顾寄欢当然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人在面对生死的时候,总是会脆弱一些,在医院久了,就见得多了,这很正常。”
陈月芳在意的人不多,陆时年算一个,陆原也算一个,可能顾寄欢暂时就只能算半个。
她向来是说一不二的强势,一切事情都按照她的心意来,可这次面对疾病,她再强势的人,也只能是无能为力。
“国贸广场……早晚高峰……”顾寄欢的语气顿了顿,缓缓说道,“这位骆总是真的很会选时间……”
骆行舟和顾寄欢在金雀坊见面的时间是下午六点,当时正好是晚高峰的时间,陆原突发心衰,送到庆南医院就要经过国贸广场,最堵的时候。
又是把医生支开,又是选在这个巧妙的时间,他几乎是算计清楚了今天陆原会死。
没算到的就是陆时年反应很快,几乎是陆原那边刚出现状况,就带着老宅的照顾的护工拼了命往医院赶,护工也精通急救,在路上并没有出乱子。
然后还有没算到的就是顾寄欢,陆原在经历了五次心衰急救之后,顾寄欢才赶到,这种情况之下,顾寄欢还敢给人上ECMO,而且目前看起来是成功了。
顾寄欢只觉得背后有些生寒,她见到的骆行舟一副文雅温和的模样,手上还带着佛珠,心里算人性命的时候,却一点都不心慈手软。
顾寄欢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人命,在他们心里到底算是什么呢?钱财就那么重要吗?”
“不重要。”陆时年摇了摇头,“到了这种地步,手上的钱已经数不过来了,只是数字,一点都不重要。”
陆时年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到了这种层次的人,想要的是摆弄棋局的成就感,居高临下俯视一切,所有的项目金钱都是棋局的筹码,在意的只有胜利。”
人能感受到快乐的阈值是不断提高的,当你手里只有一百块的时候,你赚到一百块就会很快乐,但是当你手里有上千亿,赚到多少钱都不会快乐。
此时,寻求快乐的方式就会发生变化,而为了追求到内心的快乐,就会以居高临下的态度看待其他人,其他人的性命,在他们心里真的不重要。
“什么时候他们在医院待几天,就知道人命很重要了。”顾寄欢微微抿了抿唇,下意识看向窗外。
这个位置还能看到半个庆南医院,深夜,依旧能看到一个一个亮起来的窗格,走廊和过道里,还有席地而坐的家属,手术室内,躺在手术台上的人生死不知。
医院是见惯了生死的地方,但越是见惯了生死,顾寄欢就越觉得生命之重,昨日里活蹦乱跳,明日就可能再也不会醒来,一整个家庭为之陷入绝望之中。
任何一个人的生命都很重要,无论是牙牙学语的小孩子,还是垂垂老矣的老者,无论是腰缠万贯的富翁,还是街口乞讨的乞丐……生命是同样重要,并且无法衡量的。
这是顾寄欢的认知,也是顾寄欢做这份工作的初心,但很明显,有很多人不会理解她的想法。
骆行舟、陆乔乔……甚至是作为医者的江环医院的周副院长……人是会慢慢麻木的,麻木久了,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好了,不想这个了,吃饭。”陆时年打断了顾寄欢的话,把菜色摆出来,“有你念叨了好几天的狮子头,奶奶特意交代厨师做的。”
陆时年带过来的菜色是老宅的厨师做的,一路送过来不费多少时间,色香味俱全,顾寄欢闻起来也是胃口大开,她是真的饿了。
她笑眯眯地托腮看着陆时年摆碗筷,然后忽然伸手过去捏了捏陆时年的鼻尖,轻轻笑出声来。
陆时年有些不解,抬头道:“干什么?不好好吃饭,又想些乱七八糟的把戏。”
“才不是。”顾寄欢歪着头认真地盯着陆时年看,眨了眨眼睛,“我是在想,你怎么和他们不一样,我是怎么捡到这么大的宝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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