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弱的陈方旬随着身体逐渐恢复远去,齐元霜再次看见了那个成熟稳重的陈助理。
“好。”他应了一声,往卫生间飘去。
陈方旬把早餐全部摆在桌子上,回到卧室换上了西服。
领带被他拿在手里,预备出门前再打上。
“你今天就要去上班啊?”齐元霜漱口漱到一半,从卫生间探出头问他。
“不回去上班的话,那些乱子没人收拾。”陈方旬低头扣衬衫扣子,咬牙道:“我不想在完成本职工作的同时,还要收拾成百上千的烂摊子,很累。”
他旷工一天堆积的工作就足够恐怖了,不能想象旷工两天的情况。
盛好的白粥温热刚好能入口的程度,他翻出手机查看工作邮件,见齐元霜坐下,还能顺手把那笼小笼包放到他面前,一旁还有杯豆浆。
“豆浆是你出去买的吗?”齐元霜好奇问道。
陈方旬摇摇头:“不是,早上做的。小笼包是上次雅瑛说要吃,我包多了,就放在冰箱冷柜冻着,今天早上拿出来蒸。”
齐元霜喃喃道:“你还真是全能啊……”
“在酒店后厨兼职过而已。”陈方旬把空碗放在洗碗池,“你吃完了把碗碟放洗碗池里就好,不用洗了。昨天辛苦你照顾我,今天好好休息。”
他抬手看了眼腕表,拿上公文包就要出门:“我先去上班了。”
“等等!”齐元霜喊住他,把药塞进他手里,顺带翻出一包口罩给他,“病没好全,口罩和药都带上。”
“麻烦了。”陈方旬赶时间,匆匆道谢后就冲出了家门。
他今天上班几乎踩着点打卡成功,晚一秒都算是迟到。
人刚进办公室没多久,就被叫走开会。开完会结束,满公司上下跑解决昨天旷工带出来的一连串麻烦事。
谢逐青想和他说句话甚至都没机会,只能看着陈助理飞一般掠过总裁办,又飞一般冲向会议室,手上文件和电话压根没停。
“方旬。”见陈方旬终于停下来喝口水,谢逐青喊住了他。
陈方旬摘下口罩,听从齐元霜定时发来的多喝水的信息,拿着水杯看邮件。
听到谢逐青喊他的名字,条件反射放下水杯:“谢总有什么安排吗?”
谢逐青失笑道:“你先喝水,我还没有过分到给你一个病没有完全好的病人继续施加工作压力。”
陈方旬点点头,重新端起水杯喝水。他咳了两声,呼吸才顺畅不少。
谢逐青耐心站在他的身旁,见他把水杯放下,才开口问道:“身体好些了吗?”
“好点了。”陈方旬道,“昨天发高烧,连行动都有点困难,没有及时处理工作。”
“工作是做不完的,你的身体最重要。”谢逐青打断他的道歉,明确了自己的观点。
他看着陈方旬略显憔悴的面容,叹了口气问道:“昨天是齐医生在照顾你?”
陈方旬不知道为什么谢逐青突然提起齐元霜,但还是诚实道:“嗯,昨天是齐医生在照顾我。”
谢逐青笑意未变,试探性开口:“齐医生去你家应该挺不方便的吧?”
陈方旬有些困惑地开口:“嗯?也没有,他就住我楼上。”
谢逐青的眼皮跳了跳。他扯扯嘴角,说道:“我倒是第一次知道。”
“我也没想到齐医生和我住的那么近,好在昨天有他。”陈方旬直率道。
他忽视谢逐青眼中闪过的不同的情绪,继续装成以前那个迟钝的“陈方旬”。
学生时代,还是在谢逐青身边工作的时候,一如既往的那个迟钝模样。
陈方旬的朋友不多,大学时期认识,最后还有在聊天的,只剩下徐必知和谢逐青,他并不想和谢逐青连朋友都没得做。
谢逐青很快就调节好了自己的情绪,脸上的笑容依旧毫无死角挑不出错处。
他看向陈方旬,温和道:“还真是凑巧。”
“我还以为他会住在宁家,原来早就自己搬出去住了啊。”他拉开椅子坐下,风轻云淡地说。
目光却看向了陈方旬。
陈方旬知道他话里有话,还是推了推眼镜,对谢逐青道:“他和宁家关系不好,不住在宁家,很正常。”
谢逐青似乎是出他话里的维护,笑了笑,不再多言。
第70章
陈方旬并不知道谢逐青为什么突然和他提起齐元霜和宁家的关系。
毕竟关系差劲这件事,齐元霜都表现在明面上。
他不动声色打量着谢逐青的眼睛,然而那双眼睛只是平静淡然地看向前方的落地窗。
提起齐元霜和宁家的事,只是他的一时兴起。
但陈方旬直觉那番话里还有别的意思。
他对齐元霜的过往感兴趣,但没兴趣从别人口中了解齐元霜这个人。
那些事情,齐元霜愿意和他说,那他就安静听。不愿意开口说,他就当做万事不知,继续与他面前的齐元霜相处。
在陈方旬眼里,和他度过每一分每一秒的齐元霜才是真实的,他所接触到的,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对人际关系往来自有一套准则,并不需要他人明里暗里的提醒与暗示,逼着他寻找答案。
那种行为处事,和他严谨理性的性格完全不相匹配。
窗外高楼林立,从上方俯瞰,无数人在高楼间穿梭,都是看不清的蝼蚁。
陈方旬收回视线,打开了平板。
谢逐青转过头去看工作的陈方旬,忽地转了话题问道:“宁老太爷寿宴,你要参加吗?”
