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甲是他的发明,能拥有后来的规模,却不止是他一个人的功劳。这是个在无数人齐心协力之下诞生出的新方向,比起固步自封,闭门造车,他更希望见证这个领域欣欣向荣,焕发新生。
“我知道,也早已下定决心,”宋连旌笑了一下,“就请你们把这当成……他最后的愿望吧。”
半晌,裁判团说不出话。
如今的机甲行业,几乎没有人在搞开源。可回到战争时期,在研发部中,这却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每一个人都在为机甲的发展添砖加瓦,从来不曾藏过什么。
或许正是因此,机甲的发展才能那样迅速,最终成为人类战胜异种的关键之一。
宋连旌交代完,便抱着猫往回走了。比赛虽然戛然而止,但咸鱼修理店计划好的庆祝还是安排上了。
南岸人在海滩上搭起篝火,围着焰火席地而坐。烤肉的香气伴随海风一起飘来,宋连旌加快脚步,不再停留。
裁判团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竟然从中看到了一些属于梅斯维亚的影子——不是后来令人琢磨不透的联邦元帅,而是“枕戈”问世前后,那个隔三差五跑到研发部拉着人讨论问题的张扬少年。
往事历历在目,故人却已遍寻不及。
他们无言良久,终于潸然泪下,失声痛哭。
——
仲裁结果和减能耗技术开源,几乎是同一时间的事。
吃瓜群众等了将近一天,确实吃到了一个大瓜,大得他们差点儿被一口噎死。
他们没有裁判团对往事那么了解,但胜在人多势众,集思广益,虽然多花了很多功夫,好在捋出了一点来龙去脉。
“指挥官”本人并没将技术交给莱恩哈特,他是后来通过某些手段得到的不完整版,借此创立的公司。
本来依“指挥官”的声名,这完全可以被当成他有意藏私、提防唯一的学生的证据。
可偏偏拿到完整技术的宋连旌直接大方地把所有东西放到EatHub上,还是遵循了“指挥官”的意愿。
能直接把技术开源,“指挥官”有什么理由不告诉莱恩哈特?
最大的可能是,这项技术在他死前才真正成型,因此没对外公布。
而莱恩哈特通过不正当手段看到了半成品,对此念念不忘,才有了“不教他”的说法,最后拿到了未经完善的版本,也从没发觉不对。
真是天大的一出笑话。
这本来只是猜测,却在不久后得到了裁判团所有人的转发,立刻被侧面印证了。
又有人想到莱恩哈特在自传里反反复复提及,无数次表现出愧疚的“那个人”。如今一想,说得完全就是他的老师。
只能得到他技术的半成品所以心怀不满,靠着这份作品发家致富,名满天下,抱有崇敬的同时,又始终无法接受自己超越不了老师的现实。
旁观者难以理解他的愧疚从何而来,最终只能归结为一种扭曲的不甘与心虚。
联邦的新闻从来不少,但烧到莱恩哈特这种顶级富豪身上,还让他形象崩塌得如此彻底的,还是头一回。
观众吃瓜吃得不亦乐乎时,原本的帖子却突然加载不出来,点进去只剩下一片404,裁判团的号更是被封了个干净。
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几乎同时出现的刺眼言论。
[“指挥官”是什么人?靠一个开源技术就能洗白了?]
[因为他恋栈权位、一意开战而死的人还不够多吗?如果不是在星网上,你们早被抓进治安署去了!]
[想不到,到了这个时候,他的支持者还能出来晃悠。]
这些话所列举的,其实是联邦对“指挥官”的普遍看法。
联邦对于“指挥官”最大的一项指控就是他为了坐稳自己的元帅之位,拒绝异种和谈,借战争发展自己的势力,是让深雨战争持续十余年的罪魁祸首。
这是大部分人从小便听过的话,早就盖棺定论。
但突如其来的删帖捂嘴激发了他们的逆反心理。
尤其是修理师群体,他们本来就对开创了整个领域的人态度偏中立。在宋连旌代“指挥官”公布减能耗技术后,对他的好感度更蹭蹭上涨。
这么重要的东西说开源就开源,他会是抱着权力不撒手的人?