陈方旬对雇主身边的重要人物都放了注意,这些人的生日喜好全都记在心上。
他算了下时间和日程,不出意外当天他要出席。
“日程安排上来讲,我会出席。”他对谢逐青道。
谢逐青半眯着眼,装若无事那般笑问道:“和谁一起?”
陈方旬捏紧脸上戴着的口罩,咳了两声:“看那天安排。”
不出意外,那天所有主要的雇主估计都要参加。
宁老太爷威望高,当年也是立过功的人,今年又是九十整寿,宁家必然会大肆操办。
他有些头疼地摘下眼镜揉揉眉心,对谢逐青道:“寿宴在下个月,时间尚且还早,半个月后再开始安排吧。”
送礼也是一件大事。
谢逐青打趣他:“我还以为你已经习惯提前几个月安排好后面的日程。”
陈方旬叹了口气,声音闷在口罩里:“计划赶不上变化啊。”
提前安排的确是他的习惯,他甚至能在年中就把年尾的事情进行大致的安排。
但现在他和几个老板,在他看来都算是闹僵了。
傅长阙楼万霄,勉强再算一个宁善渊,几个大老板只剩下谢逐青,目前和他关系还没有那么僵硬。
其他的自从他生病后还没有见上面,大多交流只剩下工作内容,相当于恢复到了最初的状态,让他在忙碌之余,不免松了口气。
至于楼万霄,照旧是小孩子脾气,直接不和他讲话了,消息不回,整天装死保持沉默。
陈方旬也没空带孩子,工作日程交流的任务全部放权给Mia,让Mia去带这位老板。
谢逐青坐在办公桌前,托着下巴看忙碌的陈方旬,心情并没有为陈方旬维护齐元霜这件事而消沉不快。
进入十一月后,冬季毫不留情降临,工作也翻倍增长,但他并没有要打开桌上那些文件的意思。
“谢总,有什么吩咐吗?”陈方旬背对着谢逐青都能感受到那强烈的注视,忍了一会儿后,还是无奈开口,准备给自己加点工作量。
谢逐青朝桌前一旁的椅子比了比,示意他坐下:“看你忙一上午了,坐着休息一会儿吧。身体还没好全,就这么拼命可不太好。”
陈方旬皱了皱眉:“我这边还有部分工作没有收尾……”
“我让杨晨负责。”谢逐青直接把他的工作分出部分交给别人,减轻了他的工作压力。
又问他:“其实我很好奇,你当年为什么不同意升职?”
陈方旬的工作能力,无论是升职还是单干都能有不错的结果,让他当助理反而是屈才了。
谢逐青一直不明白,如果陈方旬愿意,他能立刻给他安排。
“习惯了。”陈方旬道,“做助理工作已经做出感情,换别的反而不大习惯。”
“习惯了……”谢逐青低声喃喃,并不知道陈方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习惯”。
他的回答总是这样简单含糊,更深层次的原因,从来不会和他人多言一句。
一切都能用一句“习惯了”概括。
那他和齐元霜相处,难道也是因为习惯吗?