虽然宋连旌说减能耗技术是基础,但它其实十分复杂,再天才的人也不可能一朝一夕做完。
而根据时间线梳理,这项技术最有可能是深雨战争末期的成果。
在那时,异种深知自己一旦被打退到人类建立的防线以外,就再也没有机会接近仅剩的富饶星域,开启了疯狂反扑。
那是前线压力最大的时候,许多亲历者回忆起来时,都说当时他们几乎不眠不休,睁开眼就是新的战役。
而在这一整段时间里,“指挥官”几乎没有一个决策有所疏漏。
在这一点上,再恨他的人都不得不承认。
他指挥过的战役至今仍是联邦军事学院的必修课,被无数人学习分析。而即便是后人复盘时,为了读懂局面,也需要阅读浩如烟海的资料。他们完全不敢想象,当时的“指挥官”是如何从繁杂的信息中找出仅有的正确的路来,背后又付出了多少时间。
一个人繁忙到这种程度,竟然还要挤出时间优化机甲能耗,想着让它为星球重建做出准备。
“指挥官”真的是个战争狂吗?
他们所挖掘出来的,分明与从小在联邦学到的东西截然不同。
有生以来头一次,许多人面对那自己熟知的故事发出疑问。
——联邦的元帅阁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第48章
吃瓜群众尚有疑虑,投资商已经疯狂地向咸鱼修理店涌去,与之相对的,是光谱科技极速暴跌的股价。
“莱恩哈特先生?”总助第四十遍敲了敲酒店的房门。
自从仲裁结果公布后,这位总裁就把自己关在酒店的房间里,寸步不出,连光脑上轰炸般的消息也一条不回。
总助不想在这个时候触总裁霉头,可是事态严重,这样的差事偏偏落在他头上。
他没有办法,硬着头皮推门进去。
光谱科技的总裁颓然坐在地上,一头银发散乱,身边横七竖八堆满了酒瓶子——莱恩哈特一贯以精英形象示人,鲜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刻。
听到动静,他醉醺醺地转过脸:“哦……你来了,有事儿?”
“是投资商和合作伙伴,”总助努力委婉地说,“他们……希望您就今天的事发表一些声明。”
依靠别人的半成品创立的公司,还一直没有超越,哪怕被剽窃的人是名声不大好的指挥官,说起来也太难堪了一些。
“这只是一时的,”总助小心道,“公关部已经在行动,等风波过去,没有人会记得今天发生了什么。”
这个时代的信息太多了,人们看到得多,忘掉的也快。只需要等一阵子,没人会记得发生了什么,光谱依旧是那个无人匹敌的科技巨头。
“不、不一样了,”莱恩哈特摇头,“他们不会回来了,全都要、要去找咸鱼修理店,找宋连旌了!”
“你以为他为什么敢开源?因为他掌握了更多技术!他继承了那个人的衣钵,当然什么都有了。”
资源、人脉,都会上赶着去找宋连旌,至于他,很快就会被忘在脑后吧。
一百年,光谱科技是有许多积攒,可是能支撑多久呢?
人们总是健忘,或许只会在有一天,咸鱼修理店成为了新的科技巨头,才会想起还有个叫光谱科技的公司曾经作茧自缚、大出洋相吧。
他们会一笑置之吗,还是会时不时提起,冷嘲热讽上两句,就像对老师那样?
不,不一样。莱恩哈特自嘲地想。哪怕到了如今这个时候,老师也有许多功绩无法抹去,以至于议会根本不敢允许别人提到他的名字。他死了一百年了,还是笼罩在联邦上空,永远不会散去的影子。
而提起莱恩哈特这个名字时,众人大概只会笑他是一个抄作品都抄不明白的跳梁小丑。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总助已经不需要去猜他说的那个人是谁了:“宋连旌与‘指挥官’关系匪浅,联邦想来——”
“他们不会管的,”莱恩哈特冷笑道,“机甲这么多年没有突破,议会巴不得出来这样一个人呢。”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恨老师吗?”
总助不敢言语,莱恩哈特却没有等他说话,自己回答了。
“因为双方立场相左,因为他们怕他,还要倚仗他……哈,他们恨不得自己是他的学生!他们都错了!”
他抱着酒瓶子喃喃自语,忽然自嘲般低笑起来。
那些年,谁不想做联邦元帅的学生?
莱恩哈特比梅斯维亚小九岁,七岁时看着他在帝国的对抗赛上大放异彩,后来见证他一腔孤勇刺杀帝国皇帝,听说他做出机甲,颠覆了整个机械领域。
他出身中部的一颗大星,父母都是机械师,自己也毫无意外地走上了同样的道路。
身边人总说,他是家里最有天赋的一个,假以时日,未必不会成为下一个梅斯维亚——那个贯穿他整个青少年时光的联邦英雄。
过了几年,莱恩哈特如愿进入军部,从学徒做起,参与机甲研发。
他来时踌躇满志,很快却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天赋在这里原来已不再顶尖。
他不甘心,发了疯地想证明自己,却怎么也做不到第一。直到那天梅斯维亚来到研发部,他举起手,鼓起勇气问:“我能跟随您学习机甲吗?”
元帅最终答应了。
那是莱恩哈特第一次觉得自己赢得了什么。
他高兴得整晚没睡着觉,他想,我是被元帅阁下看重的人,未来一定顺风顺水,平步青云。
元帅军务繁忙,确实如事先说过的一般,没有太多时间同他相处。
但梅斯维亚在学业上从未敷衍过学生。他批改过的设计稿上,注释极其仔细,半点细节不曾落下。
唯一令莱恩哈特不安的是,他对研发部的其他人也是如此,哪怕那些人并不是他的学生。
这种不安在为研发部指定新的临时负责人时达到了巅峰——老师提名的人不是他。
那个人叫姜移,机械师出身,原先就时常压他一头。莱恩哈特知道,姜移也想做老师的学生,只是被他抢先一步,便没有再问出口。
他当时以为自己胜过了姜移。
却在此时终于意识到,姜移缺的只是一个正式学生的名头,对方仍然强过自己。
后来莱恩哈特想,收谁做学生,老师可能根本不在乎。
梅斯维亚年轻气盛,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的知识不缺传承,哪怕不收名义上的学生,也有许多人求教。
会同意教导自己,大约也只是觉得不触及原则问题,顺手而已,没必要叫人灰心。
那是一种来自天才的宽和,也是天才近乎冷漠的一视同仁。
莱恩哈特从没有一刻比那时更渴望成功。
他疯狂地想要出人头地,想要做出一番事业,把其他人踩在脚下,以此证明自己值得做老师唯一的、最优秀的学生。
……想让老师的目光,只注视着他一个人。
光谱科技成立近百年,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为此忧虑,却没想到败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边缘星黑户手中。
一败涂地,颜面无存。
莱恩哈特醉倒在酒瓶堆中,冥冥中回忆起战争结束前夕,找上他的那个不速之客。
“我知道,你能理解我。”那人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中。
“跟太过亮眼的人生在同一个时代,是种幸运,亦是莫大的痛苦。”
——
投资商的来信挤爆了乔治亚的光脑信箱。
一段烧烤的时间,消息提示音几乎不间断地响起,扰得他完全没法吃饭。
对于这些投来的橄榄枝,他自己拿不定主意。下意识想请教宋先生,此时又觉得尴尬。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宋先生原来与“指挥官”渊源很深,而他们刚刚见面时,自己没少说那人坏话!
乔治亚羞愧难当,先去找话少靠谱、但不知道为什么改头换面了的会计小王同志倾诉了一番。
王数一:“……”
他想了想,只能说:“他……小宋应该没有生气。”
元帅阁下生气时不是这个反应,他几天前有幸见证了一回。
乔治亚松了口气。
王数一坐在人不多的地方,他便往过凑了凑,感慨道:“我还是很难想象,宋先生竟然能和‘指挥官’扯上关系。”
“我是说……他或许没有传言里那样坏,可宋先生人实在太好,用小纪的话说,他们就像来自两个次元,竟然也有一起出现的一天。”
王数一:“……”这很难评。
他拿出经宋连旌妙手易容后就不再带的瓶底眼镜,递给乔治亚。
“戴上,不然会后悔。”
乔治亚:“?”
“好巧,”他不解地说,“宋先生也叫我看过眼睛,你俩竟然想一块儿去了。”
王数一:“。”
所幸乔治亚的光脑很快又收到了一波轰炸,没再耽搁,直接找他的宋先生去了。
宋连旌吃完了一串特辣的苕皮豆干,面不改色灌了半杯水。他摆烂摆得十分舒坦,听完乔治亚的问题,甩锅甩得也相当熟练。
“把消息都转给店长,这是她的产业,当然是她来做决定。”
他即便转正了也就是一个修理师,干嘛操心这个。
乔治亚:“……”好怪,但是还挺有道理。
他不知道怎么办,能做决定的人又懒得做,他思前想后,还是把当前情况简要描述了一遍,发给店长。
只可惜,在和店长的聊天界面上,依然只有他发出的一连串消息,对方数月未曾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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