谢逐青低头看见堆积如山的文件,沉默地收敛了突然冒出头的不快。
不过这次的问题,陈方旬的确没有说谎。
他已经习惯了助理工作,让他做别的反而不太适应。
“中午要一起吃饭吗?”谢逐青问道。陈方旬一愣,而后慢慢道:“中午我有约了。”
齐元霜给他发了消息,问他要不要中午一起吃,估计是看他的身体状况。
同时也是为了避免他那走哪儿,哪儿就多出来一堆凑桌吃饭的人的体质。
谢逐青的笑意收敛半分,温声道:“那还真是不凑巧。”
陈方旬装傻道:“很抱歉。”
“方旬,你没有必要和我道歉。”谢逐青低声道。
他最不能听见的就是陈方旬的道歉。
剩余的后半句话模糊不清,比起说给陈方旬听,更像是说给他自己,只剩下了微弱的气声。
该道歉的人一直是我。他将这句话彻底咽回口中。
陈方旬的脸被口罩遮掩大半,只剩上半张脸露在外面。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也被银边眼镜微微遮掩。
办公室内寂静一片,没有人在工作,心思各异地思考刚才那些对话有没有哪里出了纰漏。
良久后,陈方旬坦然看向谢逐青。
在这位上司寡淡的笑容里,他慢慢道:“谢逐青,你也没必要把沈敬玄的错误揽到自己的身上。”
他们终于愿意正式将早上那些试探言语背后的深意开诚布公谈论。
谢逐青一怔,猛地抬头,那一刻他的问话甚至有些急躁,声音都带上了颤抖:“什么……什么意思?”
陈方旬叹了口气:“我从来没有因为你给我介绍沈敬玄的助理工作这件事,就对你有意见。”
“你和沈敬玄是两个独立的个体,我没有迁怒的习惯。”
谢逐青在面对他的时候,总是有几分小心翼翼,生怕他不高兴就翻脸。
但明明谢逐青才是老板,真要甩脸色,也该是他,而不是他这个助理。
今天早上也是如此,陈方旬在谢逐青那多次的喃喃回答中,感受到了他的局促与恐慌。
他和谢逐青认识了十二年,却在屡次的局促与紧张中,仿佛陌生人。
谢逐青永远是过分谨慎的状态。
“你不必对我愧疚,也不必觉得对不起我,该有愧疚的人是沈敬玄。”陈方旬道,“你大可以放松一点。”
他无法适应谢逐青那种近乎怯懦的试探方式,如果是傅长阙他们那般坦荡到神经病的态度,反而更让他理解。
那样他可以直白应对。
但谢逐青这样的,他也只能收起直白的言语,迂回婉转地劝诫和拒绝。
谢逐青的手不受控地抓住了桌沿,半晌后都没有开口的意思。
“是我多想了。”他咽下喉间的苦涩,声音颤抖。
陈方旬坐在他面前,开玩笑似的说:“你和我都认识十二年了,难道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谢逐青笑意勉强:“我……当然知道你是什么性格的人。”
对话就此终止,陈方旬看了眼腕表,对谢逐青道:“快到午餐时间,谢总需要给你订餐吗?”
谢逐青摇了摇头:“我中午出去吃,你也去吃饭吧。”
他们一同乘电梯去了车库,各自坐车离开。
司机转过头,沉声询问谢逐青:“谢总,现在出发吗?”
谢逐青坐在后座,看见车窗外,陈方旬的车缓缓停下,齐元霜拉开副驾的车门,不知道听到了什么,朝着车内露出格外明媚的笑容。
他上车之后,车门彻底关上,那辆黑色的RS7汇入车流,再也看不见。
谢逐青依旧保持沉默,没有给司机下达命令。
库里南停在原地没有动。司机并不清楚老板在想什么,还是尽职尽责保持沉默,直到听见那声“走吧”,他才会踩下油门。
谢逐青望着窗外,陈方旬与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在他的脑中循环播放。
陈方旬从来没有怪过他,也不觉得他有什么问题。
他冷静疏离地划分关系层次,对每件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判断。谢逐青从来不在他迁怒的范围里。
不是没想过利用沈敬玄接近陈方旬,但今天谢逐青却突然反应过来,在陈方旬的眼里,他和沈敬玄一直不在一个层次里。
陈方旬承认了那十二年。
他下意识想为那些话露出笑容,然而尝试无数次,唇角依旧无法上扬。
分明应该是高兴的事,但他却笑不出来。
那些话在这一刻,对他而言更像是自虐,凌迟着自己的情感。
他清楚意识到有什么彻底发生了变化,本就微弱的可能性成为了不可能。
谢逐青从钱包的夹层里翻出那张久远的照片,指尖轻轻抚过照片上那两人尚显青涩的面孔。
二十岁的陈方旬面无表情和他站在一起,半长的头发几乎遮住他半张脸。站在他身侧的谢逐青带着微笑,身体下意识往陈方旬的方向倾了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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